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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恤衫

2017-01-18孙春平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13期
关键词:活计T恤衫少妇

□孙春平

T恤衫

□孙春平

街头老人角的人员基本恒定,一个个端着大茶缸子,或摔象棋,或甩扑克,高声亮嗓地一边玩一边评点江山。年龄嘛,多是六七十岁的,耄耋之人也有,但不多,来了三五次也就不见了踪影。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也不多,来了也坐不住,晃一晃不定又忙什么去了。这情景有点像路边的冬青树,乍看,一年四季都绿着,但细观察,方知有些叶子在一天天枯萎,又有新叶子在悄然抽芽。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人生也是如此。

今年夏天,老人角又新增了一位人物,瘦高个儿,身穿一件数十年前的工装服,左衣袋上方还隐约可见“红星机械厂”的字样。昔日的工装服多是这样,时下极少见人穿了。红星厂也早成了历史,先是民营,后来中外合资,眼下还有没有,不得而知。这人年龄在老人角算是年轻的,头发还茂密着,以前可能一直在焗染,看来不想染了,发根那一层白茬便日见其厚。老人们对新人来去均持不冷不热的态度,也很少有人打听以前是做什么的,家中什么情况。都已进了夕阳岁月,顺其自然才好,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人家不愿说的你还打探个什么劲呢?此公来了从不多说什么,见楚河汉界正厮杀,便君子观棋不发一言,见斗地主打娘娘哄嚷热闹,不时也跟着呵呵一笑或摇头叹息。有时,场上缺人,他也不推辞,一出手便知有些功夫,不可小觑的。

表面上看,以为聚到这里的都是赋闲之人,那就错了。老人们身上都有武把操,或电工,或木匠,或水暖,还有人会摆弄自行车、摩托车,只是不像劳工市场上的师傅那样脚下立块牌子。年龄大了,不虞温饱,得做且做,挂角一将,谁还甘心为那几个小钱儿去受人差使呢?不时地,会有人跑来问:“我家没电了,也没通知停电呀。”或说:“我家下水道往上返水,哪位大叔去帮看看吧。”每到这时候,便有人应对几句,然后拎起不定藏在哪儿的工具袋,随人去了。可往往也有这种情况,来人了,也问过了,问过的人却继续摔棋子。每到这时,曾在红星厂的那位便应道:“我去吧。”

如是三番,人们就有些奇怪了。这主以前是干什么的?有人说下水,他去;人家说停电,他去;有人说瓷砖脱落,屋顶漏水,他也去。有人问:“你还啥都敢摆弄呀?”此公一笑,说:“样样通,样样松,不稀罕。”再往后,来人便常是专找肖师傅了,人们这才知道他姓肖。有人问:“老肖你这么受欢迎,怎么讲的价?”老肖仍是淡然一笑,说:“讲什么价?我是泥菩萨坐佛龛,凭赏,不给也中。”此话似乎亦可当真,因为有时他回来,常是把还没开封的香烟丢给众人,说:“抽吧,我烟轻。”那烟有软中华、硬玉溪,很牛掰的那种,也有红河或石林,寻常百姓的家常物。甚至,有时他还拎盒糕点回来,说:“垫补垫补吧,中午就不用回家了。”本来,有人对此公抢活计撬生意是心存忌怨的,但看他如此大度,况且人家常是在别人不愿出手的时候才起身,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夏日渐消,已见秋凉。一日,一位漂亮少妇匆匆跑来,说:“家里水管坏了,厨房漾了没脚面的水,请哪位大叔快帮修修吧。”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这种小打小闹的维修,不过是换根管子或阀子的事,人家即使肯出工钱,油水也不大,要多了不讲究,要少了又不值,还免不了弄得一身泥水。自然,又是老肖起身了,他对少妇说:“你先回家,我去建材商店把可能需要的材料带上。”少妇说:“你先看看需要什么再买不行吗?”老肖说:“我跟那些人都熟了,先赊着,不用的我再退回去,省得来回瞎跑了,放心吧。”两人离去,有人望着老肖的背影说:“这老兄,倒会讨女人喜欢,不会是人家身上的上下水他也能修吧?”众人哄笑。老人角的这些人,多是粗人,说话不走心,荤素咸淡,只博一乐,没人计较。

过了晌午,老肖复归,引人注目的是前半身的湿漉,尤其是那件工装服,前襟上已满是铁锈与泥污,看来活计确实不轻松,估计是伏在地上钻进橱柜下完成的。有人问:“都这时候了,没留你垫垫肚呀?”老肖答:“厨房出了毛病,还吃个啥?”又有人说:“衣裳都湿成这样了,回家换换吧。”老肖答:“大日头秋老虎,一会儿就晾干了。”说话间,老肖又从工具袋里抽出一件没开封的深蓝色T恤衫,丢到牌摊上,说,“女主人赏的。你们谁喜欢,就拿去穿吧。”人们争抢着看,有人指着商标惊讶地说:“我的天,30%羊绒,70%棉线,少一千元拿不下来,老肖,这回可让你掏着了。”又有人看尺码,说:“XL的,正合你的身子,老肖,快换上吧,不会是人家专门给你买的吧?”老肖仍是淡然一笑,说:“我还是穿这身工装服舒坦。”

数日后,当老人们又聚一起时,有人悄声说:“这老肖,可不是等闲人物。年轻时,他是红星厂的维修工,因为心灵手巧,号称厂里首屈一指的维修大拿,没有啥活计他不敢接手的,再加能说会写,连得了好几年的厂先进。后来,当了车间主任,当了副厂长。再后来,调进工业局当了副局长,又进市政府当了处长。可惜的是,前一阵因为高层腐败案子,由正处一下被撸到副科,回家只等着办退休手续啦。”有人突然打断,说:“别说了,他来了。”

远远地,老肖还是穿着那身工装服,提着工具袋从容走来。人们一下息了声,低下头装作洗牌摆棋,一时间,谁知各位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原载《小小说月刊》2015年第12期 辽宁郝景田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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