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蒙

1 人生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因为这句话，我一时冲动去了九寨沟，路上就遇到了泥石流。

那是晚上，前后都有山体滑坡，我们被夹在中间，等待天亮了，有人来救援。

为了打发这个难熬的夜晚，大家轮流讲故事。但我们根本听不进去，因为雨越下越大，小石子一直砸在车顶。最后轮到了一个女生。

她叫雯子，长得瘦瘦小小，一头自来卷，乱蓬蓬的，她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素描本。她说，10年前，她上高一时，她的同桌背了个包，离家出走了。那个包里有60万元现金。

60万，这么多？我们有点儿好奇了。

雯子说，她同桌也没想到包里有那么多钱，那是他爸借来做生意的。当时只是看见沙发上的包里有钱，一气之下就拎走了。

这事闹大了，所有人都急疯了。老师把班里同学一个个叫过去，问知不知道她同桌的下落。

不知道是谁说，他去了深圳。

他们学校在石家庄，深圳离石家庄特别远，从没人去过。

但她同桌去了，大家都觉得他好牛。从此聊起他，就直接叫他小深圳了。小深圳这个名号一炮打响，成了全校传奇。

10天后，小深圳回来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问他，去深圳了吗？他说，岂止是去了深圳，我已经周游了全国。

2 从此之后，课间休息时都能听到小深圳讲他出走沿途的各种事迹。

他说，九寨沟一共九个山寨，每个山寨都有女寨主，靠对歌找老公。他不小心把九个山寨的歌都对上了，被九个女寨主争抢。

他说，在兵马俑，游客特别多，他大喊“着火了”，希望别人都闪开，结果十万个兵马俑也跟着跑了。原来有一半多的兵马俑都是真人假扮的。

听到这里，我们实在忍不住插话了，太扯了，这你们都信了？

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反正他很快也被拆穿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小深圳出了门，打开包一数，有那么多钱，顿时吓傻了，生怕钱被抢了，哪也不敢去，一直躲在学校附近的公园，睡在一个破亭子里。10天之后他全身破烂兮兮的，被警察找到了。

当时，同学们都调侃小深圳，你这牛吹得挺牛的呀。小深圳不以为意，坚持自己说的是真的。

他说他还去了乐山，竟然看到本来躺着的乐山大佛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他话还没说完，大家就“切”了一声，纷纷散开了。只有雯子，因为是他同桌，躲不了，每天都得听着他把一个个牛吹下去。

每次他说得口干了，还把她的水抢过去喝几口，继续吹。

3 我说，小深圳这样你都能忍，我猜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长得不错。雯子抿嘴一笑，没有否认，继续讲了，有一天体育课的时候，小深圳跟其他男生说，他收到一封情书，所有人都不信，他直接亮出了情书，是匿名的。

这一次，大家说，你还学会伪造证据了。

小深圳被逼急了，冲到操场的主席台上，大声喊：给我写情书的女生，你注意了！他用手指一一扫过操场上正在自由活动的同学，口中继续喊着，不要害羞，站出来！勇敢一点！

我说，要是我是那个女生，一定会上去把他揍一顿，让他下不了台。雯子说，那时候他确实下不了台，半天没人上去，男生们都在起哄，女生们开始互整，推搡着让对方上去。

雯子掏出10块钱，跟旁边的女生开玩笑说，你上去帮他解围，我就给你10块。那个女生说，我才不要！然后她掏出20块钱，对雯子说，那我给你20块钱，你上去。

雯子一把拿过那个钱，趁那女生还一脸懵懂，就直接上了台。于是，她就和小深圳在一起了。

4 我一惊，你就为了20块钱，跟他在一起了？雯子说，其实情书就是她写的。这一次小深圳没有吹牛。

以前，雯子一直觉得人生很无聊，每天都是做题。但跟小深圳同桌之后，他每一天都在讲故事，每一天都新鲜有趣，他成了雯子生活中唯一的变量。

雯子第一次对第二天有所期待，第一次对世界产生了好奇。所以，雯子才会给他写情书。她不仅得了一个男朋友，还赚了20块钱。

我说，你道行很深啊。那你俩现在还在一起吗？雯子说，是啊。我问，那你怎么一个人来？

雯子说，还不是因为他爱吹牛。在休息站的时候他下车抽烟，拉着小贩吹得忘乎所以，车开了都不知道。我就想给他个教训，让他自己想办法过来找我。

大家都特别遗憾，没能见见这个吹牛界的大神。

那天晚上，因为雯子的故事，大家都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雨停了，天亮了，我们也终于获救。

5 今年春节前，我在深圳机场，那天飞机延误了，我正百无聊赖，眼前走过一个女生，瘦瘦小小的，一头自来卷乱蓬蓬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素描本。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雯子！她和一个女生在一块儿。

我叫住她，她也认出了我，有些惊喜。寒暄了几句后，我问她准备飞哪儿。雯子说，回家过年。我说，那你男朋友呢？小深圳没来吗？

雯子旁边的女生一脸惊讶，问雯子，奇怪了，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什么时候有过男朋友？

我凌乱了，这什么情况？

雯子打发她朋友去买吃的，然后跟我讲了故事的真实版本。雯子说，那天，她一直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着小深圳站在台上被嘲笑。她不敢上台说情书是自己的。

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遇到泥石流的那天晚上，讲着讲着，她就把自己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说了出来。她说，看来，我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小深圳爱吹牛的毛病。

年少的时候，我们都像雯子一样，面对爱，总是不够勇敢，怕丢脸、怕被拒绝、怕被嘲笑。其实，比这些更可怕的，是错过。

6 我试着鼓励雯子，说，现在还来得及啊，你还是可以告诉他的。雯子顿了一下，说，来不及了。高三那年，他就走了。我说，走了？

雯子接着说，高三的时候，小深圳和几个男生偷偷溜出学校去网吧。翻墙的时候，小深圳不小心磕到了脑袋，他觉得没事，继续上网，后半夜却开始狂吐不止，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医生说是颅内出血。

我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沉默。

我想转移话题，正好注意到她手中一直拿着的素描本。我指着素描本，问，你是学画画的吧？

她愣了一下，说，这本子是小深圳的。他出事之后，她帮他整理抽屉时，发现的。

她翻开了素描本，指着其中一张四格漫画，说，你看他画得多逗，这是乐山大佛起床的图，一共分四个步骤。

她指着另外一张，说，这是兵马俑和真人鉴别图。

我看了一下，这不是“大家来找茬”吗？两张看起来一模一样啊。

雯子说，不一样，你看你看，其中一张有鼻毛。雯子如数家珍地讲着，笑着对我说，我去了这么多地方，没一个像他画的那样。

7 这么多年来，雯子走遍了素描本上大部分地方，从乐山大佛到九寨沟，到少林寺，到兵马俑……

她说，她还要环游世界。

眼前的雯子，不再怯懦犹豫，也不再是那个过着两点一线生活的女孩，她的世界有了无限的可能性。而改变她的，是小深圳。

我们都是平凡人，没有改变世界的超能力，但爱能改变我们的世界。即使那个人不在了，爱的能量也不会消散。爱就是平凡世界中的超能力吧。

翻到素描本的最后一页，我看到那页上写着一句话，字写得歪歪斜斜：雯子你等着，本大爷以后带你去看世界。

小深圳吹的这个牛，已经实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