林风

一

小乞丐斜披着一身破布条，撇着嘴，眯着眼睛，一脸痞相地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正在街上游荡的几个乞丐哧溜一下钻进人群，不见了。

而卖饼的卖菜的，耍猴的卖艺的，见了小乞丐之后，脸上都是一惊，赶紧看好自己的买卖和家伙。

也难怪大家会这样，原来啊，这个小乞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名的小无赖，平时偷偷摸摸，打架斗殴，着实让这条街上的人吃过不少的苦头。

见大家像是躲鬼似的躲着自己，小乞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哀伤，不过仅仅是片刻之后，脸上便又恢复了之前满不在乎的样子。

在卖苹果的小贩那儿顺一个苹果，吓哭一个正在嬉笑的孩子，在光头老汉的脑袋上来个脑瓜崩……

凡是他所到之处，真可谓是鸡犬不宁。

就在小乞丐横行到一条紧邻大街的小巷附近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没入了小巷深处。

小乞丐正愁没事儿干，见状立刻跟了过去。巷子不深，不过很僻静，前面的黑影飘飘然，停在了一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什么人？”当发现这里只有自己和黑衣人两个人的时候，小乞丐有点儿害怕了。

“这你不需要知道！”黑衣人在阴影中转过身来，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冻僵。

“那你……你……”小乞丐边说边退，“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想让你帮个忙。”

“我……我要是不帮呢？”小乞丐猛地转过身，拔腿就跑。可是一条腿刚抬起来，黑衣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凌空轻轻一点，小乞丐便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

“救……”小乞丐刚要喊救命，黑衣人手指又是一点，他便喉咙一紧，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给我听好了，镇上这几天来了一个老乞丐，拄着一根绿色的拐棍。我要你去打探打探他的虚实，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你想说话？可以，但最好老实点儿！”

小乞丐的眼睛快速地合上，张开，又合上，那意思是：会乖乖听话。

黑衣人点点头，伸手再一点，小乞丐便又恢复了自由。

“哦，你要是看那个老乞丐不顺眼，我就去教训教训他，赶他走就是了，又……”

“闭嘴！你懂什么？”黑衣人斥道，“乖乖照我说的去做，明天还在这里会面。哼，如果办不好，你该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哦。”小乞丐噘着嘴，点了点头。

“这个你拿着！”临了，黑衣人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抛在小乞丐脚前，“事成之后，我保你能出人头地，到那时，绝没有任何人会再躲着你！”

“这……”小乞丐一愕的瞬间，黑衣人身形一闪，已如风一般消失在远处。

二

小乞丐从巷子里走出来，很快就看到了黑衣人所说的那个老乞丐。老乞丐穿得比他还破，手里拄着一根绿色的拐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是一片安详。

小乞丐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晃晃悠悠地向老乞丐走去。

“哎哟，饿啊，路都走不动了！”

小乞丐故意向老乞丐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哀号。那人一见是小乞丐，一瞪眼，立刻转身溜之大吉。小乞丐刚要发作，不料这时老乞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孩子，别急，这个给你！”说着一探手，从怀里掏出两个铜钱，“去买个馒头吃吧！”

“您……”小乞丐看看老乞丐和蔼的面容，又看看他那脏兮兮的手掌上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心里忽然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谢谢您，老爷爷！”小乞丐拿了铜钱，向馒头铺跑去。没跑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对老乞丐道：“老叫花，你是刚来的吧？可不要被那个小无赖给骗了，他腿脚好好的……”

听到这些之后，小乞丐跑得更快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老乞丐的视线。说自己是小无赖这样的话，他先前不知已经听到多少次了，可是却从来没有觉得像这次这么难听。

这一晚，小乞丐在自己的乞丐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很显然，如果不按黑衣人说的做，黑衣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而老乞丐到底疯没疯呢？只见了一面不好确定，恐怕还得再去探查探查。

于是，第二天一早，小乞丐又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老乞丐身边，脸皮之厚连自己都禁不住要佩服自己。

“啊，老爷爷，您再行行好，给我几个铜板吧，我实在是饿坏了！”

“这……”老乞丐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又把手伸到了衣襟里，可是这次什么都没有掏出来。

“哦，没事，我再去讨！”小乞丐一边暗暗地观察老乞丐，一边慢慢地往远处挪。

老乞丐略一沉吟，冲他喊道：“孩子，你刚才说‘再行行好？我们以前见过吗？”

小乞丐听了一皱眉：“当然见过了，您昨天给过我两个铜钱啊，您难道不记得了？”

“哦，是这样啊！”老乞丐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冲小乞丐招招手，“孩子，没钱了没关系，跟着爷爷，爷爷保证能让你吃上饱饭！”

“哦，不，不了！”小乞丐心虚地咕哝两声，撒腿向远处跑去。这个老乞丐显然是真的疯了，昨天才发生的事，今天就记不起来了。

当天下午，小巷子里，小乞丐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黑衣人。

黑衣人听了之后似乎很是欣慰，不过并没有丝毫放过小乞丐的意思。

“你们之间见面的情形我都看到了，老乞丐对你很好。哼，即使你骗了他。我这里有一包药粉，你再去接近他，然后找机会让他把药粉喝下去。”

“药粉？毒药？”小乞丐颤巍巍地接过纸包。

“我再说一次，不该问的别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这个是给你的，事成之后，还会有更多！”说着，黑衣人竟丢给小乞丐一锭黄澄澄的金子。

小乞丐顿时心花怒放，一咬牙，揣好纸包，向巷外走去。

三

老乞丐正一脸祥和地眯着眼睛晒太阳。

小乞丐买了几个馒头，笑吟吟地凑上去。

“老爷爷，您还认识我吗？”

“哦，是你啊，当然认识，这不还是今天吗！哟，现在有馒头吃了？”

“对啊，我请您吃馒头！”

“哈哈，好啊！”

老乞丐接过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老爷爷，以后就让我跟着您吧！”在暖融融的太阳底下，小乞丐居然感到一丝陌生的幸福。

“行啊，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我啊，从小就是个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还经常……”

小乞丐说完自己悲惨的身世，看着老乞丐眼中隐隐的几点泪花，几乎忍不住要跪下去，真的认下这个爷爷了。

不过他终究不敢忘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老爷爷，您的脑子 …… 不，我是说……”

“呵呵，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乞丐轻轻一笑，“我的脑子的确有毛病，不瞒你说，现在咱们说的话，晚上睡过一觉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连你这个人，也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啊，还有这样的事？”小乞丐瞪大了眼睛。

“是啊！”老乞丐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一开始，我也很不适应。因为一个人想不起自己的过去，甚至连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都不知道，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不过时间久了，我渐渐地也就想开了。一个人只要能把握当下，活得开开心心的，不是也很好吗？”

“嗯！”小乞丐若有所思，使劲儿点了点头。

“别光顾着吃馒头，喝点儿水！”老乞丐把一个葫芦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一只手拿起葫芦，“咕嘟嘟”灌了几大口，另一只手悄悄伸进了胸口的衣襟里，紧紧抓住了药包。

“现在放吗？”小乞丐忽然有点儿不忍了，他是真的把老乞丐当成自己的爷爷了。

就算必须得放，也不一定非得现在啊，对，等明天一早，他忘了我是谁的时候再放！

于是，小乞丐的手又从怀里抽了出来。

之后，整个下午，小乞丐都屁颠屁颠地跟在老乞丐身后，从来没有这么老实过。

爷儿俩从大街这头儿转到大街那头儿，除了乞讨要饭之外，还做了好几件好事，其中的一件让小乞丐瞠目结舌——

一匹受惊的马，突然在大街上撒起疯来，一连撞倒了好几个人。

就在这时，老乞丐忽然间跃上前去，一只手拉住了马缰绳。

狂奔中的疯马力气尤其大，三五个人都不一定能拉得住，那匹马在老乞丐一拉之下，竟然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一样，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这一次，小乞丐终于看出来了：老乞丐虽然记性不强，却有一身绝世武功，而那个黑衣人，八成便是他的仇家。

傍晚，小乞丐上厕所的当儿，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又冷又细的声音，正是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还不动手？最迟明天早上，如果做不好，后果你知道的！”说完这句恶狠狠的话之后，黑衣人的声音便在小乞丐的耳边消失了。

小乞丐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晚上，老乞丐一直看着小乞丐睡着了，又把自己的破外套脱下来，盖在小乞丐的身上，方才放心地睡去。

这时，小乞丐却又睁开了眼。老乞丐是个好人，是位大侠，而自己呢？一个小无赖，小坏蛋，亏得老乞丐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反过来要去害他！

四

第二天，老乞丐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眼圈儿红红的小乞丐。

“你是谁？怎么会跟我在一起？”老乞丐的记忆显然又消失了。

“您是个老乞丐，我是个小乞丐，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是凑巧在这里碰上的。”小乞丐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葫芦，咬着牙递给老乞丐，“喝口水吧！”

“嗯！”老乞丐点点头，伸手接过葫芦，打开了塞子。

“爷爷！我可以这样叫您吗？”

“当然可以，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

“哦，没事，我没事！”

老乞丐看看小乞丐，眨了眨眼，举起葫芦，对准了自己的嘴。

“啊，爷爷！”

“又怎么啦？”老乞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爷爷，您说，一个坏人能变成好人吗？”

“怎么这么问？”老乞丐的手放了下去。

“哦，没什么，您不知道，我……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坏孩子，什么坏事都做，这里的人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似的。”

“哈哈，”老乞丐冲着小乞丐笑了笑，“现在你想变成一个好人了？”

“对啊，可以吗？”小乞丐的眼里闪着泪花。

“你说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算是好人还是坏人？”老乞丐并没有直接回答小乞丐。

“您当然是好……我怎么知道！”

“哈哈，那假设我以前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现在睡醒一觉，什么都忘了，然后开始重新做一个好人，你说行不行？”

“应该行吧！”

“所以说啊，做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并不是看以前你做了什么，而是看你现在、以后怎么做，只要你真心想做一个好人，并且从现在就开始做，那就绝不算迟！”

“现在？”

“对啊，更何况，你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就算做了几件荒唐事，八成也是生计所迫，怎么能算是坏人呢？”老乞丐一边说，一边笑着去摸小乞丐的头。

“我……呜呜！”小乞丐被说到了痛处，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到老乞丐怀里，大哭起来，“爷爷，有件事我要告诉您……”

可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老乞丐竟然忽地举起葫芦，猛灌了几大口，之后，脑袋一歪，晕倒在地上。

五

“啊，爷爷，不要啊！”小乞丐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哈哈哈！师兄，这次你终于又落到我的手上了。”黑衣人鬼魅般走了进来，狂笑不止。

“师兄？你是他的师弟？”小乞丐吃惊地抬起头。

“不错！”黑衣人得意洋洋，“我们两个本是同门师兄弟，我们的师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归元老祖。本来，以练武的资质来说，我比他不知要好多少，可是也不知师父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去年仙逝之前，竟然将归元神功的秘笈传给了他！”说到这儿，黑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毒。

“那也许是因为他看的不是资质，而是为人！”小乞丐泪眼模糊。

“闭嘴，武功就该传给天分最好的人！”黑衣人厉声道，“哼！上一次他练功练到关键处，我从中破坏，本想让他走火入魔，没想到只是阴差阳错地让他失去了记忆，归元神功却还是让他练成了。”

“啊？他之所以会每天失去记忆，原来都是你……”

“不错。”黑衣人冷笑一声，“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装的。那次害他之后便没敢再出手。哈哈，没想到，这一次他又落在了我的手里！今天我一定要夺回归元秘笈！”

“你是个坏人！”小乞丐怒吼着，挡在老乞丐身前。

“坏人？你是好人吗？要知道，这次我之所以能得手，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哈哈，这你可就说错了，屡教不改的才是坏人，知错能改的，那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就在这时，老乞丐忽然一挺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啊，爷爷，原来您是装的，真吓死我了！”狂喜之下，小乞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黑衣人脸色铁青，“你居然使诈！”

“没人想骗你，是你自己机关算尽！”老乞丐把小乞丐拉到了身后，“我好歹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会被一个孩子下毒呢？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把你引出来！”

“啊！”黑衣人气急败坏，狂吼一声，一掌向老乞丐当胸拍来。

老乞丐不慌不忙，轻描淡写地迎出一掌，如船行平湖，风过柳梢，不带一丝用力的痕迹。可是，当两掌相交之后，黑衣人掌上的劲力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他的脸色开始转白，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又是何苦呢？”老乞丐轻轻撤回手掌。

黑衣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你……你废了我的武功？”

“是废去了你一半的功力，望你以后能改过自新！小家伙，我们走吧！”

老乞丐说着，拉着小乞丐的手，向破庙外走去。

“爷爷，葫芦里的毒，我本来……”

“什么毒不毒的，”老乞丐伸伸懒腰，“刚才那一掌太费力了，我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去。记着，明天我醒来的时候一句不许提今天的事，一切重新开始，咱们爷儿俩潇潇洒洒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