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王伊文

伊卡洛斯

文丨王伊文

代克罗斯，古希腊神话中著名的建筑师，建一迷楼，与子伊卡洛斯困于楼内。代克罗斯为其子造蜡质翅膀，助其飞出。伊卡洛斯飞出迷楼，追寻太阳的光芒，终因翅膀熔化，坠入大海。

《左传》有云：“我之怀矣，自诒伊戚。”伊卡洛斯也许早已预料到，大海是他的安息地，但他仍挥翅向上，只为获得哪怕一丝一缕的璀璨，感受万物之源的炽热。其之怀矣，自诒伊戚，大概就是如此。东方巨人夸父也曾追逐天边红日，越过崇山峻岭，饮尽河渭之水，最终也不免干渴于路途中。他们都是理想的殉道者，为理想奋斗，却败给了自然之力。傻吗？当然傻，可谁又配嘲笑他们呢？

“殉道者的一生，一天一天，勇敢而平静。”熊培云在《自由的高处》中如是说。也许梦想遥不可及，如镜中花，水中月；也许追逐的征途太漫长，也许在路途中捐生、就木，长久地安息于脚下的热土。但殉道者全然不顾，他们只是坚定不移地追，毫不犹豫地逐。他们是铁了心决不妥协的人。

查海生（即海子）于北大攻读法律，后作为政治老师就职于中国政法大学，但他一直怀揣着对诗歌的神往崇敬。提笔，他以生命的纯元练就不朽诗篇，以过人的坚毅探寻人性的阴暗与险恶，以纯粹的心灵讴歌世界的善与美。诗歌中的他与现实仿佛水与火，激烈对抗，终是无法相容。万里无云，如同他永恒的悲伤。在一个春日的午后，海子静默地走向远方，卧听缓缓传来的汽笛声。海子的一生是短暂而痛苦的，因为他在不断追寻，探求人生的真理与永恒的美。

殉道者就是这样，他们往往追寻着精微玄奥，当现实与理想不相容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殉道。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努力全然徒劳，很多时候，追逐的路途已内化成生命的精血，深入骨髓，融入灵魂。

道，是人生的真谛与终极追求，追逐者应该有很多。可人生有太多磨难，路途上有太多艰辛，于是不断有人被困难击倒。意志被消磨，精神被折损，他们中途退出，调转方向，又重回狭窄拥塞的井里，望着那四角的天空。就像卢梭所说：“大多数人在平静的绝望中生活，当他们进入坟墓时，他们的歌还没有唱出来。”

而真正的殉道者永远在路上，永不绝望。娜拉对未来茫然无所知，终是下定决心出走；拿破仑东征西战，被流放至海岛，仍不妥协；谭嗣同一心变法，却遭顽固封建势力围追堵截，临刑前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之绝唱，为变法而殉。在旁人看来，追逐是痛苦的。他们的肉身也许被禁锢，被折磨，心灵却是无比的快乐。理想的召唤让他们超越物质的限制，追求精神的永恒。

纵道阻又长，伊卡洛斯依旧高飞，追逐太阳。

点评

追逐者是脆弱的，凭借一双蜡质的翅膀高飞，愈是向上愈是艰难，愈是执着愈是危险，于是我们看到悲剧，夸父焦渴而死，海子卧轨而亡，拿破仑流放海岛，谭嗣同以身殉法，他们无不是以一种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旅程。

追逐者又是强大的，他们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与现实对抗，用他们的渺小去承受本应该由一个社会或一个时代承受的压力，因为他们懂得，安于生活现实，便会迷失于现实中，只有用精神的利刃在现实的躯壳上割开一道口子，才能将世界引向一个美好的未来。

由此，我们可以知晓，追逐的悲剧性只是就个人或一个时间点而言的，就整个社会或人类的历史而言，追逐则是一曲昂扬而豁朗的进行曲。但正是一个接一个的人愿意无私地、无畏地以悲剧的形式去开启、去获取，才让更多的平凡的人赢得生命的精彩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