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雨菲

最好吃的食物该有什么品质？我想该是落胃菜。落胃既靠着家常，不拿腔捏调；又舒服扎实，以食材取胜。

张恨水的《金粉世家》里有两段写吃的文字，让我记忆犹新。一段是宴会毕，大少爷的小妾晚香为凤举准备宵夜：盛了稀饭放在桌上，又把桌子里的四碟小菜取来，一碟子糖醋拌咸雪里红，一碟海虾肉拌芹菜，一碟干桃仁，一碟子生四川泡菜，上面还铺着几丝红椒。凤举笑道：“很干净，怎么全是素菜呢？”晚香道：“你不是在家里吃了鱼翅燕窝来？满肚子油腻，还要吃荤不成？你要知道，吃了重荤之后，吃素菜才是有味的呢。”

另一段也关于宵夜：这时已经一点多了。敏之、润之看电影回来，在火酒炉子上，烧了一小锅麦粉粥，坐着对吃。桌上摆了一碟油醋香萝卜，一碟拌黄瓜片，一碟新鲜龙须菜，还有一碟雪花糖，吃得很香。

看，真正落胃的菜，才具有勾人的食物美——当然，不仅仅是清粥咸菜。

出去旅游，想吃落胃的东西，一定要绕过知名旅游城市、知名景区，要去有特色的地方，比如云南瑞丽。如果能找得到落胃食物，那真是幸运，因为太稀有。我在瑞丽待了两天，每一顿都让我惊喜。

有种甜品叫泡鲁达，用西米露、炼乳、特制面包干、新鲜椰丝加上冰块和水做成。我分别在柬埔寨、昆明和瑞丽的边境城市吃过甜品。柬埔寨太穷，用料的卫生程度看起来有点糟糕；而昆明的泡鲁达味道又不够周正，大概是用料不够精到；只有瑞丽的味道最好。

在特色的城市寻店也很有技巧。不要上网寻找，最好的问询工具是一张嘴。人说出的话是富有感情的，也可能因此会敲开一个阿昌族人的心扉，给你指向他常去吃的、最正宗的阿昌族特色小吃——过手米线的店。

在瑞丽的一家过手米线店，我们点了很多东西：阿昌族炭烤肉、阿昌小炒、自家制的龟苓膏，还有无数杯新鲜的百香果和芒果汁。

外面下了大雨，店里只有两桌客人，我们一桌，另一桌是独自来喝酒的人。大概是熟客，老板给他斟上了米酒，弓着腰，建议他点炭烤肉做下酒菜。那种姿势，透露着一个很老实但想把生意做好的老板的态度。那种小心翼翼，是想尽力服务好、让他的顾客舒心，留住回头客的身体语言。

临走时，老板要免去零头，很友善地与我们道别，并希望我们在网上帮他美言几句。

味道是真的好。我践行了我的诺言，但说心里话，我不太想那么做。我喜欢他那种弓着腰，手臂前屈给人斟酒的姿态。我喜欢他还坐下来，陪那个独自喝酒的人喝两盅的体贴。我总担心，在网上火起来以后，这家店会失去这种“平凡人家，朴实无华”的味道。

朴实的落胃菜，成了难得的、抓人的东西。大人聚会，总爱吃农家菜。主人要强调，眼前这盘酱炖的小鱼是老家哪条河里的，这茄子、青菜是地里现摘的……

整个瑞丽都很安静缓慢。街道上，家家户户敞着门，其实也没那么多营生可做，很多店家干脆搓起麻将。晚上七八点钟，生意是不做了，但一户户依然敞着门，他们打开电视，一家人搬着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也有把简易饭桌搁在电视前，小孩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看电视。我很惊讶，还有多少人家是这样，一起守护在电视机旁呢？我还挺想守护他们这份感觉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