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颖

孔亦铭的工作室在太湖边上。一路颠簸到临湖，亦铭来接，工作时穿的围裙还没脱下。进入红木家具厂，灯光有些昏暗，她的工作室就在楼梯一角。推开门，一片明亮，但不太像女孩子的工作室。大件的机器，散落的刻刀和木头，粗糙而硬朗的色调，亦铭的笑容有些羞涩。

西方的学养，也是传统的匠心

亦铭有很多出人意料的地方。比如，坦诚。

她很直接地讲，当时学鸟笼是因为留学回国后发现工作不好找。“我大学在美国读的，回来没找到对口的工作。爸爸有间红木家具厂，他对传统工艺比较喜欢，而我受他的影响，对传统手工艺也很有兴趣。”她回忆起当时如何被鸟笼惊艳到。那天，父亲的朋友拎着自己收藏的鸟笼来，亦铭拿到手上把玩，瞬间就爱上。一问，得知这鸟笼是苏州最厉害的南笼制作大师颜金虎制作的“虎字笼”。有藏家的举荐，亦铭很顺利被引荐到颜金虎老师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孩面对大师，提出了能不能学习一下的想法。

“我是正式决定了要从事这个行业才拜师的，苏州的传统手工行业，拜师是很隆重的。”颜金虎，苏式鸟笼的宗师级人物，他的大多数徒弟都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收的。可就在2013年，一位如花似玉的90后女孩，留洋美国，又是千金小姐，做了颜老师的关门弟子。

现在，距离她拜师已经近4年了。4年里，亦铭做了二十来只鸟笼。“这几年我只做了这一件事。”环顾工作室，很佩服她。工作台上，不同型号的刻刀横放着，还有正在雕刻的笼挡。“现在雕刻的还是一些传统纹样。”她一边展示正在进行的作品，一边说：“这个纹路是青铜器上的，也是最常见的。不过我在网上看到好看的纹样，也都会试试看。”亦铭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亦铭的师傅颜虎金大师，做的是传统南笼，精致漂亮，无人不服，但流传到今天款式并不多。亦铭显然不满足于这几个款式，她尝试着将绣花的纹样、布料的纹样也加入到鸟笼雕刻里。

问亦铭，觉得做笼子难点在哪里。亦铭提到了南笼和北笼的区别。北笼有个模子，材料根据模子箍成，整个笼子是圆形的。而南笼是一种建构式的组装搭建，所以是方笼。一般来说，苏式鸟笼尺寸长宽高分别为20cm×20cm×23cm，笼顶和笼身是两个部分。因为涉及拆和拼装，所以对细节的要求非常高，笼顶也要精确地盖在笼身上。老祖宗传下来的鸟笼制作方法包含了完美的力学，颜金虎大师的笼子，可以承载80千克的大米而不被压垮。“因为力量都被鸟笼筋骨卸掉了。”苏式鸟笼从顶到底有五个圈，每层相距的比例很均衡。“横竖的搭配、距离都是定式，非常科学。”亦铭介绍的时候，显出理科生严谨的神采。看着她手上未完工的笼子，四角扎线，扎线的地方未打结。“如果是扎金丝，一圈圈插进去，就在里面留半个榫卯，线条就被固定住了，也不会动了，人完全看不到。”

风雅，是传统的日常，也是当代的情怀

然而，亦铭终究是年轻人，定式是传统，是基础。但她内心里始终有一个小冲动在翻腾：“因为学了做鸟笼，感受到鸟笼要做好很难，但做会却并不算难。我想能不能把笼子的各个部件做出来，像西方的玩具，比如乐高。那么大家可以根据零件自己组装完成，这样生活中接触鸟笼、做鸟笼的朋友也就越来越多。”这样的“鸟笼积木”，应该是老少皆宜的。

“当然是有困难的，选材上肯定不能用紫檀这样名贵的木头了。还有手工制作和批量生产的问题，都有矛盾。”亦铭显然在这个问题上考虑良久。理性的她为自己做了规划：五年传承，十年创新，现在她正在关键的转折时期。

亦铭的工作室里基本都是绣眼笼，也就是养绣眼鸟的。亦铭介绍说，制作的鸟笼根据养鸟的不同，大小样式也不一样。绣眼鸟是一种叫声可爱的鸟，婉转的鸟鸣，在庭园里叫出缠绵的情致。古人的闲适生活，也从这一笼风雅里窥见了。

其实，现在颜金虎大师和亦铭的鸟笼已经很少被买家用来养鸟了。轻轻抚摸亦铭的笼子，很能理解精细手感带来的感动。现在来亦铭工作室定制鸟笼的人，多是藏家。他们大都有庭院回廊，喜欢传统的东西，骨子里还有文人雅士的心思和热爱。因为受众群体的特点，亦铭又表达了一处她与师傅不同的想法：“想在尺寸上，把绣眼笼做小一点。现在这样的笼子对玩家来说，还是大物件，不像核雕等物可以在手上把玩。”

颜金虎大师的鸟笼上都有他落的“虎”字，被称为“虎笼”。亦铭也在自己的鸟笼上落款，新制的鸟笼有“亦铭”两个小篆。用象牙刻好，亦铭又在笼挡上挖了一个洞，再把这牙制小篆嵌进去。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镶嵌的痕迹。“亦铭笼”，是亦铭为自己的笼子取的名字。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们能在“亦铭笼”上看到更多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