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悦蔚

从警生涯 ：三个突然被触动的瞬间

文/陈悦蔚

从警也有十多年了，总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让我记忆深刻，算不上什么关键时刻，真的只是很寻常的小片段，却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

1

那天，抓了一个小偷。一个已经被我们抓了好几次的小偷，大家互相之间早就认识了，隔着五十米看见他偷东西，我们冲着他喊不要跑，他就乖乖蹲下了。

不是因为现在的治安环境竟然一下子好到了这种程度，相信我，这个时代的警察没有这种权威了。这个小偷会离这么老远就束手就擒，原因是他常年吸毒，根本跑不动。从五十米外开始追他，估计五十五米到六十米之间就能把他给按住。他自己心里有数，被警察抓到其实没什么遭罪的，但是使劲跑上一段路会让他变成一条死狗半天缓不过来。

于是，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几页笔录飞快搞定，手脚麻利地呈批手续，同时还通知小偷他妈过来领家属通知书，这短平快的办事节奏让人心里十分舒坦。

小偷他妈接了我们电话，一听儿子又要进去，顿时声嘶力竭地开始骂：“不要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不会去领什么家属通知书，上次我就告诉你们了，我不会再去领家属通知书了，我无所谓，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心过！他干脆死在外面才好！”

对此，我们只好耸耸肩，家属愿意来拿最好，不愿意那么按照程序寄过去就是了。

半小时后，正当我们准备把小偷推上车送去看守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一回头，看见小偷他妈正躲在我们派出所门口那棵大树后面，双手揪着衣服下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儿子。

那眼神，我至今都忘不了。

2

那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了，有一次参加一个大行动，抓到了一个挺有分量的诈骗犯，然后带着他去他家搜查。进屋的时候，他女儿正在写作业，小姑娘大约小学四五年级的样子吧，眼看家里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时候还是新警，能赶上这样的场面其实内心里挺兴奋的，戴上手套按照学校教的章程四处翻找，每一个动作都想让带队的领导看进眼里，所以自然十分卖力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东西的角落，很多家具杂物都被我翻了出来仔细检查，不多时屋子里就乱糟糟的。

嫌疑人就在边上，他阴沉着脸不说话，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就来劲，学着师傅们平日里的腔调逗他说话：“怎么，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嫌疑人不说话，只是返身抱住了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女儿。

我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到底我也就是一股子年轻人瞎得瑟的劲儿在作祟，实际上在这身警服之下同样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见到坏人想斗争，见到弱者又心软。

在翻出了一批假合同和假印章之后，搜查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临走的时候，嫌疑人蹲下来和女儿说什么我没听清，但是他女儿说的话却像是针扎一样地刺进我耳朵里：“爸爸，以后我们家是不是会很穷了？放心吧，我会乖，我会节省的，我们再一起重新来过。你要好好的，我一个人就能把屋子收拾好。”

我正准备下楼梯，回头看见这个小姑娘站在家门口，她背后的客厅一片凌乱。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特别难过。

从那以后，我去任何嫌疑人家里，都想办法避免惊动他们的小孩，搜查后也一定把东西都归拢整齐。

3

那年，接一个110报警，说有人准备入屋殴打户主。

这个警情听得我们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出警了。下车后我们才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破旧的房子，进去之后马上闻到了一股子霉味，抬眼所见屋里的采光也很差，仅有的几扇小窗户根本不能让阳光很好地照射进来，我们眯了一下眼睛才适应了过来。

一个干瘦矮小的中年妇女站在屋子中央，一看见我们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大声说话，她带着非常浓重的外省口音，我们需要皱着眉头很费劲才听得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大致的意思就是，他的前夫又来找她要钱，可是她实在没有钱了，上次她前夫要不到钱就使劲给了她一顿好打，所以，这一次她怕了，打电话叫女儿千万别回来，然后又报了警。

我们直到非常吃力地在互相帮助的过程中理解了她的全部诉说，才有机会打量她的这间屋子。穷，真穷，我们知道这片地区有不少穷人，但是穷到这样子的真的不多见。所谓家徒四壁，可能在今天这个时代里，真的只有在这样的一处房子里才能体现。墙壁应该很多年没有刷过了，坑坑洼洼的看起来随便捶一拳都能掉下来半面墙的灰，而家具实在没几件，看得出来都是捡回来的，桌子干脆就没有，用砖头垒高了之后横放一块木板就是了。

就在我们很挠头这样的警情该怎么处理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女儿回来了。

“不是叫你不要回来吗？还有啊，你怎么请得到假，公司领导批评你怎么办？”女人见状着急地尖声说道。

她女儿轻轻一笑：“妈妈，这个时候我是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女儿穿着十分朴素，但是落落大方，并没有穷苦人家那种与生俱来的窘迫。她首先向我们道谢，然后烧了水，用一次性杯子装了几片茶叶，给我们倒了茶。整个过程她的表情非常从容，这几杯茶就这么淡定地放在了我们面前，水带着老水壶烧出来的泥垢味道，一次性杯子被热水一烫发出了塑料味道，至于茶叶就更别提了，更像是树叶的味道。

真的，这样的一杯茶换作我，断然是拿不出手的，但是她却做得这么理所当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她的行动告诉我们，这是我家可以拿出来的最好的待客之道了。在她的坦然面前，我们几个人反而突然间感觉到了促狭，纷纷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后来，这个女儿和我们说，如果晚一些她父亲真的来了，她再打电话给我们，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我们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们哦哦了几声，点点头喝完茶就走了。

当晚，我们几个值班的兄弟虽然没有再提起这个事情，但是看得出来个个都在等着电话，幸好一夜无事。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这个女儿一定会有不错的发展吧，毕竟那么艰难的环境下都没有放弃自信与坚强的人，老天怎么舍得太过为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