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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我做主(中篇)

2017-01-16严格

昭通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秀兰大胡子燕子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中了100万元的大奖。这种事类似天方夜谭,几辈子不敢想。

我现在首先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千方百计让自己相信不是在做梦。第二,千方百计让自己相信这是事实;第三……就在我郑重思考第三时,母亲的咒骂声突然提高了分贝,我狂妄便捷的发财梦顿时土崩瓦解。

“短命儿子,早死三年,头上都睡起青苔了。别家的娃娃都会挣钱养活自己,只有你,二十几岁的老汉子了还在家吃闲饭。快点起来!和你爹去犁地!都是命哦!人家二憨都要讨媳妇了。”

二憨是村主任何大胡子的小儿子,和我同岁,连根带枝地攀亲下来,属于老表弟兄。小时候是我的部下。他爹当队长那会儿,二憨和他那满脸胡子的就像没进化干净的爹一样,很讨村人厌恶。

儿时的生态系统和自然界一样,讲究强者生存的法则。我喜欢统治的性格和无所畏惧的秉性很快就成为村里的娃娃头。就在我准备对村里同龄及以下的娃娃全部收编时,遇到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二憨。口水里拉傻得公鸡都想怀孕的二憨横竖不听我的指挥。仗着他父亲在村里的威风,还仗着他家屋梁上一年四季都显赫吊着的挂挂肉。后来,在被我武力扎扎实实地征服过几次,二憨就对我服服帖帖了。我在村口吃剩的洋芋或者玉米棒,让他5分钟送到我家的猪食槽里,他决不会超过5分10秒;让他跪着,决不会半蹲着;让他叫我爷爷,决不会喊叔叔。他敢不听话,只要我的一个手势或一个眼神,我其他的部下马上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让他趴下。如果他敢告诉大人,他就得吃狗屎。后来他爹当上了文书、副村主任后,他就不再听使唤了。再后来,我们都开始懂事的时候,他爹已经去掉副字了,当上了村主任了。

前不久,听说他父亲给他从偏远的山区定了门亲事,准确地说是买了个媳妇,好像今年要结婚了。

我没有和母亲还嘴,也没有理二憨的好事,仍然忘我地沉浸在财富梦的余韵中。唉,要真有20万,公务员也不去考了,我要自己创业,自谋发展,做自己的老板。哐啷!母亲出门关门的声音很重,也很响,我睡的床板都有明显的振动,和三级左右的地震震感差不多。

我彻底回到现实中来了,我揉眼睛时感觉到了隐隐碍手的小东西,是眼屎。眼屎的密度证明了我梦的沉醉和生活的糟糕。刚打开手机,短信就像恶狗撵着一样,追着来了。又是催费的:“尊敬的客户您好,您的话费余额不足1.17元,为保证你的正常通信,请速交话费。”唉!要是真有钱了,不要说干什么大事,谋什么大发展了,至少犯不着贼惊惊地把家里的蛋鸡偷着卖了交手机费,害得母亲在村口“砍血脑壳贼杀的”痛骂了一早上不说,如果传出去还不羞死先人。你想,二十几岁的爷们,堂堂五尺男儿,具有中专毕业证的中专生,断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卖蛋鸡养手机。这种新闻,上报纸的头版头条几乎用不着和编辑套近乎。但手机费不能不交,无论怎样和外界的交流不能断,再说,我在中介公司都交了中介费,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人家联系不上我怎么办。

现在读书就业难,毕业就失业。警校毕业后,我就一直在社会上闲游浪荡。后来参加过几次招考,理论考试都排在前三名,到了面试就被莫名其妙地刷下来了。我算是看透了,这个社会没有关系没有钱你永远别想考起。我认命了。我警校的一个同学,他爸爸是老板,听说花了8万元就进公安局了。现在开着辆警车,带着美女在大街小巷里耀武扬威地瞎窜,神气得很,滋润得很。别看他平时很风光,实际上是个孬种,见到坏人撒腿就跑。前几天他还搞个同学聚会,其实就是显摆,开口闭口“我们单位我们局”,弄得我们几个没工作的心里直憋屈。

我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呀!就是把所有房屋,包括耕地的老牛和下崽换钱的老母猪买了,顶多值1万元。再说我读警校欠下的8000元钱还没法还,弄得家里隔三差五总有要账的来蹲守。守也白守,命有5条,钱一个子儿没有。也不是耍无奈,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公鸡也下不了蛋呀!后来省里出台了新政策,凡是参加招考的必须是大专或以上的文凭,我的中专文凭从此就成了废纸一张。在城里浪迹一段时间,连饭钱都拿不上时,我只好厚着脸皮悄悄地回到山村,呆在家里。我不愿意看见父母整天唉声叹气的样子,再说,我也不想干农活。读了3年的中专倒成了废人,大事干不来,农活不愿意,还常常喜欢耍点狗屎面子。时间长了,村人蔑视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剜伤我可怜的自尊心。尤其是村主任何大胡子,他的眼神像锋利的镰刀割嫩韭菜一样,每一下都很要命。何大胡子见着我的父母就说,花了那么多钱泡泡都不起,还不如买头母猪,明年就下崽。何大胡子的嘴就如狗的消化系统,无论进去的东西再好,拉出来的东西定会把人熏死。这句话表面上是劝慰人,实则是羞辱。父母没说话,默默地下地了。何大胡子还不放过我父母,竟然用追溯历史的整法连我父母一起骂:

“给看见了,一家子都是怂人,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儿会打洞,有啥样的儿就有啥样的种,孬种子哪有好收成。你看你看!说不说死不吭声。还总把别人的好话当放屁,一句话,祖坟埋错了。”

父母还是没说话,因为他是村里最大的官,还因为我的无能。人强货不硬,父母只能打落牙齿连血咽。当我知道这些时,我非常恼怒,我想把警校学到的东西给狗日的何大胡子全方位地展示一下,起码也要他的半条命。母亲紧紧地抱住我,最后用眼泪求我。

母亲痛苦地哭着说:“你要把这家毁了吗?有本事干出点样子给别人瞧瞧,打人算什么本事。”

我一气之下又进城,当起了夜总会的保安。说白了就是老板的打手。每月2000元的收入,还管吃住,待遇我还是满意的,就是打架滋事经常发生。凭着在警校学的本领,加上我天王老爷都不怕的禀性,干保安还算得心应手,但是一想到老板哗哗来钱,却让我们结怨卖命,我不干,我又不是傻子。所以,在夜总会总共干了73天零3小时,总共制止和参与打架26次后,我就在公司大会上,以嘹亮的声音、孤傲的表情和勇者无畏的眼神炒了水总(老总姓氏很特别,和央视著名主持人水均益是家门。平时老听他在接电话时说:“对,我水总水肿”,很搞笑)的鱿鱼。在我口头陈述完辞职报告后,很多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保安部经理定定地看着我至少有2分钟,然后走过来,用手在我的脑门上一阵抚摸,然后,毕恭毕敬地向老总汇报:

“水总,这小子没发烧。”

水总把半截大重九烟(一根大重九5元,半截是2.5元)往陶瓷的烟灰缸上使劲一碾说:“小子,有种。”随即他手一扬,我就干净利落地滚蛋了。

2

正午浓烈的太阳无休止地缠绕着我,像村人的目光,刺得我无处躲藏。在太阳的直射下,在广袤的土地上,我的影子很小,就像一泡鸟屎落在大地上一样不起眼。犁地是父亲的事情,我的工作就是跟着父亲屁股后面,捡柳生洋芋。在闷热滞留的空气里,赤脚踩在新鲜的泥土里,一种温润清凉的感觉令我瞬间对土地产生好感,隐隐有泥土湿润和香甜的味道微微渗入心脾。跟着父亲犁了5槽地,除了大黄牛呼哧呼哧地喘气声,父亲和我都没怎么说话,也不好说啥话,只有父亲有一句无一句吆喝牛、骂牛的声音。其实,牛是最冤的,尽管没什么错误,只要人的心情不好,就要挨骂,因为施权者是人。今天大黄牛被父亲无缘无故地骂,甚至打,原因是父亲心情不好,父亲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我和我的一事无成。

其实,最近一年来,我家的牲畜、家禽都常常被父亲和母亲无缘无故地狠骂和毒打。我家一只特别爱偷吃喜欢滋事的公鸡曾被父母活活打死。我明白,都是我的无能让它们蒙冤受苦,命丧黄泉。

捡了半提箩洋芋,我就汗如雨下累得不行。没征得父亲的同意,我兀自溜到一棵黑桃树下乘凉了。见我偷懒,大黄牛也不那么专注地用劲了,不时地朝我看,不知道是羡慕我还是耻笑我。大黄牛和父亲缓缓地在地上劳作着,父亲的鞭子摔得脆响,在山风的传送下,我听见父亲边犁地边骂,我不知道是骂牛还是骂我,用发散思维法好像都挨得上边。

“鹰抓的,吃得做不得,养着你有啥用啊!唉!”

傻子也听得出父亲的弦外之音。我不怨恨父母,他们骂我心里还要好受些。所以,近段时间来,只要哪天没听到父母的咒骂声,我就一整天都空落落的,很不踏实。

3

村里的娃几乎很少有念到初中的,不是他们学习不努力,而是大多家里没钱,最多就是把小学混完,大人就忙着张罗婚事,娶妻生娃。因为读书是件一时半会见不到成效的事情,今年养猪明年见钱的快捷模式,让村民们对读书这种漫长得不见边际的长远投资极为绝望,不划算啊!以前虽然国家包分配,对于农老二的子女来说,要过独木桥进入中专中师比登天还难。现在大学生都不分配了,村人不愿意让娃娃上学的理由更充分了。我父母不同,他们始终坚信读书一定会让人有出息,就是拼了命都要给我创造求学的机会。从小学到中学,再到中专,为了能让我上学,父母付出了毕生的心血,砸锅卖铁,贱卖牲畜,到处借钱,就指望我通过读书有个体面的工作,改变贫穷的命运。对于父母到处欠债为我筹借学费的行为,村人无法接受,嘲笑、鄙夷,甚至是同情。说这家人疯了,明明知道现在毕业不包分配,还拉钱越账上学,这学有球的上场,这么简单的账都划算不过来,这跟左手借钱右手扔在河里有啥区别。在村人们的眼里,父母的行为太愚昧了,打死都想不通。

父母始终没有动摇,硬是咬牙挺着。没想到,花费了那么多钱,我不但没有个正式工作,还得父母管吃住不说,25岁的男人竟是个连农活都不会干、无法自食其力的废物。这让自尊心很强的父母受到严重的伤害,父母曾寄希望我光宗耀祖的梦想也干净利落地破灭了。喝了这些年的墨水,我不甘心做一个地道的农民。我无法像父母和家里的老牛一样,没有奢望,没有理想,一生的舞台就是土地。我真的没脸在村子里呆下去了,每次看见父母面无表情的脸和唉声叹气的样子时,我的心里像被针刺一样,我也不敢正视村人们鄙夷的目光。最为重要的是,如果我不走,如果我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村里的小学就要熄火了,村人断然不会再送娃娃上学了。你想,村里第一个中专生都是那副嘴脸,谁还花这冤枉钱,这种书都有念场,屎都可以当饭吃了。

4

我靠着黑桃树乘凉,昏昏欲睡,虽然很多蚊虫在我身上不同部位瞎窜,不停地对我搞小动作使坏,都没有阻止我安然的犯迷糊。刚要进入梦乡,手机响了。是中介公司打来的,说一个大老板看中我的条件,要我立即进城面试。我跑过去对正在抽旱烟的父亲说,城里通知我去面试了。父亲没说话,吧哒吧哒地咂了几口烟,表情木讷,然后用干涸的眼神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向我点了一下头。我太熟悉父亲眼神的内容了,他肯定在想,折腾啥呀!除了花点车费,要不了几天就会一无所获耷拉着脑袋灰嘴灰脸地回来的。

我飞快地跑回家,用洗衣粉洗了头,穿上专门为了找工作的西服。收拾停当,我特意照了一下镜子,侧身、正身,从不同角度观察了一遍。其实,我长得还是满帅的,身材、气质都不错,就是没钱。我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发,瞬间又恢复了一点自信。

5

面试地点在市里规格最高、名气最大的云通大酒店。这是全市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在一间装修得比较豪华的办公室里,主考官是个女的,长得很漂亮,最多30岁,气质、神韵很像老板。开始就是考官我们两个人。她问我答,她的眼神咄咄逼人,弄得我有些紧张。问题是家在哪里?家里情况如何?什么学校毕业?从事过什么工作?会不会驾车?会不会上网等等。我简洁明快毫不掩饰地回答了,包括我的贫穷。当她具体问到我家的经济状况时,我说,除了钱什么都有。我知道,现在已不是耍狗屎面子的时候了。再说,贫穷经常会或多或少换取别人的怜悯和同情,尤其是在这种决定命运的紧要时刻。我现在的人生哲学是:被比自己更弱的人同情是可悲的,被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怜悯则是正常的,甚至是一种幸福。

问毕,其余主要是她目测。随后她让我把警校学的本领展示一下。她的语气很委婉,原话是:“我可以欣赏一下你的风采吗?”我不知道这将是个什么样的工作,先前中介公司也没详说,只是让我到指定地点面试即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凭她的娇容,就凭她小桥流水的声音,我也有表现的欲望。我噼噼啪啪干净利落地把三年来学的擒拿格斗来了一遍。表演间,我隐隐听到她的掌声。一兴奋,我就想加几个难度较大的动作,进一步增强观赏性,比如空翻啥的。

她兴奋地说:“很好,可以了。”

她不知道,我在学校是蝉联两届的武术冠军。她接着说,可以找个人和你对练吗?点到为止,不会伤到你的。笑话,小瞧我,还怕我受伤。我说没问题。其实我心里非常没底,万一碰上个江湖高人,那就惨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会挑水扫地的老者,实则是个一剑封喉的杀手。管不了了,这时候无论如何我都得硬扛着,输赢已经不是工作的事情,事关一个男人的人格、尊严。她拿起电话,不到2分钟,就进来了一个个头没我高的壮汉,虽然没着装,看造型和气质可能是个保安。我太熟悉保安这个职业的半斤八两了,我抑制着内心的兴奋。不到40秒,保安就趴在地上。保安尴尬地站起来,无奈地说,杨经理,他确实行,要是没啥事,我下去了。到现在我才明白,主考官是个经理。

我越来越迷惑,我说不会是让我干保安吧!杨经理笑着说:“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她随即又开始打电话:“倪总,我认为很棒,有驾本,综合素质全面。好的倪总。好的倪总。好的倪总。”

杨经理放下电话说:“倪总说如果你愿意,下午6点在12楼旋转餐厅见个面,可以吗?”

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是什么工作,就凭这场面、这程序,我估计也坏不了,反而激起我的好奇心,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就行。再说一想到父母,想到村人鄙视的目光,我确实需要尽快有个工作。准确地说,我可怜的自尊需要有个工作来支撑。

在见倪总之前,杨经理给我买了一件桔红色的七匹狼外衣,还有一条劲霸牛仔裤和一双耐克牌的旅游鞋。这是我意料不到的,价值在2000多元。我对杨经理说,我没这么多钱啊!杨经理笑着说,放心,倪总说了,这是送你的礼物。经这么一改装,我活脱脱换了个人,顿时觉得活力四射、朝气蓬勃,如果再配一顶阿迪达斯的太阳帽和周杰伦的墨镜,出演青春偶像剧的男一号问题不大。在这套全新装备的对比下,我那套100多元的西服显得极为猥琐和暗淡。人靠衣裳马靠鞍,一点都没说错。

在杨经理的带领下,我们6点差10分准时到旋转餐厅。把我送到那里,杨经理就走了。这间餐厅非常豪华,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到这种高档的地方,刚进来时眼花缭乱的,我横竖站不稳,直犯迷糊。餐厅的正墙壁上贴着一台超薄等离子电视,比我家的碗柜还大,空调、音像、电脑、沙发和茶几应有尽有,集餐饮、观光、娱乐等多种功能为一体。我不知道倪总会是什么样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更不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工作?现在我所能清楚地体会到的是,旋转餐厅的豪华和豪华带给我的恍惚和迷惑。

刚到6点,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推开餐厅门进来了,我赶紧站起来,卑躬地说,你好倪总。男人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不是。男人说完,接着像我一样卑躬侧身,礼节而不失尊严地说:倪总,请!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有优雅的卑躬,这仗势和节度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练就的。安排妥当后,男人就彬彬有礼地从外面把门带上了。男人肯定是倪总的贴身保镖,看素养不仅仅是一介武夫。我在想,有钱人就是不同,个人配置太高了,走到哪里都有不同人物的陪衬和不同程序的保护。

偌大的房间就是倪总和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我甚至感到有缺氧的窒息。倪总大约35岁左右,长相不算太漂亮,但却由内而外透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典雅和处事不惊的淡定。表情很亲和,还有淡妆无法掩饰的高雅的疲惫。

倪总没有一般富婆那种孤傲、浮躁和浅薄,这让我或多或少削减了对倪总的惶恐和畏缩。如果剔除粘附在她身上的诸如“著名企业家、市政协副主席”等一切头衔和繁华,她就是一个气韵极佳正在怒放的女人。

倪总简短的打量我后,很亲切地笑着说:小王,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很帅气。她的语气神情都不像第一次和陌生人见面,就像我们都很熟识,而且直呼我小王。说实话,我很久没听到这么有文化含量又不失亲和力的呼叫了。我耳畔回荡的是村人们长久以来“大溜子长,大溜子短”粗厉地唤我的乳名,抑或就是极富讽刺意味的“中专生”代码的叫唤。

倪总的话或多或少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我说谢谢倪总。她微微一笑说,喜欢看书吗?我说喜欢,或许和我的专业有关,我喜欢侦破类的,比如福尔摩斯。倪总说,非常好。席间,我明白了倪总的意思。她想让我做她的私人侦探,专门负责侦查她老公的行踪,主要是侦查她老公有没有外遇,月薪5000元,给我一辆哈弗越野车、一台照相机。仅凭待遇和配置,在我们这个城市相当于一个正科级了,我开始有点犹豫,虽然待遇非常好,我总觉得这工作有点阴暗,不太正大光明。但是我也不想拒绝,外开倪总给我买的衣服不说,我现在很需要一份工作。再说人家那么大的老总一点架子都没有,也没说是雇佣我,而是说帮帮她。我当即就满口答应下来,并坚定地说,倪总,我会竭尽全力做好工作。

倪总最后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能做到吗?我说,能。

6

张思哲,男,41岁,身高1.76米,大学教授,主要研究社会学方面,著作等身,有很多著作获全国大奖,除了上班、讲学外,喜欢喝茶。无论是名字还是学养,都是个典型的学者。这就是倪总提供给我的全部资料。我今后的工作将和这个有着良好教育的男人拴在一起。准确地说,我得像一块粘连力很强的创可贴,紧紧地和他粘在一起。我在想,一个是名利双收的知名企业家,一个是硕果累累的著名学者,都是社会名流组成的家庭到底有着和即将发生什么样的故事?通常,名人的奋斗经历和成功路上的故事并不能吊起我们的胃口,但是他们的婚姻、情感尤其是婚外恋倒是记者和广大读者的最爱。我现在不是被动工作,而是有很多疑问和好奇在吸引着我,就想到里面去看个究竟。

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上班第一天,我就全力投入到工作中,从早上7点到晚上10点,除了张教授上厕所睡午觉,凡是能跟踪的,每一个环节我都没有放过。晚上,我把一天真实记录的全部情况用手机短信的方式向倪总报告:

早上7点,张教授从家里开车出发。

8点,在膳斋阁吃早点,他给一个中年男人给了早点钱。

8点40分,到人文茶道喝早茶,期间翻阅了一些报纸。

9点,到大学里上课。

11点30分开车出校门,其中在阳光路的十字路口站错道,被交警罚款,至于罚多少看不清数额。

12点10分在云海酒楼的荷叶包厢吃饭,出席人总共7人,4男3女,(注:3个女人打扮不妖艳,看起来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出酒楼门时,戴眼镜的小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被张教授等人扶上车。

13点24分,回家。

15点05分出家门,直接到学校。

16点20分,到图书馆。

17点50分,在瞭望湖吃饭,4个男人在大厅里吃饭,共计喝了8瓶澜沧江啤酒,张教授买单。

20点17分,4人驱车到人文茶道喝茶。

22点10分,开车回家。

最后,我加了几句自己的观点:没有发现任何不良疑点,张教授一天的生活很忙碌,也很健康。

我把今天能看见的事情按流水账的方式如实记录,啪的发给倪总。倪总曾说,这个手机号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属于专线专用。很快倪总就回信息:干得不错,今后要注重有价值的事件和人,琐事不记。

感受完倪总的表扬后,激动之余,顿生感慨。尽管我现在的工作很辛苦,甚至很不道德,时刻都得像跟屁虫一样,但我认为张教授更不幸,堂堂著名学者,一介名流,竟连自己的行踪都不自由,都被人盯梢,重要的是连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信任。唉,人活到这份上也真的没劲。话又说回来,如果张教授没干对不起妻子的事情,谁又愿意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呢!况且这种不相信是成本比较高的。倪总付给我一个月含工资在内的各种开支至少要3000多元。按倪总的说法,除了工资外,每天给我50元的补足,用于在工作中的各种必要的开支,比如张教授在茶楼里喝茶,我不得不在不被他发现的地方也装模作样的品上一杯。

不明白,有钱人就是故事多,都是被钱烧的。我想起了在黄土地上挣扎并仍在继续挣扎的父母,还有许许多多像我父母一样的农民,他们的生活像泥土一样简单,粗糙的生活和艰难的生存把他们曾有过的梦想全部磨砺完了,在他们木讷的眼里,只有土地,只有庄稼的长势,只有老母猪大黄牛。每年只要老天爷给脸,只要风调雨顺,就是最大的梦想和奢望。有钱人就是好,月圆月缺有故事,花开花落会伤感,还有第三者、婚外恋、一夜情,把有钱人折腾得丰富多彩,也把城里的月光和夜色涂抹得扑朔迷离。不过我得感谢这些善于折腾的有钱人,不然我也不可能找到这么有趣味且收入颇丰的工作。其实这年头,只要有权有钱,农村人也能折腾,我们村的村主任何大胡子,就经常会制造些山村风花雪月的不咸不淡的故事。

7

两个多月过去了,我几乎没有漏掉任何一个跟踪环节,还是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有疑点的人。每天晚上,我几乎都会在10点左右向倪总反馈:报告倪总,无异常。

中秋节的那天早上,我刚给数码相机换上电池,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我接到倪总发给我信息,说近日,她和张教授要去北京陪女儿过中秋节,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也让我回家和家人团聚。我逛了一天的超市,给家里人都买了东西,特意买了月饼,开着我的专座回家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秋日的阳光很柔和,柔和得有些妩媚,我特意放着萨克斯演奏的《回家》,一路欢歌,直奔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严家山。恍惚中,竟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凯旋归来等成语嗖嗖往脑海里奔。

刚到村口,只见很多人站在村主任何大胡子家门口,还有几辆摩托车斜放着。房子侧面,一排大火炉上几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妇女们正忙着做饭洗菜。这情形我太熟悉了,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丧事,二是喜事。我想通过何大胡子的表情来确定这种热闹场面的实质,是丧还是喜。我隐隐看到他是笑着的,但在阳光的强照下,好像又是哭丧着脸的。别说是远距离,就是在眼前,村人们经常搞不懂何大胡子的脸到底是笑还是哭。看来表情太艺术化了也让人费解。我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下来。当我看到他家门上的大红喜字时,可以断定是何大胡子家的二少爷二憨结婚了。我曾被讥讽和嘲笑的复仇心理倏地膨胀起来,穿过全身,在大脑里聚集,蓄时爆发。

我开始的方案是这样的:把车直接开到何大胡子家的新房门口,用二档起步,用急刹停住。这样才有霸气。然后,下车后昂着头(最好是斜视45度角)走到满脸喜庆的何大胡子面前,排出3张100的“主席像”。不,不能用排的动作,鲁迅先生的一个“排”字,使孔乙己酸腐而自大的知识分子形象生动几十年甚至永远生动下去,我不能再重蹈孔乙己的覆辙,我今天要用抽。等何大胡子惊诧足了(从不相信眼睛到怀疑,再回到现实中来,凭何大胡子较慢的反应速度来看,估计用时3分钟),在何大胡子伸手接钱之瞬,我拿钱的手突然很优雅地一松,让3张“主席像”在秋日的阳光照耀下,翩然飞舞,然后雅致地躺在地上。这时,何大胡子到底会不会弯腰厥腚捡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下面必须要说的话:主任,读书还是有用的哦。然后我再从容地转身上车,疾驶而去,留下烟尘让何大胡子细嚼慢咽。

转念一想,我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方案。不行,现在我好歹是全市著名企业家的私人侦探,是名流身边的人。倪总曾说,成事者能容天下之事,须气沉心静,忌鲁莽行事。再说,用自己的钱去惩罚别人的无知,我亏大了,那不是明显的傻瓜吗?按何大胡子的理论,300元钱的确可以买一头奶水好的老母猪了。我压了压心里的怒火,做了几个深呼吸,正准备下车时,何大胡子还以为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尊贵客人,老远就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我下了车说,主任客气了,晚辈承受不起。何大胡子一愣,随即脸上的肌肉就迅速胡乱地拼凑出另一种笑脸的结构图来了。

“是大溜子,不,是王华回来了。”话音还没落到地上,他的红梅烟就到我的手边了。

这种烟4元钱一包,村人一般吃不上,除了何大胡子。我笑着说,今天是二憨的大喜日子,抽我的。我知道,何大胡子是个面子比命更重要的人,今天,我就从他的面子入手。我随即把云烟拿出来,给在场的会抽烟的散发了一圈,共发了一包半才圆场。何大胡子难堪地说,我两包换不着你一包,你的好,吃你的。村人们先是愣着,一脸想不通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的吃惊是有理由的,几个月前我还是村里耷拉着脑袋放屁都没响动的主儿,没想到现在又是汽车又是好烟的,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像看电影似的,谁接受得了啊!疑惑片刻,接着就是村民啼啼嗒嗒的打火机的声音,伴杂着有滋有味吸烟的声音。

何大胡子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解和好奇,问我现在哪里发财呀!我说发什么财,在省报当记者,混碗饭吃,今天单位放假,回家过节。团团向我围拢的村人们再一次大惑不解,问村主任,记者是干啥的?和抓计划生育的比哪个日辣?何大胡子说,都是些脓包,和王华比起来,计生办的毬二哥都算不上。省报记者,不得了,别说是抓计划生育的,乡上的领导,不,乡里的领导算个干毬,就是县里的领导都得捧着点,不然,发个报道,就让你下课。说到下课时何大胡子不仅加重了语气,还把手从空中劈下来。经何大胡子这么胡乱地解释,村民们还是莫名其妙不得要领。不过,何大胡子还是知道记者的重要性和非同小可,对我而言,足够了。见村民们仍然木然,何大胡子就提高嗓门说:咱严家山出能人了,不得了啊!几代人出不起一个。何大胡子的补充说明村民们仍然不很明白,到底记者是啥玩意儿,但是却明显感觉我是个大人物了。他们虽然没说,但是从他们虔诚敬佩的表情中就可以获得这种答案。我摇摇头说夸大了,夸大了。

在我转身时,我看到了二憨,他腰上裹着匹大红花,口水哩啦、无所事事地守在新房门口,好像今天所有的热闹和他无关一样。他傻乎乎地看着我,笑着。别说,二憨犯起傻来就变得很有灵气。我拍拍他的肩,说新郎官,今天要好好表现哦。说完我给了他100元作为礼钱。这点钱是我真心实意送给二憨的。外开他小时候遭受我的控制和蹂躏不说,就凭他以前跟过我,就凭我们是儿时的伙伴。就在二憨伸手接钱时,就被动作麻利的何大胡子接过去了。何大胡子很激动地说,晚上叫你爸妈一起过来喝喜酒。我说我工作忙,难得有空回来陪他们,晚上就免了。何大胡子接着说,晚上我让帮忙的去请,一定来。不,我亲自去请,咱爷俩好好喝一杯。刚才何大胡子说了些什么,我几乎没听进去。我关心的是何大胡子也太无聊了,二憨好不容易结一次婚,连彩礼都不得摸一下。就在我送给二憨的100元钱就要进他的私人仓库时,我笑着说:

“主任,今天表哥是新郎,礼钱也得让他收才对呀!外人看见多不合适啊!说不定还会产生不好的误会,我说的对不?”

何大胡子忙说对对对,你看我这几天忙晕了。

其实我明白,何大胡子的用意很直观,拿儿子的婚事来敛财,村人30、20元就是卖鸡卖猫也得来凑个份子。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和整个形势的发展很满意。让我没料到的是,村里人几乎都在现场,我这次回家的重大意义基本实现了。我不是浅薄,也不是狂妄,我就是想让村人知道,当初我父母执拗得有些偏激的要让我读书,是对的。就这么简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用我虚构的体面的身份,让村里的娃娃们从山上的羊群里解脱出来,走进村里几乎要关闭的学堂。

母亲老早就在门口笑盈盈等着我了。村里人就像一张破网,总装不住事,肯定是快嘴的婆娘到我家送信了。

这个中秋节是我们家历史以来最高兴的日子,也是月饼味道最浓的一次。以前过节,父母最多到街上买一个那种造型很大质量很差的大红月饼,分给我和弟弟们吃。在我的记忆中,父母几乎很少吃月饼,他们的理由就是,母亲吃了胃不舒服,父亲吃了闹肚子。

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是受穷的父母疼爱儿女最有效也是最让人心酸的方法。

小弟还在上小学,吃完饭穿上我买给他的新衣服就闹着要坐汽车,我连同上初中的二弟拉着在村里的公路上溜达了一圈,方才罢休。母亲笑着说,要想过好日子,就要像你大哥一样,好好念书,有出息。晚上吃完月饼,我拿出了给母亲买的一件冬服,还特意给她买了3盒凡士林。以前,母亲的手到了冬天,总是开裂凹口的,像小孩子的嘴一样,冷水热水还得照样用手,母亲实在受不了就用胶布缠,经常会发炎化脓,很让我心疼。

母亲今晚很少说话,但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说这些东西得花不少钱吧!我说花不了多少钱。以前父亲喜欢抽烟,为了省钱给我读书,父亲把烟都戒了。后来,父亲就索性抽上自己种的叶子烟。刚开始,父亲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呛出来。母亲就骂,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遭啥罪。我明白父亲的苦心,一辈子就这点爱好,都抽了几十年了,为了我,才不得不抽叶子烟,所以这次,我给父亲买了两条100元一条的云烟。这是父亲一辈子也没抽过的好烟。今晚一直不太高兴,准确地说不太踏实的是父亲,我知道他心里有疑问。父亲问我,你当记者的工作是国家财政发工资吗?在父亲的心里,还在认为只有端国家碗、吃财政饭才保险、才体面。我说是呀!我们的单位是省委宣传部下设的机构啊!这个美丽的谎言我一直要编下去,这已经不是满足我虚荣心的问题了,重要的是我要让父母一直弯着的腰直起来,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最后我给母亲1000元钱,这些钱可以买头壮实的母猪了。在农村,有钱不如有物踏实。家里如果没有牛,没有猪,没有家禽,母亲心里就空落落的不挨地。

晚上,何大胡子果然亲自来我家,邀请我们全家去喝喜酒,被我父母拒绝了。吃不吃喜酒是小事,重要意义在于,何大胡子也亲自第一次上我家的门,第一次把高昂的头低下来,第一次笑容可掬,第一次使用“邀请”二字。尤为关键的是,第一次被曾经让他蔑视的一家人落落大方地拒接了。这就够了。看着何大胡子远去的背影,从父母极力控制的脸上,我看到了一种快慰。当然,从父母的神情里,我也看到了自己现在的价值和力量。

临走时,母亲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儿子,有女朋友了吗?啥时候把她带来给你爸爸我们看看。我笑笑说,见过几个,都是大学生,我还不太满意。下次吧,下次一定为你找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好媳妇带回来。母亲没说话,笑眯眯地看着我,很欣慰。看看,现在我儿子连女大学生都看不上了。

8

在当倪总私人侦探过程中,我谈过几个女朋友的。在这几个女孩里,我真正喜欢的是燕子。燕子是大学生,在我们市发改委工作,外表可人,温柔妩媚。但是最后,燕子和其他女孩一样,都和我拜拜了。理由惊人的一致,都说我人很好,就是警察的工作很危险。当时,我给他们说我是警察。也就是因为我虚构的警察身份,她们才和我好上的。

和燕子认识比较老套,英雄救美。

那天晚上,我把张思哲教授跟回家后就无事可做了,我把车停在超市边,就在我准备买盒方便面回去解决晚饭问题时,听到一声尖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孩边追边喊,有人抢包,我的包。女孩前边一个男人正在飞快逃窜。抢劫。不容多想,没时间把已经付了钱的方便面带上,我迅速朝男人追去。我听见超市的服务员在后边喊,你的方便面。大约追了200多米,在一个小巷里,男人无路可逃,站住了,掏出一把匕首,朝我亮了亮,厉声说,别过来,不然我就捅死你!看样子男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只是头发染成红绿相间的杂毛,看起来有点很可笑的装嫩。

我对杂毛嘿嘿一笑说,小子,知道Police是啥意思不?

说实话,我的英语发音严重失准,杂毛没听明白,被我搞得有些莫名。

我又嘿嘿一笑,我告诉你,Police就是人民警察,就是我。我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我的鼻子。

杂毛开始慌乱了。我朝杂毛身后的方向大声说,队长,别开枪。杂毛一惊,趁杂毛扭头的一瞬,我飞起一脚,不偏不正,踢在杂毛持匕首的右手腕关节上,趁匕首飞出去之际,我上前对着杂毛脑部就是一拳,接着又跟上一脚,杂毛就躺在地上了。我捡起女孩的钱包,说小子,知道我最看不起的男人是哪类吗?就是抢女孩的人。杂毛告饶了,可怜巴巴地说,大哥,我今天服了。我押着杂毛即将走出小巷时,我确实有点疏忽,杂毛趁机在我手上咬了一口,飞快逃入人来人往的街上,消失了。我捏着正在流血的手背,正在四处寻望杂毛时,女孩走到我跟前,说谢谢你,疼吗?我笑着说,疼呀!可惜,让他溜了。

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物归原主,然后,女孩顺理成章的感激和感动,然后,我顺理成章送女孩回家,然后,女孩顺理成章给我包扎伤口。

女孩叫燕子,是四川过来的大学生,前一个月考上公务员,在我居住这个城市的发改委上班,目前正好属于人地两生的起步阶段。燕子边给我泡面边说,知道吗?你今天很帅,包括你的急中生智和你矫健的身手。燕子告诉我,在我和杂毛对峙时,她很害怕,躲在角落看着我,特别是杂毛挥舞着匕首时,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顿了顿燕子很调皮地凑近我的耳旁说,告诉你一个新发现。我说啥发现。我当时一惊,是不是我虚拟的警察身份穿帮了。燕子狡黠一笑说,你今天有詹姆斯·邦德的味道,准确地说,邦德没你帅。那天晚上,燕子和我说了很多她的故事,她的家庭、她的求学经历,还有她夭折的初恋。

凭直觉,燕子今天对我的表现始于感激,接着是感动,最后深化为喜欢。凭直觉,我今晚可以不回去。最后,我还是走了。整个晚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我们紧紧拥抱过,大约5分钟。仅此而已。那晚,虽然燕子没直接留我,但她的眼神还是流露出隐隐约约的期待。我之所以没留下来进一步发展,我不想在燕子情绪低落时很利索的拥有她,那样不符合我的性格,也不厚道。

后来,我们有空就粘在一起,逛街,吃小吃,下乡游玩,变着花样的做爱。后来,燕子对我的工作开始质疑,经常嚷着要我带她到我们单位看看。一开始我就告诉燕子,目前我在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希望她不要过多打听我的事情。开始,仗着我们的情感和身体接触都处于保鲜期,燕子对我这份神秘的工作非常感兴趣,也不过多问。因为我跟踪张教授的工作和警察的职业特点相当一致,特别是大案要案的便衣警察。可是时间长了,燕子总觉得不踏实,多次和我闹别扭,说我咋就像个私人侦探一样,整天神秘兮兮的,感到很不踏实。

一个秋雨如诉的夜晚,燕子打电话让我一定回家。燕子做了很多菜,那顿饭是我们在一起最丰盛的一次,也是最丰盛的最后一次。我说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啊!燕子忧伤地说,可能是今后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就在我极度纳闷时,燕子拿起了桌上的酒杯,说今晚不用酒杯。平时我俩都是不太喜欢喝酒的,即便是做爱前气氛的需要,每人只能喝一瓶啤酒,用燕子的话说,微醉是喝酒的最佳境界,暖场就行。今晚,按燕子的要求,一件啤酒我俩平分。我们每人掌着一瓶,频频举杯,喝得酣畅,甚至疯狂。特别是燕子,我从未见她喝得这么肆意,这么忘我。在酒精的参与下,我和燕子的身体肆意缠绕,忘我的回旋。在我俩疯狂交融的过程中,燕子一遍又一遍地说,今夜要不留遗憾。燕子那晚的动作很带劲,很狠,准确地说不像做爱,有点像打仗,只是比打仗舒服得多了。至于那天晚上喝了多少杯酒,做了多少回爱,无法统计。最后,燕子哭了,哭得极为伤心。我问燕子到底发生啥事情了,燕子没说话,一个劲地摇头,紧紧地抱住我,好像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样。

第二天早上,当我起床后,燕子不见了,连同她的行头。在桌上燕子给我留了一封信,写得催人泪下,让人肝肠寸断。最后燕子央求我,别去找她,她需要一个稳定的生活,这也是她父母的最大希望。我看着信,心在抽搐,在滴血。我发誓,如果我不混出个人模狗样,决不去找燕子。

9

我的侦探工作最近出现了一些比较有价值甚至是可喜的线索。

这让我每月领取3000元钱工资和开着这辆面包车的心里,变得稍微踏实些、好受些,要是再没有什么可疑发现,我每花一分钱心里就内疚一次,总觉得对不起倪总。

在很长时间里,本着对倪总的高度负责,本着从良心出发,我日盼夜盼急不可待地希望张思哲教授早日发生拈花惹草的艳事,情爱故事最好是既有实质性内容又张扬不掩饰,这不仅有利于我拍摄,如果倪总要我当面汇报工作时,我才能绘声绘色地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发展过程。当我无数次蹲守一无所获不得不无奈地用“今日无异常”向倪总汇报时,我甚至希望张教授是个头顶教授头衔内心肮脏糜烂嗜色成性的烂人。我认为,只有掌握大量关于张教授图文并茂的绯闻,这样,我觉得才对得起倪总对我的信任和厚爱。好在这种焦灼和无奈的心情就要结束了。

近日,张教授下午在图书馆看书,如果他没课,几乎一下午都泡在图书管里,晚上,他就去歌舞厅、夜总会。最令我欣喜若狂的是,他每次去歌舞厅都没开自己的车去,而是打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如果你是知名人士,你用的一切都会让人好奇并铭记。显而易见,张教授是文化名流,他的车牌号码就是他的人生代码。如果人们经常在歌舞厅夜总会等藏污纳垢的场所门前看到他的车子,谁都会怀疑他的道德品质、他的文化人格和他的精神底线。这就像你看见一个温文尔雅的女人,当人们就要把羡慕的目光真诚地投去时,她却呸地随意吐了口混合不清的浓痰,或者咕地一声来了个响屁一样前功尽弃。张教授的这种做法,从犯罪学上讲,就是为了更干净利落地实施犯罪,不为人知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而且,很多次,张教授到娱乐场所门口,他都不急着进去,即便迎宾小姐的小腰再有角度,再柔美,他都要停住脚步,慢慢回头巡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熟人后,才径直往里走。

一个秋风萧瑟的晚上,“情〓情”夜总会门口彩灯迷朔,幽暗中透着让人迷幻的撩人的暧昧。这种氛围很容易让人激情荡漾,甚至激发人产生强烈堕落的欲望。如果我不是重任在身,我想我的腿定会不听使唤地朝里面乱迈。张教授从出租车上下来,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他上出租车时没有戴帽子和眼镜。如果我盯梢时没有经验,不牢记出租车的车牌号,即使在车里我不会跟丢,但是只要他下了车,随便在人群里绕一下,我肯定会找不着北。张教授头戴阿迪达斯太阳帽,架着一副墨镜,情形既有明星的装扮,又有黑老大的神韵。无论怎么说,张教授的乔装打扮是很成功的。我天天跟着他的人都差点被迷惑了,别人就很难辨别他的真面目了。来到歌舞厅门口,他照例停一下,照例环视,然后,才快速进去。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他很快就进入了“情难了”包房。很快,一个妖娆性感走路扭臀送胯的三陪女在领班的带领下也进入了“情难了”包房。我只能在喧闹而梦幻般的走廊里徘徊,顿时有种欲求不得有力使不上的无奈。见我一直在“情难了”包房门口焦躁地转悠,小脑壳服务生诡异地走了。大约2分钟后,来了个很彪悍的保安,用凶神恶煞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他试图用一个职业打手的神韵轻而易举地把我征服,用不动手打的方式拿下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只会动粗的初级保安。我当过保安,太了解保安这个带疼不痒的职业了,包括他们伪装的强悍和随便使招就可以击败的脆弱。我淡然地和他对视着,大约2分钟后,他变脸似的笑着说,请问先生在哪个包房消费?我用眼神指示了“情难了”包房一眼说,我对你们的安全措施不放心,我在等我的老板。见我从容不惊的阵势,保安很有礼节地退下了,在进电梯之前忘不了对刚才去报信的小脑壳服务生交代,先生有什么需要服务的,要及时跟上。

张教授在包房里大约不到2个小时,共计换了3个个头不一、装扮不同、气质各异却暧昧气味高度统一的三陪女。当她们从我身边走过时,我闻到了一股貌似高贵却让人极为不舒服的化妆品味道。当然,我闻到的还有人性的堕落和糜烂的气味。

人说三陪女是世界上最忙碌的职业女性,一点不假。今晚我就深切的感受到,就在她们奔赴一个个包房英勇献身时,还忘不了对一路上的男人肆无忌惮的撩拨。我鄙夷地看着她们,就像当初村人看我一样。我没有让她们妩媚得低俗的眼神占便宜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我高洁,而是让我觉得这些污秽的女人玷污了像倪总这样高雅的女人。不过,从我个人工作角度来说,我是很兴奋的,因为我有了重大收获。我甚至觉得,张教授越是糜烂,我才觉得对得起倪总的良心用苦,心里才越踏实。

我让小脑壳帮我了解这三个小姐的具体情况,小脑壳迷惑地看着我。我说我的老板喜欢的东西,我一定要了解清楚,一旦他需要,我才能及时提供。开始小脑壳不太愿意。后来,我对小脑壳服务生花了近一个小时的口水话,50元钱,三次武力威胁后,终于初步摸清了今晚和张教授的亲密接触过的三个小姐。贼精贼精的小脑壳赞叹不已地说,你们老板今晚要的这三个小姐,全是我们夜总会的知名人物,大牌小姐。啧啧,看得出来,你们老板不但有钱,肯定还是个大人物。我说明白就好。这个三个小姐的资料如下:

王秀,女,23岁,东北人,擅长裸舞,俗称人体精灵,迷你没商量。电话:139××××××;

陈二花,女,25岁,四川人,擅长口交,俗称金口玉牙,只要她张嘴,钞票就哗哗往她帐户上窜,挡都挡不住。电话:136××××××;

宋小翠,女,24岁,湖南人,性交高手,俗称快活林。电话:139××××××。

据小脑壳说,和宋小翠黏糊过一次的男人,都日盼夜盼地想着下一次。她还有高产大户的美誉,听说她在吉尼斯一晚曾和8个男人交欢过,第二天早上照样打羽毛球,晚上照样上班,不迟到不请假。小脑壳诡异地对我说,她还有个绰号:小钢板。我说啥意思?小脑壳更加诡异地说,你想啊!钢板多坚固啊!我暗笑道:你个小流氓。最后小脑壳还不忘补充,说这些小姐不是谁有钱谁就可以吃的烂豆腐,还得排队。

听着这些资料,我就想,操她大姨妈,这个社会,只要你是最好的,无论在什么领域,你都是能手、先锋,都会出人头地。如果你是世界上放屁最响的,你都可以功成名就,会玩的还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三个娘们玩的电话号码,清一色都是全球通,看情形业务面不窄,说不定全国都有生意往来。

大约到了11点,我共抽了7只烟,在“情难了”包房附近的走廊里游了21遍,大约目睹了几十个放浪形骸醉生梦死的男女在我面前放荡过,前后打了6个哈欠后,最后一个小姐才从张教授的包房里出来,也是满脸的怒气。日怪了,今晚这三个小姐出来时都好像不太高兴。小脑壳悄声对我说,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们老板有点吝啬,舍不得加小费,属于加量不加价的主儿;再有就是你们老板有虐待倾向。我说你给我闭嘴。其实,我也纳闷,张教授要钱有钱,要学识有学识,要风度有风度,怎么会弄得人家不高兴呢!转念一想,这些都不是我要的,重要的是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张教授去干坏事就足矣。

晚上,我急忙把今天的重要情况向倪总汇报,在提到三小姐时我运用了一点策略,只有老老实实地记叙,没有动用文学色彩去生动描述,只说三个小姐都是比较有层次的人,没具体提到她们各领风骚的专长,更没有提到张教授是一个连小姐都讨厌的人。当晚,我守到夜里3点多,都没等到倪总的回复。其实我一直在等的是倪总的夸奖或肯定,这可是我上任以来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第二天中午,我才收到倪总的信息,平淡无奇的两个字:继续。转念一想,作为一个功成名就、地位显赫的女强人,当铁证如山地得知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和下三流的女人厮混,获得的体会不仅是被玷污,还有莫名的羞辱,心里的痛楚是难于想象的。而且让她苦不堪言的是,一个在社会上是个温文尔雅让人尊敬的学者,在家里是个亲疏有度风度翩翩的成功男人。遇到这种情况痛苦都痛苦不过来,怎么可能会高兴呢!所以,倪总对我的冷淡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10

就在我的侦探工作刚有起色时,老家人听说我是记者,就给我打电话,说老家发生了重大新闻,村主任何大胡子被儿子二憨打死了。

何大胡子是一个色瘾和官瘾一样大的人。

何大胡子第一次占到便宜尝到甜头的是卫老三的媳妇秀兰。几年前,卫老三从外地打工回来就蔫了,横竖没有阳刚之气,多次不能完成夫妻功课,常常是上边有想法下边没办法。秀兰正是兴起,他就鸣鼓收兵偃旗息鼓了。后来,在秀兰面前就突然矮了一截,说话做事都不像以前那样虎虎生威了。有人传,他在外地打工时和工地上做饭的外地女子有染。有天晚上,他正和女人水乳交融难解难分时,女人的老公从老家赶来,刚好遇上他俩偷情正酣。当即,卫老三就吓得一败涂地。后来经三人反复商量,卫老三给了那男人一年的工钱才了结此事。

失去功能的卫老三就像一堆没有骨头支撑的肌肉,没有了力道和精气神,回家后基本说不起秀兰的硬话了,以前卫老三睡懒觉赌钱秀兰是不敢言语的,不然定遭狠骂,通常是家里的饭硬了、没茶叶了即使秀兰晚上打呼噜,卫老三都会大声呵斥,甚至会妈天爷地的痛骂一番。现在家里的统治权完全颠倒过来了,家里的饭也不硬了,卫老三也不敢打牌赌钱睡懒觉了,稍有不是,秀兰就会火冒三丈,砍血脑壳贼杀的扫射一排。开始卫老三想还嘴,秀兰就说,哎哎哎,干了烂事还不服啊!有球本事给老娘雄起啊!来呀!如果孩子不在家,秀兰会边脱裤子边骂,你不是男人吗?你今天给老娘男人一会看看,上啊!有球本事不要当阮小二啊!算啥男人!

通常,只要每次秀兰骂到你还是男人这句,卫老三就立马瘫软下去了,脸憋得通红,乖巧地扛着锄头出门了。

何大胡子仗着和秀兰是平般等辈,仗着自己是村官,还仗着卫老三不太男人,只要没人何大胡子就会和秀兰黏糊。开始秀兰很反感何大胡子,可是时间长了,加之自己男人不争气,也会和何大胡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动起来,挑逗起来。秀兰也是女人啊!

有一回,白天何大胡子就充分撩拨过秀兰,如果不是白天,根据秀兰反馈的信息,何大胡子肯定会直奔主题。于是,何大胡子就暗示秀兰晚上到村委会有事商量。那天晚上,何大胡子早早就到村委会,养精蓄锐等待秀兰的到来。对于秀兰是否会来,何大胡子不抱怀疑的态度,就凭秀兰的眼神,就凭秀兰是30多岁健康的女人。晚上天擦黑后,秀兰来了,看样子还稍加打扮。秀兰虽是山区嫁到村里来的,在农村也算是有看样的女人,个头不矮,身材不胖,胸大臀圆,瓜子脸还有几分姿色,偶尔也会自然而然地荡漾出很生态的妩媚。

秀兰进屋后低声说,找老娘啥事?何大胡子把门关好后说,表妹,我今天给你开开眼界。秀兰不知何大胡子葫芦里装啥药,说神戳戳的整啥子明儿堂哦。何大胡子打开电视机、影碟机,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一男一女,哩哩啦啦的说话。说什么话秀兰听不懂。这对男女很快就开始脱衣服了。秀兰见状,脸倏红了,像中秋后红富士苹果,透红。秀兰起来就要走,被何大胡子紧紧的拉住了。电视上的男女开始欢畅地抚摸、舔舐了。秀兰不敢看电视,身体被何大胡子紧紧的压住,何大胡子的手伸进秀兰的内衣里,开始仿效电视上了。秀兰想反抗,当何大胡子的手在她的奶子上曼舞时,一股电流瞬间击遍全身,彻底击溃她内心的不服从。电视上开始叫唤呻吟了,那撩人的声音使秀兰的身体彻底酥软了,干涸已久的身体复苏了渴望,像干旱的土地对雨露,不是雨露而是对磅礴大雨的渴望一样的强烈。不得不承认何大胡子是个精于此道的人,他不急着进入,而是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外围工作。此时此刻,对于早已怒放的秀兰,何大胡子的不慌不忙显得非常残忍,非常不道义。秀兰也不管不顾了,大声骂道,何大胡子,你这个杂种,你还等啥呀!

之后,何大胡子和秀兰就会经常幽会。后来,秀兰就到村委会开起小百货门市了,生意很不错的。秀兰也不是省油的灯,付出要有回报,再说,现在不是提倡双赢吗?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双赢啊!

其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卫老三也觉察出有问题,但是,就凭着自己人强货不硬,凭着何大胡子对自己的照顾,凭着自从开门市后的家庭收入,打落牙齿连血咽了。

如果说何大胡子会睡别的女人早已不是新鲜事了,但是连自己的儿媳都要品尝那就是特大新闻了。

据老家的人说,二憨结婚后不久,何大胡子就不老实了。有一次,趁老伴和二憨不在家,何大胡子对儿媳动手动脚。儿媳死活不依,破口大骂何大胡子。何大胡子恼羞成怒,压着声音说,还敢骂老子,再叫我打死你。何大胡子还威胁儿媳,如果你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把你活活打死。正当何大胡子骑在儿媳身上准备施暴时,老伴和儿子扛着锄头回来了,娘俩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就在老伴不知所措时,二憨的锄头不由分说地砸在何大胡子正兴奋不已的头上了。好像儿子的举动引燃老伴羞怒的引线,老伴突然爆发了,照着何大胡子的背上就是几脚,直到何大胡子的身体慢慢缩了下去。何大胡子被打死了,死得很尴尬。

后来,警察来了,乡领导也来了。在调查过程中,二憨不憨了,死活咬着是自己打死的。老家来电话后,我推说要出差,没去采访。这样的事情就算我是记者,也不便去采访。我不想让我的家乡以这种方式出名。没想到,曾显赫霸道飞扬跋扈的村官,竟然死得如此不拖沓,如此干净利落,如此难堪。如果有人把这事捅出去,上央视收视率最高的《今日说法》栏目都很般配。

11

让我和倪总都没想到是,上次张教授在夜总会的糜烂不是最后一次,才刚刚拉开帷幕,而且,胆子越来越大,行为越来越放肆。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又有了重大收获。

那是个深冬的早上,寒气逼人,气温骤降,街上的行人裹着厚实的冬衣,匆匆赶路,汽车穿梭着,排气管像烟瘾极大的烟民的鼻孔,不断地排着白色雾气。必须承认,成事者在于恒,还在于勤。尽管是周末,尽管天气很冷,张教授8点30分仍然就到图书馆。我在离他大约100米的地方,打开车里的暖气,仍然驱走不了不依不饶的寒气。一直到11点23分张教授才从图书馆出来,驱车回家,下午3点钟又去图书馆,5点钟离开图书馆,随即到工商银行取钱。凭直觉和我目前的经验,我隐隐预感到张教授今天肯定有故事。果然,6点10分,张教授和一女子在枫叶红餐馆就餐,这是个不太起眼的小餐馆,根据我最近调查的情况来看,按张教授的消费观念,一般不会到这种无名无份无档次的三五餐馆就餐的,这就使我对张教授将干坏事的判断进一步增强信心。你想啊!谁会把见不得人的事情放在异常热闹且随时都可能遇到熟人的地方进行。除非他是傻帽。张教授不是傻帽。

今天这个女人不是那天在夜总会和张教授黏糊的任何一个女人,看来张教授的货源渠道不窄啊!那女人进了餐厅从我面前经过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化妆品和体位的暗香飘进了我的心脾,就凭这种恰到好处的味道和目不斜视的典雅,我敢断定这应该是个有修养有品位的女人,但是很快,我就否定了这种判断。当女人走向雅座的过程中,她夸张或无意识的大幅度的送髋甩臀动作,让我想起了一个不知名心理学家说过的话。他说,作为职业妓女,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们走路时送髋甩臀动作超出常人的幅度。他的解释是:因为长期超负荷的扭髋活动,扩大了臀部的活动范围,所以她们走路时就会无意识地出现这种情况,严重的还会有下身肌肉劳损。我不知道这种理论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那么今天这个女人就一定是个性工作者。从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

张教授和女人进了包房,我只能在大餐厅里装模作样地进餐,我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瓶劲酒,自斟自饮地消遣着,顺便驱驱寒。我佯装休闲地喝着小酒,眼睛却往包房里不停地瞄着。饭馆老板见状,过来拍着我的肩说,小伙子,别羡慕人家,要想生活花哨,挣大钱吧!有钱你比他玩得欢。

大约下午7点,二人晚餐结束,张教授和尤物驱车直往城郊5公里的乡村旅店。

饱暖思淫,一点都不错。

乡村旅店以前叫田园宾馆,听说是市里一个领导的儿子开的。在当时有交通便利、设施高档的优势,是一家集食、宿、娱乐为一体的乡村酒店。盛极一时,俗称“红灯区”。后来,“红灯区”里的三个小姐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舆论满天飞,有人说是被老板逼死的,还有人说是被去潇洒的领导打死的。各说不一,再后来,田园酒店就像正在怒放的花,突然遭遇一场寒霜,很快就枯败了,死人事件也石沉大海,悄无声息了。现在,乡村旅店不再繁华,主要经营饮食,过往的客人如果车抛锚了,才会在此歇息。张教授选择在这里作乐,意图明显。看着张教授和他的尤物等烧不等煮地进入乡村酒店后,我立即拨通了倪总的电话。在路上盯梢时我还在琢磨,到时候向倪总汇报时要讲点策略,让倪总有点思想准备。因为前段时间她得到消息的途径是听汇报,而不是看现场,现在时间紧迫,我只能特事特办了,如果倪总有事耽误了没亲自看到现场,我最近的工作虽然有收获,但都算不上突破性收获。

大约过了20分钟,倪总终于来了,要是来晚了张教授他们已利索完事走人,我的辛苦全白费了。倪总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反过来想想,有谁会带上驾驶员和保镖来抓自己老公玩野女人的现场呢!我把倪总的车开在僻静处,汇报了张教授开哪间房等简要情况。

我问倪总要不要上楼去。倪总脸色凝重,摇摇头,没说话。

在暮色的笼罩下,倪总痛苦的表情、绝望的眼神依然很饱满。就在倪总要转身上车走人时,张教授和那女人下来了,影影绰绰中,那女的看起来非常不高兴,出门也没上张教授的车,跑到路边拦辆客运面包车走了,张教授随即上车,回城了。倪总看着这一幕,双脚猛地跺地,身子依着车门就缓缓瘫了下去。我赶紧把她扶上车,她双手握住方向盘,头沉沉地靠在方向盘上,全身剧烈地抽搐着、摇晃着,却没有哭泣声。

倪总的万分痛楚是可以理解的。关于张教授的堕落她以前是听汇报,今天是看现场,而且还是第一现场目击者。尽管在此之前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一旦现场看到自己引以为豪同床共枕的丈夫这样对待自己,对人的打击是不一样的。要命的是,自己紧紧相依的成功男人,竟然是个连烂三流的小姐都厌弃之人。倪总心里不仅是伤痛、玷污,或许还有羞辱。这些是我以前不敢向倪总汇报的,今天她全看到了。

那天是我开车送倪总回城的。我的车放在乡村旅店,我给了服务员10元钱看车费。回城的路上,倪总一句话没说,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在滴血。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叱诧商场的著名企业家的脆弱和无助。我不知道用什么话语什么方式劝慰倪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些,我甚至克制着不产生任何响动,尽量把自己的存在人为地隐退和虚化,给她感觉上营造出一个人的世界,以便较为彻底地宣泄。

人在释放快乐和痛苦时是不一样的,释放快乐时人多有利于提高体验快乐的长度和深度,可以分享,而释放痛苦就截然不同,只有一个人时,铺泄痛苦才会更纯粹,更忘我,更尽情,更通泰。到了城里已经是万家灯火华灯初上了,倪总没回家,她让我把车开到艺苑小区。这是一套刚装修完的房子,阔绰的空间和淡雅的装饰让我感到了来自物质的极大压抑和拘谨。倪总坐在软绵得像若有若无的空气般的沙发上,头沉沉的低着。

这件事痛苦的不仅是倪总,还有我。我的痛苦也不简单,一方面如果不是我介入,全程跟踪获取大量关于张教授的资料,最后让倪总铁证如山的看到丈夫的糜烂,倪总绝不会这样的痛苦。我们老家流传这样一句话,眼不见为净。意思就是很多东西只要不了解,就会认为是干净的。其二,我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如果走了,抛下正伤痛欲绝的倪总不管,撇开倪总对我的好不说,从起码的做人准则,都是不道德的。再说,万一她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怎么办。若果不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在晚上单独在一起,况且这不是一般的女人。我很少这样经历过,没太多这方面的经验,只陪过燕子。但那是女友,在一起有事情可做。所以,在陪女人过夜方面我十足没经验,尤其是这种高贵的女人。

我在客厅里悄无声息地转悠,很是无奈。窗外,街灯闪烁,车流如潮。过了好一阵,我悄声问倪总,要不要吃点东西。倪总没有抬起头来,漂亮的发型厚厚地覆盖了她的表情。她仍然沉着头,说我要喝酒,要人头马。她用手指了指橱窗。我在橱窗里急速地寻找,有包装精美的国酒茅台,有款式新奇的五粮液,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名酒。倪总悠悠地说,就要人头马。我以前为了能和室友显摆对酒文化的了解,我曾经在网上查过人头马的资料。人头马是世界四大白兰地品牌中唯一一个由干邑省本地人所创建的品牌。它创立于1724年,以创始人Remy Martin的名字命名。

我刚给倪总倒好酒,就被她一饮而尽。她连干三杯后,我不知所措了。矛盾在于我又不敢不给她倒酒,但是,空腹喝酒也不是个事。我低声说,倪总,要不我去买点下酒的。不要,我要你陪我喝。倪总说完,用手示意我坐下。

倪总喝高了。她幽怨的讲述着和张思哲的人生故事。她说,我和张思哲是大学校友,张思哲家在山区,家里比较穷,但是为了爱情,我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甚至和父母脱离关系,我都依然决然的和他结婚。后来,我放弃了工作,进入商海,做生意有了钱后,他家几乎所有的开支都是我负责的,老人住院看病,修房子,打墓,弟妹上学,这套房子是我特意为他父母准备的,让他们进城安度晚年。没想到啊!我所有的付出竟然换回这样的回报。

看到倪总万分痛苦,我心里也堵得慌。我喝了几杯后,开始犯迷糊了,甩开膀子大喝起来。现在没有倪总,没有权贵,没有敬畏,只有含糊不清的情绪和频繁的碰杯。那晚,我不知道我和倪总喝了多少酒。后来,让我没想到的是,倪总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嘴里喃喃地说:你背叛我,我也要背叛你。倪总还不时的吻我,那发狠的动作不是在表达柔情蜜意,像是打架。

就在酒精的怂恿下,我懵懵懂懂地就和倪总互动起来了。就在事态快要发展到最核心最关键环节时,我突然像深陷冰水里,浑身一颤,开始清醒了。

我说,倪总不能这样,倪总不能这样。

倪总表情朦胧,眯着眼睛说,我不管。清醒后的我恢复了原有的理智,还有卑微。

我说,倪总,我是你的下属啊!

倪总仍然醉眼惺惺,稳步推进着亲昵行为。就在我们都要相互进入的千钧一刻,为了证明我和倪总的巨大差距,及时终止这场没任何可能的情爱事故时,我把港台电影上的词儿都慌乱地用上了。

我大声说,倪总,我是你的马仔啊!

倪总好像也清醒了,放开我后就赤裸着跑进房间,少顷,房间里传出呜呜的哭泣声。我揉了揉太阳穴,重重舒了一口气,把倪总的衣裤默默送到房间门那里。倪总哭得很酣畅,好像要把心里积蓄下来的苦水全部倒出来一样。那天晚上,倪总在房间里哭和说话,我背对房门在门边倾听和回应。

天快亮了,倪总才彻底的恢复那个叱诧商海的女强人。临走前,倪总有些尴尬地说,小王,对不起,昨晚的事就当没有过。我说倪总我知道。随后倪总说,如果你不介意,你今后就当我的弟弟可以吗?我非常激动,说可以啊!倪总。倪总笑着说,错了,叫我姐,除了公共场合,都叫我姐吧!

12

就在我准备回家看望父母的头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我把张思哲打伤了。

我准备为父母买个50寸的超薄电视机,然后再去买个卫星接收机,让和土地相伴一生的父母看看中央台的春节晚会,看看外面日新月异的世界,让全家人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大年。

记忆中,小时候村里过年目的性很强,就是能吃上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穿上平时不能穿的衣服,再放放鞭炮啥的就完事了。那时候村里没电,没啥文化娱乐。到了过年,酒饱饭足后,大人就集中到某家赌钱,赢钱的买好烟好酒享受,输钱的懊恼着回家接受老婆数落呵斥。小孩在村里窜上窜下,大张旗鼓地显摆新衣服。由于我家窘困,我和弟弟们基本上处于恼怒地接受别人显摆的尴尬状态,然后在千方百计找茬收拾显摆者。收获最大的是情感萌动的青春男女,平时活儿多,没时间顾及精神需要,到了过年,修整装饰一番,到各村闲游。表面闲游,实则专注嗅着同龄异性反馈的信息,伺机靠近,大胆进攻。有策略的男人会循序渐进,不断调整攻略,最终得逞。性急的男人容易在露骨的语言和粗俗的动作上溃败。

后来,村里通电了,一束携带着文明的亮光捅破了山村的黑暗。何大胡子家有了山村第一台电视机后,他家的生活质量再次和村人拉了开巨大差距。再后来,卫老三家也买了村里第二台电视机,但是何大胡子死后,卫老三家就好像不怎么爱看电视了。我给家里买电视不是为了满足村里第三的虚名,而是再一次想让村人知晓读书是有用的,让父母苦闷了一辈子的日子有点亮色。

我正在沃尔沃家电超市里货比三家时,倪总来电,让我迅速到艺苑小区。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我还想问问啥事时,倪总的电话挂了。

门是虚掩着的,刚进我曾和倪总醉过酒认过亲的豪华房子,过道上很凌乱,就像刚刚被盗贼光临过一样。我蹑手蹑脚来到客厅里,倪总正和张思哲在吵架。他们没有发现我已经到了。

倪总泪眼朦胧地说,你太无耻了,人赃俱获,你还不承认?

张思哲说,我用人格向你保证,我没做任何有辱你和家庭的事情,我到娱乐场所是搞社会调查。真的,请你相信我。

倪总说,还堂而皇之教授搞调查,你是衣冠禽兽。

张思哲说,你再这样没有证据的胡说八道,我的忍耐可是有限的。你的证据呢!没证据你就是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你太过份了。

教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要不是我半年来的跟踪,我也不会相信他是个烂人。看着张思哲一脸无辜堂而皇之的神情,我的忍耐达到了沸点。我想是我出场的时候了。

我毅然决然大声地说,我就是证据。

我的出现张思哲很惊讶。

我把半年来所有跟踪张思哲的文字材料和照片全部拿出来,从容的交给张思哲。在正义感的驱使下,我本来很卑怯的社会角色被无限放大,我理直气壮地对视着让我一直感到自卑的社会名流——张思哲。我的冷峻、底气和咄咄逼人的眼神,让张思哲的惊讶一次次加深。

看着这些资料,张思哲的脸色发生着很明显的变化,由白到灰,由灰到酱色,最后定格成像被水长时间浸泡过变质的猪肝一样。

张思哲看完后,眼神像刀刃一样锋利的看着倪总说,你让人跟踪我?

倪总冷冷地说,证据确凿,你还有为自己狡辩的理由和必要吗?张思哲狠狠地说,你太过分了。说完抓住倪总的衣领就将倪总推翻在地。见倪总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我压在心中的怒火被他这一举动点燃了,熊熊燃烧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过去就给张思哲一番拳脚,直到张思哲也躺在地上,相对而言,张思哲躺在地上的过程和结果都比倪总难看得多。我指着仍然横躺在地上的张思哲说,这几下是替倪总完成的,不,准确地说是替我姐。

倪总感动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并不是为了讨好倪总,而是我的性情所致,正义感所为。

张思哲用手扶着腰部,狠狠对我说,你敢打我,我要告你去!

我捡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张思哲的罪证扬了扬说,请便吧!你告我没有我告你方便。倪总说,等官司结束,我们就把婚离了,这种日子没法过了,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张思哲从躺在地上的皮包里慢慢摸出一本书,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是搞社会调查,书在这里。我接过书,装帧朴实、雅致。书名叫《论三陪女的精神底线》。看到这本书,我和倪总全都傻了。

13

一个月后,张思哲出院了。我那次出手太狠,张思哲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我知道,按照法律的相关规定,一旦法医作出鉴定,我必定受到法律的惩罚,定会走进监狱的大门,好在张思哲没有告我。

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不但张思哲放我一马,以前云通大酒店保安部经理被提拔后,倪总就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也就是倪总宣布我当保安部经理那天,张思哲出院了,我和倪总一起去接他,我看到张思哲也不敢正视他。我说对不起,教授。张思哲轻轻拍了我一下说,小伙子,做警察肯定是个好苗子。倪总说,他现在是我的保安部经理了,也不错啊!张思哲说,小伙子,放手干吧!以前的事我不会责怪你的,再说,我们以后就是亲戚了。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幸运的人,仅半年时间,我的生活发生巨大的变化,由一个马仔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经理,且不说车子房子位子等优厚的待遇,我漂泊不定的生活终于有了支点,有了支点就有了根,有了盼头。

这是我人生中最靠谱的一件事。

已经是腊月了,简单和前任经理办完交接手续后,我准备带上新买的大彩电,如果有可能的话,理直气壮地去找燕子,然后,一起回老家和父母团年,让二老踏踏实实地高兴一回。

作者简介:严格,男,1977年出生于云南昭通,曾当过教师,现在新闻部门工作。发表过小说、散文20余万字,作品入选《崛起的昭通作家群》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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