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

年前，桃源村的杨建民在村东头包了一座荒山。经过他10年的努力，昔日的荒山已变得郁郁葱葱。山上的果木大多到了成熟期，眼见辛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收获季节，杨建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这天，杨建民正在山上为果树锄草施肥，突然村长刘老成带着几个肥头大耳的陌生人上山来找他：“建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段福全段老板，段老板准备来我们村投资，以后咱们村里的人就能在家门口打工啦！”

段福全！杨建民心中一咯噔。不比当了20年村长却连市里都没去过几次的刘老成，杨建民经常到城里卖水果，常听到段福全的名字。传言，此人一开始是做拆迁生意起家的，手下养了一批地痞流氓，与无良商人和贪官污吏合作，以暴力手段逼迫居民接受低价补偿，然后再高价卖出。早几年他的名字，甚至可止小儿夜啼。只是近些年来，国家法律法规越来越完善，加上反腐风暴刮起，段福全只得改弦易张，做起所谓的“实业”。但实际上，其中却也猫腻多多。

杨建民尚未想好要怎么应对。段福全倨傲地先开了口：“这样吧，我们长话短说，我想要在山下开一间有色垃圾分解处理工厂，但地盘不足，所以想请你让出半座山来，供我挖平后建设厂房。然后，我会付你20万作为补偿。”

杨建民眼珠一转，故意发问：“段老板，你要建有色垃圾处理工厂，山脚下这片地确实太小了些。不说厂房，就算是那些环保设备只怕也摆放不下。”

段福全哈哈大笑：“什么环保设备，要都按照国家的环保标准来，我还能赚到什么钱？工业污水之类，直接排进河里不就完了。”

杨建民闻言脸色大变，直接下了逐客令：“段老板你请回吧，我的山就算是荒着，也决不卖给你！我们桃源村不欢迎你！”

段福全要建设的本就是“三无”工厂，若是建设在人烟稠密之处，容易被人告发，唯有建在桃源村这样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穷山僻壤里，方能顺利开张赚钱。虽说备选的村庄还有几个，但刚才杨建民的回答太坚决，骄横惯了的段福全哪受得了这个！

“你不让我在这里建工厂，我偏偏要在这里建。至于这座山，我自有办法让你乖乖双手奉上。”段福全望着杨建民的背影冷笑道。

杨建民知道段福全一向蛮横，他心里一合计，干脆，抱着铺盖住进了山上的窝棚。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不敢睡得太死。

果然，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杨建民听到窝棚外传来了动静。他冷笑着爬起来，提着猎枪走到门外，冲着天空“砰”地开了一枪。

“哎哟，妈呀，他有枪！他怎么会有枪？”

“没头系，不过就一杆枪，我们有这么多人，堆也堆死了他！”黑暗中传出混混们互相壮胆的声音。

杨建民朗声长笑：“不怕告诉你们，我手里可不止一支枪。在这山上，我还挖了陷阱，装了猎夹，拉了电网。各位远道而来，可要小心不要碰到哟！”说完，他装上子弹，又冲天扣动扳机。

段福全手下的这帮地痞，素来欺软怕硬，见杨建民手中有枪，都不由得心里打鼓。再左右看看，黑漆漆的地面上，东凸起一簇西隆起一丘，似乎到处都是陷阱，连剩余的胆气也泄了。听到枪声再响，混混们齐齐转身就跑，生怕落在后面踩中什么不该踩中的东西。

就这样，与段福全的交锋中，第一回合杨建民完胜。但杨建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段福全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哟，还真想不到，你居然手里还有枪，不知道如果我报告警察，你得判几年刑？”

杨建民洒脱地笑笑：“段老板，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这山里野猪多，所以我加入了打猎队。至于我手中的这杆枪，早在公安机关备过案了！”

硬的不成那就只能来软的。段福全放缓了口气：“老哥哥，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怕我的垃圾处理工厂建成后，你剩下那半座山上的果树受到污染，以至产量降低，这样吧，一口价我出30万，另外等工厂建成后，我还聘你做保安部长，月薪五千，奖金另计。你拿着工资做着队长，不比你在这山上刨地轻松？”

杨建民正色道：“段老板，我看你是误会了。我阻止你在村里建厂，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咱们桃源村的青山绿水不被破坏。所以，别说是30万了，就算是3000万，我也不会把山卖给你！”

段福全不怒反笑：“好好好！又正直又能坚持原则，我最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过等我的援兵到了，你自然会把这座山乖乖地双手奉送给我。只是那时，你就甭想再有今天这么好的条件啦！”

段福全居然还不死心？杨建民微微一怔，不过他摸摸手边的猎枪，心又安定下来，左右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果然，到了晚上，窝棚外又有异响。杨建民提起枪，悄悄出了窝棚。这一次，他可不打算轻易放过那些捣乱的地痞了，他要给那些地痞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离窝棚不远处，芒果树上有几个黑影。他们一边肆意地摘着芒果，一边将没成熟的芒果往地下扔。杨建民蹑手蹑脚地摸到树下，突然打开手电，同时发出一声大喝！可下一刻，杨建民就愣住了。

“胖墩、小七、鼻涕虫，怎么是你们几个？”见在树上糟蹋果子的都是村里出了名的小皮猴，杨建民又怒又气，大声威胁，“好啊，偷了果子就算了，还这么糟蹋东西。看我明天不告诉你们爹娘，让你们吃一顿竹笋炒肉！”

小皮猴们一见事情败露，“哗啦”一下就滑下树，迈开小脚丫子跑得飞快。听到杨建民在后面喊，鼻涕虫居然还有闲心回头做个鬼脸：“我娘才不会打我呢！我娘说了，你就是个大坏蛋！”

杨建民气得直翻白眼，可又不能真的与这些小屁孩们计较，只得吓唬一下，继续回窝棚睡觉。

第二天，杨建民回村里吃饭。才一进村，他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村里人看到他，那目光都疏离得很，只聚在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就算那些平素关系好一些的，遇见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村长，今天这是咋了？怎么大家都古古怪怪的？”刚好遇到刘老成，杨建民就多嘴问了一句。

“建民啊，正巧，我有事和你商量商量。”刘老成老脸微红，“你也知道，咱们桃源村并不富裕，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老板来投资，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

刘老成话没说完，杨建民就打断了他：“村长，别的事我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万万不能。”

刘老成急了：“建民，做人可要讲良心。当初你外出打工，钱没赚到多少，闹了一身病回来。是咱们全村人凑的份子，才把你送到医院治好了病。现在村里有了致富的希望，你却故意使绊子，要求人家段老板高价收你的山。你可不能太自私啊！”

杨建民急忙解释：“村长你误会了。那段福全开的是污染工厂，如果任由他建厂，咱们桃源村的青山绿水，可就全完啦！”

“青山绿水？那玩意能换多少钱？咱们不能守着这中看不中用的山水饿死！咱们桃源穷啊！家家户户的青壮年几乎都在外面打工。你知道别人管我们村叫什么吗？寡妇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村里的男人都回来，体体面面地赚上钱，可你……”

“村长，钱没有可以赚，但健康没了可再也换不回来啊！”

双方争执了半天，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不欢而散。村里的父老乡亲认定了杨建民是自私自利，为了炒地宁愿置全村的福祉于不顾。如此一来，杨建民可就倒了大霉。平日里受人白眼不说，时不时还听到指桑骂槐的言语。甚至还有人趁着夜深人静，砸了他家玻璃，砍了他山上的果树。

“老杨，怎么，还没想通吗？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如果你现在愿意以10万块将果山转给我，你的麻烦就由我替你解决了。”段福全得意洋洋地找上门来。

杨建民轻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死也不会把山卖给你的。”

段福全不屑地撇嘴：“你这么固执是没有用的。过几天我就让人冲进你的窝棚，砍掉你的果树。你有枪也没用，来砍你果树、对你拳打脚踢的人中间就有你的亲朋好友，你忍心对他们开枪吗？”

杨建民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你有援兵，难道我就没有援兵吗？段老板，你很久没去那座果山上看过了吧，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

段福全心里一紧，连忙向果山跑去，才跑到山脚下，他就呆住了。只见满山的果树都已伐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隆起的坟包。

“我已和一个私人墓园签订协议，将剩余的承包期转让给他。你有胆子抢占我的果山，可是现在你有胆子驱走那些死者，面对他们亲眷的怒火吗？”杨建民淡淡地问。

看着脸色大变，落荒而逃的段福全，杨建民慢慢蹲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他指缝中溢出，却没有半点哭声。

用一座果山，换取桃源村的青山绿水，杨建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他不指望乡亲们能理解他的苦心，他只愿自己的子孙后代，不用再面对这样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