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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型批评视角下《白鹿原》中的自然生态系统

2017-01-28宋怡琳中山大学中文系510000

大众文艺 2017年6期
关键词:小娥白鹿黑娃

宋怡琳 (中山大学中文系 510000)

原型批评视角下《白鹿原》中的自然生态系统

宋怡琳 (中山大学中文系 510000)

在《白鹿原》中,除人物形象外,作者还塑造了许多带有神话色彩的自然生物形象并由它们组成一个自然生态系统。某种意义上,这些自然生物形象是人物形象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自然生态系统是白鹿原人类社会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作者以这种方式使自然之争与社会之争相互交织、映射,产生强烈的视觉、心灵冲击。

原型批评;白鹿原;人类社会与自然生态系统

荣格认为原型是反复发生的领悟的典型模型,是种族代代相传的基本原型意向。他说,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是原型意向:从一个人出生开始,这种意识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心理活动。他把这种人的头脑中继承下来的先天经验称作“种族记忆”1。

陈忠实先生的代表作《白鹿原》以其深沉的民族历史内涵、震撼的真实感和厚重的史诗风格广受好评。其中中运用了许多原型,前人对此也多有研究。例如,谢美英与谢长青的《〈白鹿原〉的原型意象——对白鹿象征意义的初探》、高燕《〈白鹿原〉中白鹿意象的神秘性及原型分析》、刘怀欣《〈白鹿原〉中白鹿意象的原型解读》、《恶毒“女妖”原型的再现——弗莱“神话—原型”批评理论视角下中国文学作品中的恶毒女性》、邢之美《论〈白鹿原〉中的原型》、莫莉《传统父亲的理想的幻灭——对白嘉轩的原型解读》、刘洪雨《原型批评视角下的〈白鹿原〉解读》,但纵观过去研究者对《白鹿原》中原型的研究,或者是单独对白鹿、女妖、父亲等原型的其一进行分析,或者是虽然在一篇论文中包含多种原型但彼此之间少有联系,未成系统。也还没有人对白鹿原中所出现的所有自然生物原型进行全面、系统的分析。笔者认为,《白鹿原》的精彩之处在于不仅仅塑造单一的带有神话色彩的白鹿形象,而是在白鹿之外又增添其他传奇化自然意象,组成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遥相呼应。本文旨在对《白鹿原》中所出现的自然生物进行全面系统的分析,从而更好地揭示作品中自然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的内在关联。

一、原型批评视野下的鹿、狼、草、凤、蛾

白鹿有治愈功能的传说一直流传在白鹿原上,“很古很古的时候,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2。“庄稼汉们猛然发现白鹿飘过以后麦苗忽地蹿高了,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3在传说中,白鹿的出现为白鹿原带来祥瑞和福祉。而在现实中白嘉轩得以摆脱接连的妻毙噩梦使自家日月过得日益红红火火乃至最终浪子回头的儿子白孝文当上县长、自己得以长寿恐怕都与冥冥中发现鹿形草继而迁坟至此受到源源不断的滋养不无相关。所以在全书的末尾,白嘉轩看着疯掉的鹿子霖,想起以卖式作掩饰巧取其慢坡地做坟园使自家从此转运的事来也不无惭愧。如此种种也说明白鹿所带有的一种驱邪、治愈、孕生的传奇色彩。

在古代神话中,鹿确实作为一种瑞兽存在,麟、凤、龟、龙四异兽谓之“四灵”,其中麟、凤、龙皆有鹿角,“麒麟”二字更是以鹿为形旁,更有研究者提出,麒麟的原型就是鹿,而麒麟象征祥瑞、多子,如此也不难解释鹿所具有的治愈、孕生功能4。此外,主寿的南极仙翁座下便有鹤童、鹿童相伴。《抱朴子》云:“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色白。”因此,鹿被视为一种“寿兽”。《史记•秦本记》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史记集解》“以鹿喻帝位也”,可见,鹿作为一种图腾,也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瑞应图》中:“夫鹿者,纯善之兽也,道备则白鹿现。”《诗经•小雅•鹿鸣》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以鹿来赞颂德音。在古人心中,鹿是高尚品德的象征,也是拥有高尚品德的君子们的象征。在佛教故事中,鹿也经常以正义、善良、吉祥的化身出现,在《九色鹿》故事中,救人于溺反而恩遭仇报的九色鹿是菩萨的化身。

在《白鹿原》中,鹿始终作为一种吉物出现,或是以治愈者形象化解灾难、消解苦难,或是作为福星带来福祉,甚至哪怕只是作为一种困顿中走出逆境的心理寄托。白鹿原上,白鹿精神物化最明显的便是纯善救国的革命者白灵和具有君子品德的儒者朱先生二人都曾现形白鹿,但白鹿所映射的又绝不仅仅是二人,在白嘉轩、朱白氏甚至白吴氏仙草的身上都有白鹿的影子。在白鹿原上,白鹿似乎只存在于遥远的传说却又似乎无处不在从未离开。或许在这里,白鹿所幻化的并非仅仅是某个具体人物,而更多的是代表一种守护与救赎,一种祥瑞之兆,一种至纯至善的君子品德,一种“耕读传家”的传统文化气概。

《白鹿原》的绝妙之处在于不仅仅塑造单一的带有神话色彩的白鹿形象,而是在白鹿之外又增添其他传奇化自然意象,组成一个与人类社会相对应的生态系统。

在《白鹿原》一书中,白狼可以说是白鹿的对立面。白鹿的出现象征着和平、祥瑞、美德与长寿,白狼出现带来的则是战乱、灾祸、贪婪和死亡。“城里的反正只引起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造成最直接的威胁。”5这是书中白狼的初次亮相,恰逢城中大闹“反正”和20万清兵来犯之际。古人常认为大事发生前总有异象显现作为征兆,这里动物白狼的出现就像是一种征兆,预示着不久的将来原上人民所要面对的战乱与苦难。又或者说,动物白狼在自然界的残暴抢掠本身就是其所代表的人类社会恶势力恶行另一种形式的写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压榨百姓的不是土匪却更胜土匪的军阀们无疑是白狼的化身,而鹿子霖、白孝文等的贪婪、尚武品性中其实也隐含着白狼邪恶的影子。在中国古代星象学中,天狼星是“主侵略之兆”的恶星.屈原在《九章•东君》中写到:“举长矢兮射天狼”,以天狼星比拟位于楚国西北乐于征战称霸一方的秦国。在古埃及,人们对天狼星十分敬畏,因为它一旦在黎明前出现在东方就意味着尼罗河的泛滥,那是一年中最恐怖的一段日子。而且,北欧神话中性格凶暴、吞食万物的芬里尔也是巨大的狼形怪物。

此外,仙草在神化体系中常作为生长于仙界的不俗之物存在,凡人食用后多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神奇功效。在古代神话《白蛇传》中,就有白素贞盗仙草救夫的情节。《山海经》中也有关于炎帝幼女“瑶姬”精魂化为灵芝仙草的神话故事。而凤凰作为一种古老的图腾,是一种代表幸福的灵物。在埃及神话中,不死鸟即火凤凰每500年自焚为烬,再从灰烬中重生,循环不已,成为永生。因此,凤凰也象征着一种浴火重生,与仙草一样存在治愈功能。

在《白鹿原》中,白嘉轩的妻子白吴氏仙草和黑娃的第二任妻子玉凤的存在就有这样一种治愈意义。仙草的出现打破白嘉轩一次又一次的克妻噩梦,接连的生育使这个原本逐渐走向衰败的家庭重新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局面。白嘉轩恰在发现“鹿形仙草”后迎娶仙草,而白吴氏仙草自小生活在山中,恰与良药仙草的生长环境相似。此仙草与彼仙草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关联,冥冥之中白吴氏仙草似乎就是治愈白家衰败病症的良药仙草。在白家不断兴盛后,人们纷纷感叹“那个曾经创造下白鹿原娶妻最高记录的白嘉轩原本没长什么狗球毒钓,而是一位贵人,一般福薄命浅的女人怎能浮得住这样的深水呢”,白家的传奇经历也烘托出仙草本身的福泽深厚6。最后仙草因染上小娥招来的瘟疫而身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她对白嘉轩说“我说了我先走好!我走了就替下你了,这样子好”。7似乎仙草冥冥中早有预感,替白嘉轩染瘟疫而亡便是对白家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救赎。仙草是白嘉轩的第七任妻子,而“七”这个数字似乎也存在特殊含义,创世神话中“七日来复”“七日造人”“浑如七年病,初得一丸消”,七本身便含有一种孕生、治愈意味。

玉凤是黑娃的第二任妻子,虽同为秀才之女,出身书香门第,但其性情的温婉如水与小娥的热情似火却有显著区别。她知书达理,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淡然,懂得节制。某种意义上,她很像女版的朱先生。对于黑娃,小娥更多的是一种依赖,而玉凤更多的是一种独立与扶持。如果说小娥的热情似火更加释放了黑娃的勇气和武力,那么玉凤的刚柔并重、温柔庄重对黑娃本身就是一种感化,使其冲动、戾气得到克制,更为其添上几分文人气韵。对于黑娃来说,这是一种不知不觉间便在进行着的灵魂救赎,玉凤既是妻子,更是人生导师。可以说玉凤在黑娃由“武”至“儒”的改造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黑娃的治愈者之一。

小娥进白鹿村后,白嘉轩对其评价是:“这个女人你不能要。这女人不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你拾掇下这号女人你要招祸。我看了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你黑娃能养得住的人。”8凡是与小娥有过纠葛的男人无论黑娃、白孝文、鹿子霖皆历经坎坷,虽然这结果并非小娥想看到的,但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淫逸”本身就是一宗罪,这也是为什么仅凭样貌这一点,小娥就难以容身。正所谓“红颜祸水”,从一开始,小娥本身就带有某种“妖”的特质,美丽却也带来灾祸。可恨又可怜的小娥含怨死后幻化为蛾的冤魂引来一场可怕的瘟疫祸害殃及整个白鹿原夺去无数人的生命,小娥最终被永远镇于高塔之下。世界上很多地方的文化都认为飞蛾是死亡的象征,中世纪西方人们认为蛾子可以嗅出将死者的特殊气味,因此把蛾子比作死神的使者。有些蛾的斑纹很美丽,就像小娥美好的外貌,此时的小娥已经完全是动物化的女妖形象。这种蛾污秽的妖魔性质与圣洁的鹿、仙草、凤等的神灵性质同样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在自然界中草被蛾啃食,在文本中仙草也恰恰死于小娥带来的瘟疫。

二、自然生态系统与社会系统

作者利用种种带有神话色彩的意向在人类社会之外创设自然生态系统,鹿和狼作为主要的斗争中心,仙草、凤作为对鹿的滋养与救赎之物存在,而蛾则作为一种更加神秘的灰色物种存在,对其他物种产生影响、牵制作用。而某种意义上,这些自然物恰恰是人物自然属性的体现,反映出物种所代表的人物、力量在现实人类社会中的辅助、制衡关系。仙草所代表的白吴氏仙草对具有白鹿所代表耕读传家精神的白家有治愈和兴旺作用。凤所代表的玉凤对黑娃的感化实现其由“狼”到“鹿”的转变。而蛾所代表的小娥并非像鹿、狼一样绝对的善或恶,但其与生俱来的欲念使得其间接成为“狼”的帮凶,造成黑娃、孝文的堕落,更是在含冤死后招来瘟疫。仙草恰恰死于这场小娥招致的瘟疫之中,而在自然界中蛾也是草的克星。如此看来,在《白鹿原》中,人类社会中的种种因果与自然生态系统中生物间的相生相克相契合,人类社会与自然生态系统彼此相辅相成,自然生态系统也是对人类社会的另一种解释和再现。

在白鹿村的戏楼上,鹿兆鹏、黑娃等人审问批判了田福贤、鹿子霖等人,而在国共合作失败、田福贤成功夺权后同样在此戏楼上惩罚农协诸人,以儆效尤。白嘉轩感叹道“我的戏楼真成了鏊子了!”9其实不仅白鹿村戏楼是鏊子,整个白鹿原都是一个的鏊子,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演着你家唱罢我登场的争夺大戏。

贯穿《白鹿原》全文,温婉的鹿与凶猛的狼形成一种守与攻的格局,正如白鹿原上“耕读传家”的传统文化与扩张性现代文明的较量,正如生活在原上的人们善与恶的较量、生与死的争锋。而鹿象征着权力,鹿与狼的较量也映射着在白鹿原展开的国、共等各方势力对于权力的争夺。作者在人类世界之外创设带有传奇神话意蕴的以鹿狼为主兼有草、凤、蛾等的自然生态体系,使其相生相克,为整个白鹿原增添神秘色彩,使自然之争与社会之争相互交织掩映,某种程度上也把人性通过“物性”加以体现,产生更强的视觉、心理冲击。

三、结语

原型批评这一分析方法不局限于文本本身,而是由文本出发,贯通古今、融汇中西,将远古先民的神话传说、民族心理与文本相勾连,进行开放式研究。而这些远古的神话传说、民族心理恰恰是融汇于作家血脉、隐含在作品文本当中的。一部优秀作品中每个形象的设置皆有其一定作用和价值,用原型批评的方法对其作品中人物进行另类的分析,也是对形象本身所隐含的特有属性、文化内涵的解读,而这种对于形象的深入分析对我们更清晰地把握整部作品内容也大有助益。本文以原型批评分析《白鹿原》中的各种自然生物,进而分析其所共同构成的生态系统,而这些自然之物恰恰是小说中人物、社会的自然属性即其另一侧面,所以这种对自然生物、生态系统的研究,实际上也是从另一角度对其作品中的各种人物形象、社会形态的分析,对其内容的理解和对其中所蕴含的民族历史内涵的解读。而这种并非就文本论文本的研究方法对文本所进行的分析更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思想、艺术形式分析,不仅可以运用于《白鹿原》,也可以运用在对其他文本的分析中,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注释:

1.叶舒宪.探究非理性的世界[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2.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22-23.

3.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23.

4.王其格.红山诸文化的“鹿”与北方民族鹿崇拜习俗[J].赤峰学院学报,2008(1):13-17.

5.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70.

6.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55.

7.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386.

8.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127.

9.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198.

[1]叶舒宪.探究非理性的世界[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2]刘怀欣.《白鹿原》中白鹿意象的原型解读[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8.

[3]邢之美.论《白鹿原》中的原型[D].西安:西北大学,2011.

[4]刘洪雨.原型批评视角下的《白鹿原》解读[D].青岛:青岛大学,2013.

[5]王其格.红山诸文化的“鹿”与北方民族鹿崇拜习俗[J].赤峰学院学报,2008(1):13-17.

[6]傅道彬.石头的言说[J].红楼梦学刊,19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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