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佶远

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于我而言，春天来了，社日就不远了。过社，便可以吃到妈妈做的社菜了。妈妈是做社菜的行家，一年只在过社时才做一次。所以，我们总是在期待中吃到一次后就开始期待下一年社日的到来。

我们土家人十分看重过社，过社时，家家户户都兴做香喷喷的社饭。清代的《潭阳竹枝词》写到，“五戊经过春日长，治聋酒好漫沽长。万家年后炊烟起，白米青蒿社饭香”，就是对土家人“过社”的写照。

妈妈小时候身体很差。书，念到了初中，便辍学在家。每逢过社，妈妈便帮外祖母打下手，一起做社菜。按传统，社日是要吃社饭的。用松木、陈皮炕好的腊肉丁、用猪油炒过的豆干粒和颗颗饱满的糯米混和，上蒸笼用大火蒸熟后拌上青蒿，这便是传统的社饭。可是，当年家里穷，没有做社饭的食材，外祖母的母亲就按照社饭的做法自创了社菜。外祖母说这是她的母亲传下来的手艺，是我们家的拿手菜。

在一年又一年的社菜香熏中，妈妈有了我。年幼时，我很皮。每年过社，天气刚刚转暖，我就喜欢在门外玩一种长长的能迸射出大量火花的鞭炮。妈妈再三阻拦，也不能减少我玩炮的兴致。但每当屋里飘出一股浓浓的香味儿，我便立即顺着香味儿跑进厨房。那时，眼睛盯着的是还未出锅的社菜。

在一年又一年的社菜品尝中，我告别了孩提时代，开始好奇如此美味的社菜是如何烹制的，开始静静地站在灶台边看妈妈做社菜。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我家的社菜，知道它的制作工序如此繁杂。

一个雨后初晴，风和日丽的春日，妈妈带着我去山坡上、小河边挖青蒿、野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菜。她边挖边说，摘野菜一定得在早晨，这时的野菜鲜嫩。回家后，她精心挑选出最嫩的叶尖儿，用白虎山上打来的山泉水洗净，反复揉搓，除去野菜中的苦涩。她又告诉我：揉搓的力度要适当。力气太大，小嫩尖儿就揉烂了；力量不够，苦味儿就去不尽。那时的妈妈就像一个陶艺师。揉搓好的野菜沥干水分，用小火焙干后冷却，再放入茶油中煎炸至酥黄，而油温妈妈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也尝试着炸过，但要么不酥，又或是炸得焦黄。当蒸锅热气四散时，起锅，撒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妈妈的拿手菜便完成了。我总是顾不得烫手，迫不及待地用指尖夹着尝鲜。一入口，茶油的涩香、各种野菜的泥腥味儿混着青蒿特有的味道氤氲在嘴里，如同微风拂柳，肆意的撩拨和挑逗你的味蕾。妈妈拿手的社菜，酥脆，鲜香，那味儿，不可言喻，唯一声长叹回报正微笑着的妈妈。

用茶油制作，可是我们家社菜的一个秘方。当年，家里没油吃，外祖母的母亲就在初冬的时候，上山拾捡野山茶籽，拿回家用古法炼出茶油来，那特有的涩和香也添加了社菜特殊的味儿。我想，这也是乡邻们无法炮制我家社菜的原因吧。

现在生活好了，每年社日，妈妈会按照土家传统做社饭。但是，社菜还是我们家必不可少的过社佳肴。妈妈把社饭上了蒸笼后，便开始精心制作社菜，她总是有条不紊，嘴里还哼着小曲呢。灶头的火焰明灭跳跃，锅里的茶油咕咚作响，恰似一曲舒缓的轻音乐和着妈妈的独唱。

去年的社日，外地的姨妈来电话抱怨，说她在超市买到了干青蒿和茶油，按照妈妈电话指导做了社菜，可吃到嘴里怎么也不是那个味儿，她说她想家了，想外祖母，想家里的社菜。如今，大雪已过，冬至随后会到，冬至一过，立春还会远吗？而立春便拉开了春天的序幕。妈妈又上山捡了好多野山茶籽，已经晒干，准备炼茶油了。我似乎闻到了社菜的香味儿。今年社日，姨妈会回家，她会和妈妈一起去采撷青蒿、野葱，一起做社菜。我想我以后离家了，也许像姨妈一样，放不下家的味道……

学校：湖北省恩施州清江外国语学校；导师：陆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