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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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七藏沟，出发！

藏族向导泽仁郎三一声呐喊，十名驴友都兴奋得涨红了脸。时间是2015年9月21日上午10点10分。地点：七藏沟入口——阿翁沟。这是一群来自东北的驴友，一色的户外装束：登山鞋、登山杖、冲锋衣、抓绒衣、保温杯、遮阳帽、太阳镜、魔术巾。这身装备在身，不分老嫩，个个精神焕发。个别女士不是把魔术巾套在脖子上，而是在双眼、鼻孔、嘴巴处剪个洞罩在脸上。这模样有点恐怖，但是绝对防晒。群主雾雨电瞅了瞅，说，哦！挺有创意。在雾雨电眼里，一切为的是顺利走完“地狱”路。

第一次听说七藏沟，雾雨电就着了魔似的。人家说得越邪乎他越是想去。尤其那句“天堂般的美景地狱般的路”更是让他铁了心要去。

七藏沟，位于四川省西北、川主寺镇北部，毗邻黄龙机场。著名的黄龙景区和九寨沟景区的后山部分。方圆约五十平方公里，其间草深木繁，高峰林立，溪水潺潺却渺无人烟。七藏沟由阿翁沟、草海子、鱼海子、红星海子、长海子、卡卡沟等组成。

这是雾雨电在百度上查到的词条，与词条链接的还有驴友的留言：七藏沟，一个尚未开发、比九寨沟还美的地方。

驴友的留言让雾雨电更加振奋！接下来就是联系藏族向导，买到成都的机票，成都到松潘的长途汽车票，转眼就到了松潘县川盘乡水晶村泽仁郎三的家。这是一座藏式小楼，泥墙灰瓦，红色的木窗棂。很普通的建筑材料，却是鲜明藏家风格。第一天到水晶村，海拔3300米的高度让雾雨电头重脚轻，呼吸不畅，走路像踩了棉花球。傍晚时分，当雾雨电走进泽仁郎三家的佛堂，眼前的情景，让他的高反随即消失。泽仁郎三的父亲，一个脸部木雕般的藏族老者，一脸的慈祥。他和两个藏族少年一个藏族少女盘坐在小木桌前，一边翻着经书一边念经。屋内悬挂着大红色和深绿色帷幔，与案上点燃的酥油灯和藏香浑然一体。老者念经的声音富有磁性，如同金属弹拨发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雾雨电朝木桌走去，悄悄坐下。藏族少女示意他脱帽。夕阳从佛堂的窗户斜射进来，与红绿帷幔交汇竟然变幻成五彩斑斓，缭绕着的香烟向上升腾，似乎要顺着斜阳升腾到天国。有一瞬间，雾雨电感觉自己也像一缕烟一样飘到天国。当佛经念罢，藏族少年和少女各手把佛器，敲鼓击钹，佛堂便由庄严转换为激昂，雾雨电也拿起身边长长的大口细嘴的藏式喇叭使出全力吹起来。那一时刻，他甚至不想离开这里，仿佛顺着斜阳也能飘到七藏沟。

雾雨电有一个驴友群，名叫“走遍江山户外运动群”，雾雨电是群主。这次出行，雾雨电可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这是本群第一次远行，去的地方又是那么神秘、神奇，必须万无一失。穿越七藏沟小组组成后进行了一次AA制聚餐，主要人物除了群主还有一位女性群管理员秦时月。队员包括一位新进群积极报名要去七藏沟的帅男梁占霆，年纪最大的裴大姐（虽说已经60多岁，但爬山从来都走在第一梯队），两个年纪较轻的女子芭比和昵喃。还有一个群里最年轻男性，31岁的小羊沟。这个小羊沟挺让群主雾雨电头疼。刚成立群时有一次报名爬山，他无故不说明就掉头。掉头不是掉脑袋，是驴友群的特殊用语，指报名参加活动又临时不去了。按群规不去了必须说明原因，如果原因说不过去，还要把车费交上。这小洋沟不但不解释，还把手机关了，气得雾雨电把他踢出群。过一段小洋沟改了个网名又进群了。出队的时候见到小洋沟，雾雨电说，你怎么又进群，又要把他踢出去。小洋沟顿足捶胸，保证不再违犯群规，并主动交出上次的车费，雾雨电才放过他。这次去七藏沟，雾雨电就不太想带他，但小洋沟信誓旦旦，我年轻，有的是力气，能帮你一把云云，最终把雾雨电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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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占霆是秦时月的老公，这个群里谁也不知道。雾雨电也不知道。秦时月为什么不说？原来，梁占霆对秦时月参加驴友的户外运动群颇有成见。群里每周六都要去周边的城市爬山，起早贪晚。有时两天，还要在外面住一晚上，梁占霆紧张了。莫非媳妇有了外心？就是现在没有将来也不敢保证没有。尤其是听秦时月说群主雾雨电曾经是特种部队的营长，一身的腱子肉，六块腹肌，参加过健美比赛。转业后到交通局做了处长，经营局内多家实体。群主又是多么的老成稳健，组织能力多么的强，梁占霆就更紧张了。他时不时酸溜溜地说，听说户外群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这种群都是破鞋群。秦时月杏眼圆睁，谁说的，纯属放屁。秦时月愤怒地爆了粗口。我们的群都是健康向上的活动，全是正能量，你听什么狗烂人说的！

哎！不是就不是，你紧张什么？我有什么紧张，你嘴里吐块象牙好不。秦时月心里想，这样的人真是难以沟通。群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淡如止水的事，要是跟他讲，就是骇人听闻。去年冬天去雪村，住农家院，房间有大有小。最后剩三女两男，只有一个房间了，只好挤一起住，也只好两个组织者，自己跟雾雨电挨在一起。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合衣而睡，大家都感到很正常。这事儿要跟老公讲，他至少半年睡不好觉。末了秦时月说，你要不信就跟我们一起去爬山，看看我们是什么群。梁占霆躲毒气似的闪一下身说，我才不参加呢。气得秦时月摔门而去。

当秦时月跟雾雨电策划去七藏沟的时候，梁占霆有点坐不住了。去七八天，而且是住帐篷，怎么想都令他坐立不安。哎！媳妇，要不这样，这次我也去。秦时月说你不是看不起我们吗，怎么能跟我们为伍，多降低你身份啊。再说我走，你也走，公司的事你不管了。梁占霆和秦时月开了一个专营锅炉燃烧器的公司。他们是理工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秦时月去了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刚刚半年，就因为办事果断能力强升任了部门经理。相比媳妇，梁占霆只是在一家做锅燃烧器的私营企业打工，工资收入比媳妇少多了。梁占霆心里憋着一股劲，拼命工作。公司新引进的进口锅炉燃烧器带回来的资料都是英文，梁占霆加班加点奋战了一个月，愣是把资料译成中文，边翻译边学习相关技术，最后，他完全掌握了进口新产品的全套技术，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提拔为技术部门的经理。那年，公司要求他们部门搞承包，结果他们部门年终销售大幅超额完成任务。春节，他拿着一万六千元年终奖金回到家中，当着岳父岳母的面把钱交给媳妇，那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让他兴奋好久。再后来夫妻俩一商量，干脆自己做公司卖锅炉燃烧器，结果，生意十分红火。

九月份是锅炉燃烧器销售旺季，一般情况下，梁占霆不会轻易扔下公司不管，没想到梁占霆坚定地说，公司这边我都跟副经理说好了，这几天让他管。秦时月心想，这家伙连公司都舍得扔下不管，是动真格的了。就说，你要去也可以，但是有几条你得答应我。梁占霆说还几条呢，不少啊。第一，你得取个网名，群里都是用的网名。梁占霆说，这个我不能答应，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再说我看你们群里的网名了，什么“西拉都甜甜驻部人我”，你反过来念，这不是糟蹋自己吗。秦时月说，这个随你便，不起拉倒。但第二条后面的你必须做，听着，第二，你明天自己买一顶帐篷，我不跟你住一个帐篷；第三，不许说咱俩是夫妻。为啥？不愿意让群里知道有我这样的老公？我给你丢脸了？秦时月眉毛向上一挑，你不是要去吗，这样你就能知道真实的群是啥样。梁占霆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我哪是那种人。你别，就这么定了。第四条……还有第四条？第四条，万一有人对我说些亲昵的话，或者做什么亲昵动作，你就当没看见，就是说任何情况任何时候，也不能暴露你我是夫妻，行不行？不行你就别去。梁占霆心想，这还有亲昵的话，还有亲昵的动作，这也是正能量？愣神中，秦时月说，我说的亲昵也是光明正大的，不是你想象的。梁占霆心想，你群主跟别人老婆亲昵竟然也是光明正大的？他把这事只往群主那里想。他想起网上报道的国外有的邪教组织教主可以随便跟女信徒睡觉，敢情你这跟邪教一样？忽觉头有些发闷，不敢再往下想，接下来也听不清老婆说啥，只听自己在说，行行行。脑子里还闪过一句话：最好的努力，最坏的打算。清醒一点之后，心里又想我努力啥呀，努力看明白老婆跟谁亲昵？万一真见了咋办？要不不去了？这种纠结一直折磨着他。所以梁占霆从出发那天起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小羊沟没有帐篷，群主雾雨电安排他跟梁占霆住一顶帐篷。梁占霆打冷眼瞅小羊沟就不顺眼，正要反对，秦时月瞪了他一眼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梁占霆暗自叫苦，心想，媳妇这是开始整我，这群主也这么武断、霸道。没办法，是自己够着要来的，又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就不信我这次能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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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设计：此次穿越从阿翁沟进，卡卡沟出，全程67公里，四天完成。租用10匹马，每匹租金1000元。向导费也包含其中，费用全部AA制。其中四匹马驮着行李辎重，所谓辎重就是装帐篷的大包和向导给大家做饭用的炊具、少量土豆蔬菜大米挂面，每人还要背自己的小双肩包，带着午间吃的东西和饮用水。向导除了泽仁郎三还有他的妻子卓玛。泽仁郎三面色黧黑、瘦削，眼睛黑亮，透射出利剑一般的光芒。他身量不高，却十分精悍。他骑的是自家的一匹黑马，不在租用之列。那马毛色黑亮野性十足，跑起来宛如一阵旋风。男队员羡慕得都想骑上去感受一下，泽仁郎三说你们谁也骑不了，很危险的。小羊沟不信邪偷着试骑一把，结果弄出了大笑话，那是后话。

七藏沟入口阿翁沟就在公路旁不远，近处是一片草地，远一点是进山的垭口。当泽仁郎三和卓玛骑着马并牵着10匹马出现在驴友面前时，众驴友立即欢呼雀跃。有人扔下登山包爬上马背就骑了起来，如同见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群主雾雨电大声说，四匹马驮东西，另外六匹可以骑，但大家要轮流骑。向导泽仁郎三说，如果实在累了驮东西的马也可以骑。雾雨电说，我要一路徒步走出去，还有谁想徒步？秦时月说我不骑马，我徒步。小羊沟说，我也徒步。梁占霆心想雾雨电要徒步老婆立即响应，跟得够紧的，就未加思索地说，我也徒步。秦时月说你头一次走不能徒步。梁占霆说我怎么不能，你能我就能。最年轻的女子昵喃说，秦时月姐姐是强驴，你可不能跟秦时月姐姐比。梁占霆其实心里没底。秦时月说，你要是真想走那咱们可是丑话说在前，走不动了，走丢了可没人管你。梁占霆看着秦时月没有说话，但一瞬间，秦时月读懂了他的眼神，那是因为雾雨电也徒步，哼！我关心你，怕你不行，你非要找死，那就不怪我了，但这话又不能说。只好说了一条群规：自愿参加责任自负。扭头走了。雾雨电忙说，想徒步是男子汉，走走试试，不行再骑马。雾雨电有点奇怪秦时月为啥对新进群的梁占霆不太友好。

当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七藏沟深处进发的时候，梁占霆真的有点被感动了。高原、草地、蓝天、白云、小河、垭口以及垭口那边连绵的群山呈现的神秘，让他真有点佩服自己的老婆了。当队伍过了小桥，进入两山之间的垭口里面，所有手机信号全没了。刚才还不停接电话打电话的小羊沟，突然打不通电话，急得搓手跺脚乱蹦乱跳。小羊沟电话的内容大多是什么佐料、香精、羊腿、肥牛之类，他好像是开了个饭店还是连锁店。但只是猜测，不会有人去问，这是群规。驴友之间只知网名，不问真实姓名，不问做什么工作，有的驴友相处很久也不知真名大姓。群主雾雨电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进来就没有信号。小羊沟说，说是说了，谁想到它真是一点信号没有了，哪怕是弱点也行。雾雨电说，弱点那也是有，我说的是没有。小羊沟的表情似乎自己是被土匪掳来进山当压寨夫人的村姑，既不情愿，又害怕又无奈。那两个也是手机不离手的年轻女子芭比和昵喃说话都带着哭腔了。昵喃看着手机说，这四天都没有信号啊！唉，手机没信号，耳朵和手也没啥用了。雾雨电说，那你就卸下来装包里。昵喃摆了个莲花指唱起了小调，你这厮，这不是掏俺心挖俺肝伊格呀的儿喂！把大家都逗乐了。梁占霆注意到，老婆和雾雨电早就把手机关机装进登山包里，相比老练得多。老婆拿的是佳能J15卡片相机，雾雨电拿的是佳能5D带300的长焦头，那是一个相当重的铁家伙，这在自己是不可想象的。临出来老婆想让他也带家里的5D带300的长焦头，他没敢带，他觉得带手机拍拍足够了。佳能5D！老婆买的相机跟雾雨电也是一样的，真是一对呀。

七藏沟平均海拔在3200米以上，9月下旬的七藏沟满沟的灌木丛，经霜后变幻成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红的一片火红，黄的一片金光灿烂。紫色、淡粉、白色的野花野草，争奇斗艳。有的看似满树鲜花娇艳，走近细看原来满树都是卷曲的树叶。行进的路始终是一条小路，能看出是多年被马蹄踩踏形成的。因为伴随一条河，这条小路时而过桥，时而蹚水，时而在泥泞中跋涉。那河水也是时而水流湍急，飞流直下，时而平静舒缓潭水深深。向导泽仁郎三说，河水是雪山融化的雪水，没有一丝污染。在一处水光潋滟、碧清湛蓝的潭水边，大家蹲下身捧起水喝起来。那水很凉，凉得彻骨，喝在口里清冽甘甜，比便利店的矿泉水好上一百倍。

从阿翁沟的垭口进入七藏沟开始，进沟的小路不停地跟那条融雪河并行、离别、重逢、交汇，更多的是过桥。但桥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桥，是树干搭建的桥。有三根粗树干搭的，这种最好。有两根搭的，这种凑合。最要命的是一根搭的独木桥，如果树干上长满青苔，就又湿又滑。偏偏搭桥的地方都是河水汹涌且树干悬起很高。碰上晕高的，胆战心惊。碰上又晕高又晕水的则是要孩子命。这两晕都让梁占霆占有了。一过桥他就后悔自己脑袋发热非要跟老婆来什么七藏沟。尤其是自己每逢战战兢兢过桥时，眼睛的余光就能看到妻子乜斜的眼神。唉！“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他竟想起高考时背的这句古语。我这吃素的真的不能跟吃肉的掺和。

向导郎三骑的是自家烈马。郎三妻子卓玛没有马骑，她一直牵着四匹驮着辎重的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大家叫她卓玛三妹。驴友们穿的是冲锋衣、抓绒衣，防水又透气的GTX登山鞋，三妹穿的是普通藏袍，低帮黄胶鞋。遇到水浅地方的独木桥，三妹直接蹚水扶大家过桥。那水大家都喝过，冰冷扎骨啊！所以最感激三妹的是梁占霆。每当三妹蹚着冰冷的河水扶着梁占霆走过独木桥之后，梁占霆就感叹，藏族妇女吃苦耐劳且逆来顺受啊。泽仁郎三自己骑着马，却不舍得给老婆配一匹马。一段时间，梁占霆满脑子是三妹趟水过河的脚和鞋。三妹被水浸湿后的鞋走起路来“呱唧呱唧”的声音如同一只熊掌在拍打他的心。到营地时，听说三妹头晕是因为血压高，高压二百，即刻说，回沈阳给你寄个最好的血压测试仪，和降压药。他认为是这里缺医少药三妹才没药可用，其实，水晶村距离著名的松潘县很近，只是他们不把病当病。

七藏沟的景色迷倒所有驴友，他们不停地拍照。梁占霆心思却在雾雨电身上。但走了这么远的路，他只看雾雨电手拿对讲机一会儿跟向导泽仁郎三对话，偶尔也跟前面骑马走远的裴大姐通话，根本没有机会跟秦时月在一起。自己老婆好像也是在忙着照看全队人马。倒是那个小羊沟一直围着自己的老婆献殷勤。这家伙一会儿掏出小食品，一会儿掏出水果，都被老婆婉拒，又拿出保温杯倒出热腾腾的姜糖水，这回老婆喝了。热乎姜糖水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确实是够珍贵的了，这个小瘦子心倒挺细。看梁占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糖水，小羊沟说老梁，你也来一杯？梁占霆说，不不，我不喝。秦时月开口了，新来的你咋还晕高、晕水呢？怎么样，能走出沟不？这是进沟后老婆头一次跟自己说话。梁占霆说，也不是，可能是高反，听说这里海拔已经3500米了。秦时月说，这里不算啥，等明天到红星海子最高4500呢，你要是不行雾雨电有缓解高反的药给你吃两粒。啊，不用了，不用了。梁占霆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走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后边，见小羊沟跟老婆靠得很近，比比画画地跟老婆不知道说什么呢。咝！这小子想啥呢，打我老婆的主意？不会吧？就算他打我老婆主意，我老婆能看上他？真是，就这么个干巴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在梁占霆看来，跟女人套近乎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一座独木桥。一根粗大的树干横在河上，树皮的纹理极似鳄鱼。梁占霆一看就打怵，没办法，只好等后面的人上来。

小羊沟比比画画地跟老婆半贴半靠地走过来。走到桥头，小羊沟跟猴子似的，连蹦带跳过了独木桥。梁占霆心想那圆木也欺负新进群的，明明是长满了青苔，溜滑溜滑的，难道小羊沟的鞋上有刺儿，他怎么就滑不下去？他要是滑下去，掉进冰冷湍急的河里，就他那体格一准像树叶儿一样被卷到水底，再从水底翻上来，翻几个回合就呛不住了。他再喝几口水把肚子灌个滚瓜溜圆，你小瘦猴子就变成大肚青蛙了，想着想着竟然不自禁嘿嘿笑了两声。老婆秦时月刚好走过来，说你发什么神经，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抓紧过河。老婆看他一眼想起来，他这是不敢过，就对跟上来的雾雨电说，群主，你从后边把着他，我在前面牵着他。一边还说，不让你来你偏来。雾雨电说你们认识啊？秦时月一愣知道说走嘴了，忙说，哦不，之前我们在QQ上聊过。梁占霆被两个人拉着勉强走上独木桥，低头一瞅，桥下怒水翻腾，如同烧开的一锅水。他的汗就下来了，仿佛下面的冰水真的变成了沸水。已经过桥的小羊沟见状急忙又回到桥上，对秦时月说，秦时月你快过桥，我来扶他。秦时月松开梁占霆往岸上走，小羊沟往前走去接梁占霆，俩人交会处，秦时月身子一晃，眼看失去平衡，她啊一声，扑通掉进水里。所有人都愣住了。梁占霆大喊哎哎，身子也跟着剧烈摇晃。雾雨电在后面一只手钳子一样抓住他，稳住之后，绕到梁占霆前面抓住他的手，强行把梁占霆拉过桥。几乎同时，雾雨电和小羊沟跳进河中，当他们拉着秦时月从水里站起身的时候，发现河水只到腰部，没想象的那么深。

到了岸上，三人打开登山包。秦时月的包湿了，里面的衣服也湿了。雾雨电和小羊沟的包也湿了，但他俩的衣服都是用密封塑料袋分装的，一点没湿。秦时月本来也有密封袋，只是老公临时起意要来就都给老公用了。梁占霆围着老婆打着转转，想说老婆你没事吧，说一个老字，就顿了一下，改口说小羊沟你老跟着挤什么呀？嘴唇发紫、身上微抖的秦时月说，不怨他，他也是好心。小羊沟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那么笨……秦时月说，好了不要说了，遇事谁也不许埋怨，这是群规。两人一听群规都缄口不语了。雾雨电先是用对讲机对前队说：前队前队等一下，有人掉进河里了。对讲机那边传来裴大姐焦急的声音：怎么回事，谁掉河了？雾雨电说，是秦时月，不过没有事，河水不深。对讲机又传来泽仁郎三略显生硬的普通话，怎么回四，我马上区。

雾雨电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对秦时月和小羊沟说，你们俩快喝点，我这也有姜糖水。又说，秦时月你暂时换上我的衣服吧。小羊沟说，还是用我的吧。雾雨电说，你给她你自己怎么办？用我的，我带了两套。再说，你那小身材，像当年小公鸡似的，秦时月也穿不了。小羊沟说，你的意思，秦时月是多年的老母鸡，你是多年的老公鸡。秦时月说，你们这都什么？咱这是鸡群啊？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梁占霆咧了一下嘴没笑出来，他直起腰向远方望去，感觉远方有个黑色的跳动的影子向这边移来，影子慢慢变成一个跳动的火团儿，再一会儿，才看清，那是向导泽仁郎三骑着他的烈马向这边飞奔。那马一会儿在水里，马蹄践踏处，溅起一团团浪花，仿佛是瞬间闪出的白菊、白木兰、白芍药。马一会儿又在泥里飞奔，甩得泥浆乱飞，仿佛闪出的黑菊、黑郁金香、黑玫瑰。没多一会儿，泽仁郎三到了。下马后什么也没说，把马拴在树上，走进树林。一会儿的工夫，砍下一座小山似的柴火堆，一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你们快烤火，把身子烤暖，不要生病。泽仁郎三说，衣服也烤烤，主要是鞋，也不要烤烧起来。雾雨电说，他是说不要把衣服和鞋烤煳了。九月底的七藏沟，有太阳时很暖和，短袖T恤都可以穿。没太阳的时候以及早晚都很冷，冲锋衣抓绒衣都要穿上。一个多小时后，三个掉进雪融河里的人烤暖和了，大家重新上路。下午4 ： 30抵达营地——草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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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当地的叫法，所谓海子就是湖。驴友们原来以为草海子就是一片湖水，可这里不是。这里四面环山，一片草地，成片的灌木丛，草海的色彩格外绚丽，驴友们惊叹大自然的神奇。泽仁郎三和妻子卓玛的帐篷只是一块苫布，他们找来几根树干一支，帐篷就搭成了。当然，那帐篷是半敞着的。接下来就是卓玛烧火做饭，泽仁郎三砍柴。他手里的砍柴刀仿佛是阿拉丁神灯，一会儿就变出一大堆粗的枯树干、细树枝和枯树叶。驴友们开始支自己的帐篷。梁占霆这时发现别人都是两个人住一顶帐篷，只有群主雾雨电和秦时月各自单独住一个帐篷。他没敢说老婆，只是小声说，群主咋自己住？秦时月说，群主操心受累，晚上必须要睡好！梁占霆心说，得，这又是群规则。可是咋就你俩是单独的，他心里又往邪念上想了。秦时月说，你又在那胡思乱想什么，快去帮小羊沟支帐篷。小羊沟都支好了不用我，那小子还真挺灵巧。他不用你去帮帮别的人，裴大姐，还有那俩小女孩，还有那么多人，你就不能有点眼力见儿？梁占霆去看裴大姐和那两个小女孩支帐篷，发现他们用的都是自动式帐篷，只要把绑帐篷的绳解开，帐篷砰的一声就支好了，而且比一般的帐篷宽敞。梁占霆问，这帐篷收的时候怎么弄，昵喃说，按原来的样子一收就行了呗。哦！梁占霆说好东西。

梁占霆回到自己帐篷那里，小羊沟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他拿了个折叠式洗脚盆说，你进帐篷里躺下歇会儿，我去河边打点水，一会儿向导把水烧热了咱们俩烫烫脚，解解乏。梁占霆躺在帐篷里忽然感觉，老婆痴迷的这个驴友群，还真是个不错的群，人都很正，大家互相体贴，互相担待，忽然觉得自己总往歪处想真有点对不起老婆，一股暖流竟然涌上心间。小羊沟拎来烫脚的水说，老梁你起来烫脚，这样明天再走路不累，梁占霆心里温暖如春。两人烫过脚，那边泽仁郎三喊开饭喽！大家都有自己带的压缩饼干面包小吃什么的，但还都盼着晚上这顿正餐。正餐是煮挂面，里面放了些土豆块和白菜叶。他夹了一大口吃起来，没吃几下，觉得面条太难吃，简直难以下咽。他抬头看看小羊沟，小羊沟也冲他咧嘴说，太难吃了，怎么回事？雾雨电说，这里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水的沸点在70到80度，面条等于是焐熟的，能好吃吗？梁占霆夹一块土豆，发现也是半生的。雾雨电说，当药吃也要吃下去，不然四天呢，没有体力怎么走出去。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除了雾雨电和秦时月在吃，其他人都吃不下去。最后一大锅面条剩了大半锅。泽仁郎三将剩的面倒在地上。秦时月说，倒在这儿不污染环境吗？郎三说没事，这里有乌鸦，会吃光的。大家这才注意到，进沟一天，这里除了偶尔有一些藏民散养的牦牛，就只有天上飞的乌鸦是活物。向导说，连老鼠都没有，高海拔，没有食物链。临出来一直嚷嚷怕蛇的芭比和昵喃乐了，呵呵太好了，那就没有蛇了，那我们就不怕了。梁占霆说，有蛇怕什么，秦时月就敢拿蛇玩，蛇怕她。昵喃说，真的啊，秦时月姐姐太厉害了，你真是俺的女神啊。昵喃说，哎！你们俩认识呀？梁占霆知道又说走嘴了，忙说，不认识，群里聊天知道的。说完急忙回了帐篷。

夜幕降临，向导燃起的篝火把大家的脸庞映得通红。大家一边烤着鞋袜，一边聊天，一边完成了一幅活动着的油画。夜的黑，黑得凝重，黑得神秘。火的红，红得温馨，红得暖意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远古时代集体狩猎成功般的喜悦。走进七藏沟的深处，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他们仿佛穿越到远古时代，仿佛哪个山坳里能走出大秦时代的活体兵马俑，或者上古时代尧舜的姑妈、二姨什么的。

梁占霆钻进睡袋，正睡意蒙眬的时候，小羊沟捅了他一下说，跟你说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梁占霆嗫嚅着说，什，什么事。小羊沟坐了起来说，你知道我这次来七藏沟主要目的是什么吗？什么？我是奔着秦时月来的。梁占霆一听脑门忽地一下子，睡意全无。你再说一遍，什么。小羊沟一副陶醉相说，我喜欢上秦时月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追她。你看秦时月那气质，那身材，那组织才能，样样优秀。梁占霆心想，这小干巴癞蛤蟆，还真是想吃天鹅肉啊！他真想一个霹雳掌下去，砍掉他的半拉头！他压着火说，那我问你，追得怎么样。不怎么样，我做出努力了，收效甚微。梁占霆不无得意，哼！就我媳妇能看上你这小猴子。他说，你没结婚吗？我结了又离了，现在是离异无孩。梁占霆说，你单身，秦时月是有家有老公啊。再说你们这个头、年龄也不般配呀，对了，你多大？小羊沟说三十一，梁占霆说，卧槽！秦时月比你大10岁，你这不是扯淡吗。大哥你咋这么了解呢？梁占霆赶紧说，是聊天聊天知道的。你也跟秦时月聊天？是的刚聊没几次。你不是也看上秦时月了吧，梁占霆说没、没有。他觉得别扭死了，真是裤裆放屁臭巧（凑巧），跟他住一个帐篷。小羊沟凑过来说，那你俩聊天没听她说起我？她对我怎么评价？没有评价。对了今天，我下河去帮她没白帮，她衣服湿了，那大胸就显出来了，真是挺瓜。梁占霆一声怒吼：别瞎说，睡觉！小羊沟被吓了一跳，忙说好好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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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占霆属于传统观念挺强的男人。他从农村考上大学，到城里来感觉城里人无论时尚还是观念上都超前。他既羡慕又自卑。尤其是看到同班的女生白静雅（老婆的真名），长得白净苗条，又落落大方。1990年代，白静雅上学骑一款本田大阳100摩托车。白色风衣在风中飘荡，看得梁占霆眼睛都变成了牙齿，也荡起了梁占霆的春心。从小就学习好的他，先是埋头学习，各科都名列前茅。后来，感觉自己学习好不好与白静雅关系不大，开始自暴自弃。去图书馆看闲书，去网吧玩游戏。典型的暗恋，不敢表白，又放不下，又很无奈，心里像铁爪在挠。白静雅早看出梁占霆在暗恋自己，她其实也挺欣赏梁占霆的聪明、干练和朴实。这天晚上，她到图书馆暗中观察梁占霆，发现他即使在看闲书也是坐立不安，心中暗笑。她走到梁占霆面前说，我要回宿舍，能陪我一起走吗？梁占霆吃惊不小。连忙站起身说，行行！起身跟着走出图书馆。秦时月走的路根本不是回宿舍，而是朝着被称为爱情角的一片小树林去了。梁占霆说不回宿舍啊？不回，怎么了，你不愿意去呀？没有，不是不是。梁占霆有点慌乱。秦时月说的什么他都听不清楚了，只觉得自己的一颗红心在剧烈地跳动。秦时月还有更狠的。我累了，你能背我走不。梁占霆蒙了，天啊！幸福来得太快了。背起秦时月，女人的香气和微微的喘息，梁占霆的腿有点颤抖，紧张得出了一身热汗。走了一段，秦时月从他身上下来，走到他前面，搂定他的腰。作为一个男人，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梁占霆迅速在大脑中搜索。亲她呀！捧起她的脸，一个香吻如火山喷发，两个人顿时被火山灰掩埋。

回到宿舍，别的同学还都没回来，梁占霆在地上蹦了好几个高，自顾自地嘿嘿笑个不停。此后，梁占霆开始发挥自己的强项，给秦时月发送用词滚烫的情话，那情话个个如同从炼钢炉里舀出的钢水，其中“我一千遍地想忘掉你，可是我又一万遍地想起你”，这句话不光打动了秦时月，日后也在网上广为流传。

6

七藏沟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梁占霆打开头灯，一看表，凌晨3 ： 30。他走出帐篷，深深吸了一口湿中带甜的空气，仿佛有些醉意。转了一个弯，来到媳妇的帐篷前。帐篷里传来男人的鼾声，声音很响，没有拐弯音，也没有断气音，很纯正的男中音呼噜。梁占霆的头立即涨大了，血往脑门上涌。平时，我整一点动静就埋怨我，这会儿咋那么心甘情愿，还竟然能睡着，这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了。昨晚吃完饭，他看到雾雨电进到媳妇的帐篷里，帐篷的门是敞开的，双门都是敞开的。那时，山的垭口上面正好云开日出，晚霞透过帐篷映出两人的剪影。那是一幅很美的摄影作品，梁占霆心里犯酸，那本应该是自己跟老婆的剪影。他听到雾雨电是跟老婆研究明天去红星海子的事，说是从这里去红星海子然后再原路回到草海子，明晚还住草海子。又说哪个高反严重，哪个体力强，哪个弱，带不带炉头套锅之类。难道研究完之后雾雨电就没走？不敢往下想细节，可是越不敢想，细节越像影视镜头一样往脑海里挤。他有些困惑，这也太直白了，是以为我不会看到？梁占霆感觉自己身子在微微发抖。他扭头向河边走去，愤怒已经像气体一样充进他的身体，迅速膨胀，那气体里好像还有氢气，他感觉身体在向上升腾。

雪融河距营地不远，河边散落一些石块。夜里，河水奔腾，更加欢快汹涌，向它走来的这位可是没有了欢快，只剩下凶狠。梁占霆搬起一块石头，石头不小，他搬得有些吃力。搬到媳妇帐篷前已经气喘吁吁。恰好此时雾雨电身体贴着帐篷，显出头部、臀部和腰部的轮廓。梁占霆心想，正好，石头砸下去让他腰骨折断瘫痪！不！还是砸头，把头砸成脑瘫！他举起石头，雾雨电群主，你完了，你空有一身健美的肌肉和什么六块腹肌，别了！你的组织才能和各种才能。你当着别人的面睡人家的老婆，你太欺负人啦！石头举过头顶，一个声音说，砸吧！另一个声音却说，砸不得！梁占霆手一软，石头掉下来，咚的一声，差点砸到自己的脚。他愣了一会儿，心想，我怎么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想了片刻，伸手唰地拉开帐篷。他怔住了！帐篷里没有自己的媳妇，只有雾雨电一个人。雾雨电冲锋衣抓绒衣还穿着，身上盖着打开拉链的睡袋。怎么回事？他有点发蒙！想了一会儿，转身去看雾雨电的帐篷。拉开拉链，自己的宝贝媳妇在雾雨电帐篷里睡得正香。他赶紧把拉链又拉上。咦？两个人换帐篷了，这，这，一股热浪往头上涌，这回是汗涌了上来，汗水如同涌泉，直把视线都模糊了。好险，好险。可是，俩人为啥要换帐篷？他敛声屏气站起身往回走，帐篷里的媳妇说话了，梁占霆你回来！梁占霆张大嘴巴愣了一会儿，只好拉开帐篷拉链，跪在地上把头探了进去。秦时月仍然一副睡姿，眼也没睁，轻声说，我料到你会来，你果然来了。昨晚雾雨电没把话说完就睡着了。他这些天忙着策划这次出行，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实在是挺不住了，我就到他帐篷来睡了。你回去睡吧，明天海拔最高，还要爬山，强度大。梁占霆心想，你说得简单，事看起来也简单，可是你们这么整，一念之间，差点孕育出一个石头杀手。你群主命要丢了，我这命也保不住，敢情这也是害我没商量。梁占霆想跟媳妇多说两句，看媳妇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悄没声地回到自己帐篷。

7

梁占霆睡得挺死，直到听到外面声音嘈杂，隐约听见小羊沟在拼命叫喊，声音惊悚！睁眼一看，小羊沟没有睡在帐篷里，一看表5 ： 30，他一骨碌爬起来，拉开帐篷。看见有人在向树丛方向跑，问是怎么回事，跑的人含糊地说，小羊沟出事了。啊！梁占霆穿上衣服往外跑。草海子营地北面是灌木丛，南面是一片小树林，这在七藏沟很难得，高海拔很难长出大树。梁占霆跟着大家跑到小树林，一看乐了。不知怎么弄的，小羊沟把自己挂在树上。树枝从他背着的双肩包后面挑起一根背带，小羊沟蹬踏着两腿，挓挲着胳膊，像个扑棱蛾子。悬在空中的瘦小身材，像等待分解的肉食小笨鸡。群主雾雨电已经在现场，指着小羊沟笑着说，你这是闹的哪出？向导泽仁郎三骑着一匹白马，牵着自家的黑马奔了过来。他把黑马缰绳递给卓玛，过去解救小羊沟。告诉你们不能骑黑马，危险，偏骑。大家这才明白，小羊沟是偷骑黑马被挂到树上的，就更笑得不行了。

原来，小羊沟早就打定主意要偷着骑一把黑马。早上，天还没全亮他就悄悄起来。十一匹马都在营地附近的草地上吃草，每匹马都有绊马索和铃铛，以防马走远。黑马见有生人朝他走来有些警惕，打着响鼻儿。小羊沟解了绊马索抓起缰绳，利索地骑上马。绊了一夜的马反应有点慢，等黑马反应过来人已经骑上来了。黑马抖擞精神，扬起蹄瞬间就飞奔起来。小羊沟怕惊动泽仁郎三，任由黑马驰骋。驮着生人的黑马跑着跑着突然来个急停！这个镜头要在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里，那马准是一副笑脸儿。小羊沟猝不及防，妈呀！差点从马头跃出去。缰绳已经从手中脱落，没了缰绳，就无法控制马了。只好死死抓住马蹬上的铁环。黑马这会儿跑到了小树林，使出第二招，上下跳跃颠簸，像电视播出的美国西部牛仔骑牛比赛，小羊沟被颠得晕头转向。接着黑马使出第三招，往树林密处钻，小羊沟的脸被树枝树条划出一道道血印。黑马突然朝右侧一棵大树蹭去，这一招小羊沟顶不住了，急忙抬起右腿，眼看从马上掉下来，赶紧跳起抓住一根粗点的树枝。就是这个时候，另一根树枝从后面插进登山包的背带上，黑马一个蹿天腾跃，跑了！小羊沟，挂了。挂在了树上。挂的时候低，弹起来的位置就高了。这个结果是小羊沟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本来想悄悄地骑马潇洒走一回，然后悄悄地把马送回去。马又不会说话，它不会说，主人，刚才小羊沟那浑小子偷偷骑了俺一圈，我他妈憋屈！我窝火！它绝对不会说。所以我小羊沟可以尽情地体验一下蒙古铁骑和藏族雄鹰的狂野。小羊沟所以敢去骑这烈马，也是因为在杂技团和马戏团干过。虽然是厨师，但俗话说，国家队乒乓球队的厨师打乒乓一般人也不是对手。杂技团时代，他学过一些小把戏，有的演员还认为他有点灵气，想收他为徒。但他觉得干杂技太辛苦，后来杂技团解体，他又去了私人马戏团做厨师。就是在马戏团，他跟骑师学过骑马。

现在怎么办？小羊沟挣扎了几回想从树上跳下来，怎奈树干像是在跟他逗着玩，他小动，树干就小弹，他大动，树干就大弹。他不敢喊，一喊就暴露了，他希望谁从帐篷出来，见到他帮一把。天啊！神奇的尿啊，你快快憋醒一个人吧！可是没人出来。这时几只乌鸦飞了过来，在小树林上空盘旋。妈呀！难道我要死了！他想起小时候村里一死人就引来大群的乌鸦，他开始恐惧。其实在藏区乌鸦是吉祥鸟，这里的乌鸦跟东北的乌鸦也不一样，它不是全黑，略带灰色，嘴长长的还有点弯曲，比东北乌鸦漂亮许多。

小羊沟渐渐感到背包带有点勒脖子，有点要窒息，不好，我就是暴露了也不能当吊死鬼！他使尽全力喊了起来，那声音活像从撕裂处挤出去的，一种垂死的扼喉音。救命啊！声音嘶哑如同喉咙里全是沙粒。

就连不苟言笑的泽仁郎三也笑了，你是怎么挂上去的。小羊沟说你们还笑，我要上不来气了。泽仁郎三让卓玛把砍刀拿来。砍刀在手，泽仁郎三说，你们下面接着他。大家七手八脚的，有抓衣服的，抻胳膊的，拽腿的，活像原始部落逮着一猎物，马上就有烤肉吃了。郎三抡起砍刀，“吭吭吭”刀起刀落。树枝断了，小羊沟掉下来了，瘫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看到他脸上的血道道，裴大姐说，我那儿有碘伏，给他擦擦消消毒。秦时月说，别用碘伏用酒精给他杀杀，看他还敢不敢擅自骑马，来之前就一再说，不许擅自行动。向导泽仁郎三过来，严厉地说，你的，不能这样，很危险！如果树上蹭不下来你，马就要躺在地上打滚儿，你的内脏就要压坏。还有，马跑了，跑回家，我没有马骑，怎么样的带路。我骑着白马很远才找到黑马。群主雾雨电说，听到没？小羊沟，你差点惹出大祸。小羊沟带出哭腔说，我不敢了，不敢了。

回到营地才发现，四周的群山云雾笼罩，那山、那云、那彩色的灌木和草地上吃草的白马黑马，栗色的马枣红的马，构成一幅仙山骏马图。大家一阵惊叹，立即拿出手机相机拍照，梁占霆拍了一幅手牵白马的照片，感觉非常的仙风道骨。正好秦时月在旁边，又牵着白马凑过去拍合影，秦时月没有推辞。小羊沟也凑过来，算我一个。梁占霆皱了皱眉头，转身走了。小羊沟一咧嘴，心想巴不得你走。可是没等站直溜呢，秦时月也转身走了。小羊沟急忙拉住秦时月，姐姐，拍一个吧，这种地方来之不易。雾雨电说，刚才你吊在树上鬼哭狼嚎的时候拍一个最好。秦时月也说，真的呀，只顾救他，忘了拍照。小羊沟示意拿相机的裴大姐快拍，裴大姐一边笑一边抢拍了一张。

8

早餐后，大家又出发了，目的地——红星海子。泽仁郎三说，红星海子被藏民视为圣湖，去那里都要带着经幡献给圣湖。说着掏出了一个纸包，抽出来一卷五颜六色的经幡。大家一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每人领了一条经幡。

从草海子去红星海子要经过鱼海子和干海子。干海子连灌木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草和砾石。驴友们问向导，郎三也不清楚。大家就猜测，可能从前这里都是湖，所以都叫海子，现在没水了也仍然延续从前的名字。鱼海子在一个小峡谷里，一片很奇特的沼泽。从远处看是一条碧绿的缎带，走到近处才看清楚，碧绿的是青苔，青苔里长着一丛丛铁绿色的水草。最令鱼海子灵性十足的是，一条狭窄的小溪从鱼海子流过，那溪水如同一条银色的飘带，蜿蜒曲折，飘逸而柔媚。随着角度的变幻，溪水忽而碧绿，忽而湛蓝，忽儿银光璀璨。行进的小路在山坡上，路边是难得的柏树，枝条青绿细密，让人想起“万叶垂下绿丝绦”。前面骑马的已经下马拍照，马儿在甜甜地吃草，后面徒步的也窜到峡谷下边。芭比和昵喃脚踩青苔正在拍照，眼见得GTX高腰登山鞋在下沉，眼看要陷没了，众人惊呼，她俩连忙跳上岸。此时小羊沟正踩着青苔往里走，见她俩沉下去了，急忙跳到一丛水草上。哎！这里是硬的，不下沉。雾雨电从坡上下来见状大喊，小羊沟你给我回来！小羊沟说，又咋的了群主？雾雨电说，这里就是红军长征时松潘战役的地方，多少红军战士就是在这种地方陷到泥里永远挂了。沼泽是陷阱，你不知道啊，快上来。小羊沟三蹦两跳上来了。

过了鱼海子是干海子。干海子是一片开阔地，上面长着薄薄的嫩草，如同一片大草原。再往前进入山坳，正前方是一座很陡峭的山，让人感觉路已到尽头。附近一片密林里传来轰然的流水声。向导泽仁郎三下了马说，在这里休息吃午饭，流水的地方水可以喝，你们带一点去红星海子。吃完饭，你们就爬上眼前这座山，向前一直走就是红星海子，我在这里等你们，要抓紧时间，咱们天黑前要赶回草海子。雾雨电问，这里就是4500米的垭口吗？郎三点头说，是的。雾雨电跟大家说，各位，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想去圣湖就要翻过这座最高峰，大家注意，有高反的要悠着点。不行的，我这有高原康。如果高原康还不行，就主动下撤。高反是不能硬扛的，弄不好会要命。昵喃说，我去过西藏的米拉山口，5300多米，没事。雾雨电说，你过米拉山口是乘车，现在咱们要徒步爬到4500米，这是两个概念。

那座陡峭的山，走到近前才看到，真的有一条上山的路，一条被踩得很结实的上山路，一条很普通的山路，可是爬起来，就不普通了。才爬了二十多米，大家就气喘吁吁了。高反跟身体强弱没太大关系，上山前，雾雨电认为较弱的群体——女士们真还更没什么事，裴大姐没事，昵喃和芭比也没事，倒是群管秦时月有点反应。但她咬牙挺着，不愿意成为照顾对象。男性这边，雾雨电一开始没吃药，走了几步感觉吃力，吃了两粒药。小羊沟一点高反没有，当别人缓慢前行的时候，他跟个鬼精灵般已经爬得很高。他在高处坐着等着大家，发现秦时月很吃力，立即走下去，不由分说把秦时月的背包拿了下来，一手拎包一手拉着秦时月。秦时月没有拒绝，这个时候被帮助是备感温馨的。他们身后七八米远，梁占霆两眼直勾勾地瞅着他俩发呆。梁占霆在考虑要不要退出，因为他一迈步，头就疼得要炸开，好像头里有一堆钢球在乱撞。雾雨电从后面赶上来，他忙说，群主，再给我吃两粒药吧。雾雨电说，这种药副作用大，一天只能吃两粒，不能再吃。梁占霆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那就不吃了。雾雨电说，老梁，你要是实在不行不能硬撑。梁占霆说我慢慢走，看情况再说，你不用等我。雾雨电说那好，我先走了。300米高的山要是在沈阳，驴友们20分钟就能搞定，可是海拔4600米的高原，他们爬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山顶才知道，红星海子并没有到。又继续前行大约三公里，走在前面的小羊沟和秦时月一起欢呼，红星海子！看到了啦！后面的人立即打起了精神。红星海子由小变大，终于——红星海子那碧蓝碧蓝的湖面展现在眼前。岸边一块巨石矗立，这块石就是传说中的红星岩。在红星岩旁边有两块矮岩石，两块岩石和旁边的灌木之间系着好多经幡。圣湖的庄严在经幡的飘动中油然而升。

秦时月问雾雨电，梁占霆没上来是吧。雾雨电说，可能是上不来了，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好像高反很严重。小羊沟说，真遗憾。雾雨电说，除了梁占霆大家都到达了圣湖。来，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刻，我把群旗拿出来，大家来个合影吧。昵喃说我先给大家拍，然后换人。昵喃说，平时在家咱们一拍合影就喊“银行——抢劫！”今天咱们换个词，红星海子，我们来啦！我喊一二，大家一起喊！忽然有人从来的方向喊着，红星海子我来啦！大家一看，是梁占霆！秦时月第一个鼓起了掌，大家立即跟着鼓掌。掌声被风吹得四处飞散，将喜悦分享给了云雾、红星岩和碧蓝的湖水。梁占霆跟大家一起合影的时候，老婆秦时月看了梁占霆好几次，梁占霆似乎感觉到了。

此时，有更幸福之人，那就是小羊沟，他今天比大家多了一份甜蜜，因为一路为秦时月拎包，还拉着她那温馨备至的小手。秦时月今天没有躲避和拒绝，一路配合爬上红星海子，他觉得，戏已经有了一半！真想冲着红星海子大喊一声——欧也！

9

拍完合影，秦时月说，大家先把经幡系上，别忘了写上自己的名字。像我这样，托着经幡，向圣湖拜三拜。秦时月十分虔诚地拜了三拜。此时，湖面上升腾起云雾，将对面红色的山岩遮得只露出小部分山体。云雾不是静止的，而是不停翻卷和变幻，正所谓云卷云舒。小羊沟说，圣湖显灵了。所有人都托起经幡，面对红星海子鞠躬。系好经幡，雾雨电说，大家看到眼前的这个红星岩了吧，爬上这块岩石拍个照片，这是个经典镜头，网上驴友说的。

小羊沟说，我先来。说着从红星岩的右侧迅速攀上去。他站在岩顶挥舞着登山杖，示意拍照，果然如雾雨电所说，背景缭绕的云雾，人仿佛在腾云驾雾。小羊沟还来了个金猴望月的动作。梁占霆说，孙悟空显灵啊。说得大家一阵大笑。小羊沟说，还谁上来，这上面能站好几个人呢。那什么，秦时月你不上啊。秦时月说好我上，说着也攀了上去。把小羊沟可乐坏了，摆各种姿势跟秦时月合影。梁占霆皱眉、摇头。一个“轻腚二两半”的干巴猴子，不就是没高反吗，就嘚瑟成这样，待会儿非整个乐极生悲不可！雾雨电说，你俩拍拍得了赶快下来换别人，抓紧时间，咱们得往回赶。众人八仙过海一样轮流攀上岩石拍仙人照，梁占霆是最后上的。当梁占霆挥舞登山杖摆造型的时候，拍得最努力的是秦时月。拍了几张后说，我还上去，说着拿着群旗往上爬，小羊沟不忘献殷勤，让秦时月踩着自己的肩头上。秦时月爬到上面一手挽着梁占霆的胳膊，一手挥舞群旗，梁占霆揽着她的腰。小羊沟冲上面喊，你刚才咋不挽一下俺的小蛮腰。秦时月的动作开始夸张。她让梁占霆做出弓步向前，她一脚踏在梁占霆的腿上，然后举起旗做了一个展翅飞翔的造型。红色的群旗被强劲的高原风吹得啪啪作响，下面的人鼓掌欢呼。秦时月兴奋得脸色通红，收旗准备下撤。一阵强风吹过来，注意力在旗上的秦时月脚下一滑，眼看着人要摔下来。下面的人“啊”地齐声惊呼。秦时月扔掉旗帜，双手抠住岩石边缘。大家的心立即提了起来。雾雨电跑到岩石下面说，快过来接住她。上面的梁占霆眼看老婆出溜下去，脸吓得惨白，抓住！抓住！声音已经颤抖。秦时月抬头冲老公喊，别管我你快下去，不要慌，小心！

刚才还沉浸在如仙如幻的意境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不知所措。此时的小羊沟做出一个聪明决定，事后证明他的英明救了秦时月。众人都去接秦时月的时候，小羊沟嘟囔一句，这么接，要是接不住咋整？他一纵身趴在岩石下面。这时，已经没了手劲，试图抬腿向上登也没有力气的秦时月，从岩石边缘脱落。她的身体是后仰下去的，脱落的瞬间，帽子也脱离头部，飘向经幡方向，墨镜从眼睛上脱落，挂在冲锋衣的松紧带上。秦时月的头发如同国画里的水墨，向上一泼，泼出很洒脱的大写意。如果时间定格，这是一个美丽的瞬间，可是地球的引力不容人们多想。

接秦时月的手都是紧张而僵硬的，秦时月落在他们手上，怎么掉下去的他们都不知道，那一时刻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秦时月轰隆一声掉到地上，他们的心也如同摔碎的鸡蛋，一地碎蛋壳，一摊蛋黄蛋清。完了！胆小的芭比和昵喃吓哭了。听到小羊沟的呻吟时，他们顿时明白，令人悲痛的事已经发生了逆转。作为肉垫小羊沟是瘦了一点，但他背着的登山包给了秦时月缓冲。事也凑巧，小羊沟包里有一件备用抓绒衣，一只气枕头，这枕头是他休息时的坐垫。一般用完他都要放气后再放包里，今天他没放气就放包里了。巧中还有巧，秦时月背的登山包刚好落在小羊沟的登山包上，两个包，如两组弹簧，消耗了秦时月的重力加速度。事后秦时月说，是因为大家虔诚地为圣湖献上了经幡，才让她躲过一劫。躺在地上的秦时月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从岩石上跳下的梁占霆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老婆你没事吧，自知又说走了嘴，赶紧改口，秦，秦时月，你你你没事吧，眼泪跟着就掉下来了。秦时月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说，好像没事。梁占霆捂着腿疼的地方大大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梁占霆挽起秦时月的胳膊说，能站起来不？群主雾雨电说，不可！让她坐一会儿，看看再说。雾雨电和梁占霆各搀一边把秦时月扶起来，秦时月走了几步。雾雨电说，嗯！看来腿没事。躺在地上的小羊沟说，你没事我更没事了。梁占霆说，小羊沟怎么了？秦时月说，他趴地上给我当了人肉垫子，不然我就完了。梁占霆又去扶小羊沟，小羊沟利索地从地上站起来连说，没事，没事。没走几步扑通一声又倒在地上。大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雾雨电说，你怎么了小羊沟。我屁股疼，哎哟！我去！雾雨电蹲下去想看个究竟，小羊沟说，哎哎！我没事。得看看伤哪儿了。雾雨电伸手拽下裤子，看的人都乐了。原来，小羊沟的两个屁股蛋上各纹了两个乌黑闪亮的大眼睛。雾雨电说，我操！小羊沟你这是给谁看呢。小羊沟说，我了个去！不让你们看非看，还让人留点隐私不。小羊沟的右屁股上一大块红肿。雾雨电瞅了一眼秦时月说，也不知道是你的哪个部位给砸的。秦时月忍住笑。雾雨电说没事，好像是肌肉伤，我用活络油给他揉一揉，不然，他明天就得青黑，可就走不了路了。说着雾雨电从包里拿出一个扁扁的小玻璃瓶，倒出少许液体，抹在小羊沟的伤处。一只手指用力在小羊沟屁股上揉了起来，疼得小羊沟哎哟哎哟地叫起来。揉了十多分钟，雾雨电停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秦时月接着揉，小羊沟立即不叫了。雾雨电说，你小子，秦时月揉你就不叫了。小羊沟说，就让秦时月揉吧。梁占霆此时虽然也不计较什么了，但对老婆的举动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但他不能表露，只是暗自咝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挺感激小羊沟的，也感觉本群的人都是可信赖、令人感动的。小羊沟再次站起来，真的能走了。雾雨电说，走！咱们下到湖边全体合个影就撤。

来到圣湖边，秦时月从包里拿出一条雪白的哈达。这是卓玛送给我的，本来想带回沈阳珍藏的，现在我把它献给圣湖红星海子。说着秦时月冲着湖面跪下，双手举起哈达轻声说，圣湖，感谢你宽恕了我们这些打扰者，感谢你让我们化险为夷。愿你亘古不变，永葆青春美丽，也永远保佑藏族同胞和像我们这样的远道而来的户外运动爱好者。秦时月流下眼泪，众人也纷纷跪下，向圣湖顶礼膜拜。那一时刻，驴友们的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圣洁。那条哈达系在湖边的一棵灌木上，那棵灌木的叶子是金黄色的，就像满树盛开着金子花一般。

10

回到草海子营地天已黑，天黑以后伸手不见五指。向导泽仁郎三点燃的篝火把人和帐篷都映得像喝醉了酒。大家照例是忙着烤鞋烤袜子烤衣服。吃的饭依然是夹生饭，但比头一天顺口多了，主要是饿了，饿了吃糠甜如蜜。

饭后，小羊沟从泽仁郎三那里借来一件牦牛皮袄，说自己的睡袋是抓绒的，带错了，太冷。老皮袄一面皮茬子，一面是长长的牦牛毛。皮袄拿进帐篷，一股浓烈的膻味和酥油燃烧的混合味，呛的梁占霆差点把好容易吃下去的夹生饭呕出来。我说你怎么把这个拿进来了，受不了快拿出去，梁占霆说着钻出帐篷。小羊沟你给我出来！他在外面喊。正好雾雨电路过问怎么回事。小羊沟出了帐篷跟雾雨电说，我带的抓绒睡袋太冷了，就跟向导借了件皮袄，他说受不了了，这哪像是驴友，驴友就得什么都能担待是不。雾雨电说，这样吧，小羊沟你把抓绒睡袋和牦牛皮袄给我，我的羽绒睡袋给你。说着，雾雨电拿起皮袄和抓绒睡袋。小羊沟说那哪行，雾雨电说，别作无谓的争论。不一会儿拿来羽绒睡袋递给小羊沟说，这是零下30度的睡袋。小羊沟说，这，群主你这么好的睡袋——妈呀，这是北脸的呀。雾雨电说，你就用吧，不然你让梁占霆咋办，不能光合计自己。雾雨电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小羊沟，一会儿我还得给你揉屁股，多揉几次明天早上可能就不会青肿了。看着群主走回自己的帐篷，小羊沟说，我说老梁，你跟群主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我都纳闷，群主和秦时月怎么能让你这么矫情的人来穿越七藏沟，你怎么看也不像驴友。梁占霆被说得有点无语，感觉自己跟群主确实有差距，甚至跟小羊沟也有差距。但自己确实受不了皮袄味，看来自己真的做不了驴友，梁占霆开始仰视媳妇这个群体了。

仰视没多一会儿，小羊沟的话又让他一阵窝心。那是小羊沟和梁占霆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小羊沟自己嘿嘿笑了起来，还自言自语，今天收获不小，秦时月那小手肉肉透透的，握得我心里酥酥的。梁占霆说，你说啥？我是说，我跟秦时月好像能有戏。有戏？对。你是说因为你救了她？你纯属自作多情。小羊沟说，不是，跟救没关系，在救之前，她就跟个小猫似的听话，再说，俺光腚秦时月都不避讳，这不说明问题吗？梁占霆如同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你还让我睡觉不，不睡你就出去到外边说去。小羊沟说，咦！你这个人真是格路到家了，不知道人家这会儿心里多舒坦。梁占霆心里说，你是舒坦了，我他妈的心里的苦跟谁说去，想着想着，他猛地坐起身，一巴掌拍在小羊沟受伤的屁股上，打得小羊沟嗷嗷惨叫不止。

11

清晨的草海子照例是四周的山上云雾弥漫，雾在升腾，山也似在升腾。梁占霆蹲在融雪河里的一块石头上洗漱刷牙，河里的水流很急，好像是要急着流出沟去送信儿给外面的人。梁占霆刷完牙，牙刷往急流中一涮，清澈的河水立即泛起一绺乳白色，但那乳白色转瞬即逝。梁占霆忽然觉得，户外运动很有乐趣，萌生了回沈阳后还要跟媳妇参加活动的想法。

今天的目标是七藏沟最美的长海子。小羊沟的屁股果然没有青肿，也能够走动了。秦时月睡了一宿倒是感觉腿上腰间多处疼痛。出发前，群主雾雨电宣布昵喃和芭比两人的马由秦时月和小羊沟骑，昵喃和芭比跟裴大姐换着骑马。他怕秦时月和小羊沟行动慢耽误了行程。裴大姐说，马让昵喃和芭比骑，我走没问题，再让你们照顾我就废了。此后裴大姐真的是一路走出去的。

从草海子去红星海子是往南走，去长海子则往东进发。跟攀登红星海子海拔4500米的垭口一样，起初大家都看不到路，走到近前才发现，树丛中有一条很宽的上山路，这个山坡也很陡峭。梁占霆走得还是吃力，尤其是看到老婆骑上了马，自己徒步也没了意义，渐渐地，梁占霆落在队伍的最后。秦时月开始心疼自己的老公了。她故意让马慢走，走到梁占霆跟前，下马说，你上来骑一会儿。梁占霆说不行，你受伤呢。秦时月说我骑了一段了，现在也是平路，我没事了，你上去吧。梁占霆扶着秦时月的肩膀上了马。前面走着的昵喃拿着望远镜四下望，恰好把梁占霆扶着秦时月上马收在镜头里。她说，我看出来了，秦时月姐姐真是不乏追求者啊。芭比立即来了兴致，你发现什么了？昵喃卖着关子说，起码有三个人，群主，小羊沟，还有梁占霆。群主比较矜持，他等着秦时月姐姐追他，秦时月姐姐也矜持，所以他俩没戏。那个小猴子小羊沟上蹿下跳的够着追也没用。就那个梁占霆跟秦时月姐姐还算般配。裴大姐说你瞎扯啥，秦时月有家，能跟他们咋的。昵喃说大姐你落伍了，这年头人与人相恋是不管有没有家的。你们都没注意，秦姐从岩石上摔下来的时候，梁占霆叫她老婆，这里的水深啊。裴大姐说你又在杜撰。昵喃说，等着吧，会有好戏。

网上介绍，长海子是七藏沟最美的湖。因为湖水狭长，故而叫长海子。去长海子的路最初是在很茂密的林中向上攀登。然后就是在一片青草铺成绿绒毯子一样的路上穿越。四周的山大多是裸露的高山岩，岩石上虽然没有植被，却色彩绚烂，用相机一拍照，那岩石上仿佛是山中精灵作的画。红色，黄色蓝色，色彩和线条都是恣意挥洒的大写意，亦如西方现代派油画般抽象，任意涂抹。

早上出发，下午两点到达长海子。跟红星海子相比，长海子更加妩媚动人。它不像红星海子那样时而波浪翻滚，时而平静。因为在峡谷里，是那种静静的，略带羞涩的孤芳自赏。大家都被长海子蓝宝石般的湖面迷醉了。忽然，小羊沟惊叫起来，大家快来看，这是什么？小羊沟指的地方是长海子北面边缘的浅水区，有点像沼泽地，水畔长着好些漂亮的水草，各种小野花将这里点缀得十分别致。小羊沟说，我不是让你们看水草野花，你们看这里。大家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原来水中有一个如同用圆规画出来的圆圆的洞，洞的直径比水井盖的直径大一倍，洞里的水混浊晦暗，跟洞外至清的水色形成极大反差，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小羊沟说，我想脱了衣服下去探探，说着还瞅了瞅秦时月。雾雨电说你打住，岩石的事还没吸取教训啊。小羊沟着了魔一样，边脱边说，有水神在召唤我。大家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起上前按住小羊沟。就在这时，那个看似无底洞的地方，水忽然更加混浊并翻腾起来，接着开始旋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小羊沟说你们看，是水神要出来，这个洞连接地球另一面。大家面面相觑，虽然不相信小羊沟的话，但还是觉着瘆得慌。雾雨电说，别信他的，他是中邪了。说着拉起小羊沟往前跑。小羊沟挣脱雾雨电，抱起一块石头，抛进圆洞。“嘭”一声巨响，石块进洞后，溅起一股混浊的泥浪，泥浪如怪物般向众驴友扑来。大家惊恐地躲闪，确定不是怪物是泥浆后，抓住小羊沟向长海子深水区跑去。

回到长海子岸边，那里有个剧场舞台大的平坦巨石。全体人员站在上面，有人打开小型音箱放起了摇滚乐，所有人都跳起舞来。小羊沟没事了，好像中邪的劲过去了，只是有两滴眼泪挂在眼角。他坐在巨石上，穿着登山鞋想在湖水里荡一荡，被秦时月喝止，小羊沟，你忍心把这么干净的水搅浑吗，这湖水在这里纯净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小羊沟黏黏地看着秦时月。自打救了秦时月，他多了几分放肆，秦时月没有理他。

是夜，大家的营地就设在长海子旁边。那晚，天晴了，月亮首次闪亮登场。月亮在水中，一会儿是晃动的银盘，一会儿银盘开裂，分娩出多个小银盘，再一会儿不知谁将小石子扔到湖里，小银盘变成一湖散碎银两。驴友们的梦也是湖水那般清晰碧透。

12

第四天，早饭后，队伍开始最后的行程，走出七藏沟。小羊沟还是骑着马，秦时月跟老公还是轮换着骑马。中午，当队伍到达只剩最后五公里的路程时，向导泽仁郎三说，这里一条路是走河里的水道，只能马和拖拉机走，另一条爬到岸上，徒步走。你们在这里休息，我骑马回家把拖拉机开来，拉上你们的行李和小羊沟和秦时月，其他人徒步走回去。雾雨电说，这样安排最好。吃过午饭，郎三已经把拖拉机开过来，装上行李辎重、秦时月和小羊沟。五公里的路很快就到了。

泽仁郎三发现了问题，岸上徒步的最终要下到河谷才能走到公路上，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隔住了他们。原本这里有圆木搭的桥，现在没有了。郎三说没关系，我去做一个。说着拿着砍刀走了，不一会儿拖来三根二大碗口粗的树。郎三挥舞着砍刀，切萝卜一般将树上的枝杈砍掉，将三根收拾好的树干搭在河面上，前后不过十分钟。郎三的阳刚和洒脱让小羊沟和秦时月又惊讶又佩服。小羊沟说，他的砍刀好快，说着拿起砍刀去砍旁边一棵树上的树杈。可是不管使出多大力气就是砍不断。他仔细端详砍刀，发现刀口根本没有刃，原来郎三全部是用手劲在砍。小羊沟吐着舌头说：太厉害了！难怪人家能做向导。秦时月说那还用你说，咱们找的是最棒的向导。过了一会儿，徒步的队伍出现在十几米高陡峭的河岸上。卓玛走在前面，后面的驴友依次跟进，群主雾雨电断后。他坚持不骑马全程徒步走完七藏沟，他成功了。

午后的黄金光线将队伍映成柔和的逆光影像，在高原的云朵衬托下，形成一幅很是唯美的驴友穿越图。秦时月举起相机拍照起来。因为是逆光，拍出来的是剪影。剪影也挺好，这可是个难得的瞬间。

卓玛带头从陡峭的河岸上下来，大家依次从新桥上走到河谷。昵喃忽然说，看对面的河岸，太像城堡了！大家循声望去，对面的河岸被雨水冲刷和风蚀，形成一排排类似欧洲古城堡的造型。城堡里有牦牛！是芭比在喊。在一座“城堡”上，两头正在吃草的牦牛呆呆地望着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众驴友立即冲着牦牛招手欢呼。雾雨电说，这是七藏沟的主人在目送咱们出沟。小羊沟说，不，这是长海子那个圆洞里的神怪派来的使者来给咱们送行。雾雨电说你又在发癔症。

瞧那两个牦牛好呆萌！昵喃说。大家又朝上望去，那两头牦牛还呆呆地望着这边一动不动。大家笑着举起相机手机一阵拍照。直到走出很远那两头牦牛还在呆望不动。秦时月说，牛太孤独寂寞了。

正前方，还有一二百米，就是终点——卡卡沟。一条公路展现在眼前。有人高喊：快看，移动通讯塔！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然后就是卟愣卟愣的开机声，然后就是给家人报平安的电话此起彼伏。

午后两点钟，当全体人员到达泽仁郎三家的藏式小楼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好撮一顿。路上大家就已经策划好了，去川主寺市场买原料，自己做着吃。三妹说，你们先吃我给你们做的土豆，然后再去买原料。大家说好。三妹先给大家每人倒了一大碗酥油茶。大家喝了酥油茶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接下来看三妹做藏式土豆。土豆是郎三家自己种的，就在后院的地窖里。三妹用高压锅将土豆煮熟，打开锅，煮土豆的水已经干了，底下的土豆已经有点微煳。然后剥了一大碗大蒜，切成碎末，再放好多辣椒面儿，里面掺些盐。再用铁锅烧一小碗豆油，油开了，往里面一浇。大家拿煮得起沙的土豆醮着油泼大蒜辣椒吃，才吃第一口，驴友们就喊起来了，太好吃啦！小羊沟吃得最多，说是本来就喜欢吃土豆，这么一做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食。雾雨电说晚上还有更好的美食，你留点肚子。

晚上的菜自然是开饭店的小羊沟主厨。有酱牦牛肉，红烧猪肉，牦牛肉丸汤，清炒各种蔬菜。还有猪肉芹菜馅饺子。其他的菜小羊沟做得都非常棒，大家也是好久没吃这么香了。只有饺子出了问题。煮出的饺子，馅熟了，而且很香，可是因为高原水的沸点80度，饺子皮煮不熟，有生面芯。小羊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开始用高压锅煮。经过几番试验，最后待高压锅压阀冒气，煮一分钟把锅端下来，等一分钟开始放气儿。打开锅盖，只见所有的饺子全都成了胀鼓鼓的圆球，乍一看以为满锅里漂着乒乓球，但饺子没有胀破的。盛上的饺子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大家一吃啧啧称赞，味道好极了！梁占霆最爱吃饺子，吃了好几天夹生饭，冷丁吃上这么美味的饺子差点掉眼泪。唔唔！好吃，没想到在这儿吃到了家里的饺子，再有这样的活动，我还来！

饭后，雾雨电说，回去一周后的中午，全体驴友聚餐。

一周后，饭店包房里。小羊沟很早就到了，他捧了一个双层的大蛋糕。昵喃说，小羊沟你今天过生日吗？小羊沟说，是秦时月过生日。啊！这你都知道啊！挺上心呵，太执着呵！小羊沟说，这不是得心诚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昵喃背过脸去做了个不屑的鬼脸。

大部分人都到了，只有秦时月、梁占霆和群主没到。小羊沟说，趁他们还没来，我给大家表演个杂技。有人说，你还会表演杂技？小羊沟说，我表演给你们看就知道了，来个高难的吧，让后厨把那个竹笋老鸭汤上来。一会儿老鸭汤上来了。小羊沟把手巾板盖在头上，将一钵鸭汤顶在上面，然后就地转起了圈儿，大家都担心那一钵好汤可别让他给糟蹋了。忽然，小羊沟一甩头，那钵汤旋转着，轻轻地就飞到了餐桌的玻璃转台上，基本没有撞击的声音。哇！好厉害！昵喃说，不行，我没看清，你再表演一把。小羊沟说，再表演也不会露怯。说着再次把汤钵顶在头上。这时，有人高喊一声秦时月和梁占霆驾到！说话间，秦时月梁占霆已经进了包房。他俩是挽着胳膊进来的，大家呆住不知说什么好。秦时月说，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梁占霆先生，就是我老公，去七藏沟没有告诉大家就是想让他看看一个真实的咱们群。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了！小羊沟双手正扶着头上的汤钵，什什什么？他是你老公？小羊沟惊呆了！咣的一声，鸭汤全扣在地上了，热汤溅了小羊沟一脚一裤腿子。小羊沟又嗷嗷叫了起来，瞅了个空当，撒腿就跑，边跑边说，秦时月，梁占霆，没有你们这么整人的。秦时月说，哎小羊沟你别跑，我们还给你带礼物了呢。小羊沟哪里听得进去，只顾跑。迎面碰上进来的雾雨电，他身子一歪，泥鳅鱼似的溜了出去。秦时月大喊：雾雨电你拦住小羊沟，别让他跑了。雾雨电不知道怎么回事，回身向外跑，去追小羊沟。不一会儿，雾雨电像提溜待宰的小鸡似的抓着小羊沟回来了，好似今天的主菜是——手抓小羊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