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

35岁的齐海亮既是成功的企业家又是资深骑行爱好者，为了事业和骑行，他常年在外奔波，偶尔回家也是手机不离手，却忽略了女儿的成长也需要陪伴。当意识到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时，他毅然决定带上年仅4岁的女儿，开启一场疯狂的环中国骑行之旅。他想在路上陪女儿长大，把广阔土地当做她的幼儿园，给她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他的疯狂想法遭到包括妻子在内所有亲人的反对。几万公里，一路风霜雪雨，各种无法预知的危险，娇气小公主一般的小女孩怎能承受？

然而，齐海亮还是带着女儿出发了。历经400余天，行程超2.4万公里。这对父女闯过怎样的重重难关？女儿又收获了怎样脱胎换骨的成长？2016年10月底，齐海亮接受了本刊独家专访——

再不陪她，她就要长大了

齐海亮1981年出生在河北唐山滦县，兄弟二人他是老大。初中还没读完，父亲就酿成车祸，给家庭带来了沉重负担。15岁的他为此不得不放弃学业，做起了水果生意。在爱弹吉他的堂哥和在大学教钢琴的二伯母影响下，他在谋生之余爱上了音乐，并花三四年时间自学，精通了乐理乐器。2002年，他在唐山市开起了一家琴行。之后，他又先后开办了音像店和餐饮店，还加盟了多家运动品牌服装店。

2009年，齐海亮的服装店从其他分店调来一个新任店长，她叫桑筱帆，比齐海亮小七岁，也是唐山人，父母都是普通职工。这个年轻美丽，成天嘻嘻哈哈的21岁姑娘，很快就走进了齐海亮饱经沧桑的心。2010年10月，他们牵手步入婚姻殿堂。齐海亮的事业也在此时迎来高峰，创办了自己的餐饮酒店品牌“鑫鼎龙汇”，并很快发展了多家连锁店。

2011年6月1日，桑筱帆生下一个女儿，他们给孩子取小名“六一”。齐海亮平时工作繁忙，养育女儿的重担都落在了桑筱帆身上。除了忙碌生意，齐海亮还有个多年的狂热爱好——骑行。每年至少抽出一个月骑行各地，成了资深的骑行爱好者。齐海亮的弟弟大学毕业后也加入到他的公司工作。2015年，见妻子和弟弟已能够全盘打理生意，齐海亮有了更大雄心——组织一批骑行爱好者，骑车去意大利罗马，并付诸了行动。2015年6月初，他们骑到了甘肃敦煌。但接下来因为队友的签证问题，这场骑行宣布告终。

齐海亮回到唐山。印象里才会走路的小六一，不但自个儿下楼迎接，甚至熟练地拿起钥匙给他开门。家门打开那一瞬，他愣住了，内疚之情潮水般涌了上来：自己不是在外疯跑就是在家玩手机。孩子的成长飞一样，再不陪她，她就要长大了。

久别重逢，六一俨然像个小大人，一个劲围着爸爸问这问那。当齐海亮埋头研究新的骑行方案时，女儿凑到地图前说：“爸爸，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齐海亮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平时挂嘴边的话，竟被女儿奶声奶气学着说了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禁在他心头萌生。他对妻子说：“我亏欠女儿太多了，我想带她去骑行，给她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陪她一起长大……”

桑筱帆当即反对：“孩子从小到大，你都没带过几天，怎么可能照顾得好？一路上吃苦受罪，万一生病怎么办？万一想妈妈了怎么办……”同样反对的还有六一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他们信任齐海亮多年走南闯北的能力，可小六一毕竟是个娇惯长大的小姑娘。齐海亮最终跟妻子商量说：“这样吧，我们一边走，一边看六一的表现。她要是坚持不了，就随时回来。”

在父女俩的坚持下，桑筱帆妥协了，但她要齐海亮先带着女儿试着骑行一段。齐海亮通过网购，花近万元买来一辆重15公斤、宽60厘米的黄色儿童小拖车，连接在自行车后面。7月底，他带上小六一向800公里外的大连出发，桑筱帆则开车一路跟着。七天后，一家三口到达大连。看着小六一坐上小拖车开心得像出笼的小鸟，桑筱帆终于答应放手：“你们父女俩就去试一试吧，看看你们究竟能走多远。”

按照齐海亮规划的路线，父女俩将从唐山出发，经江苏、江西、海南、广西、贵州、云南，到达西藏、新疆和青海湖。其中的云贵高原、滇藏线和新藏线，都是极大挑战。得知消息，几乎所有朋友都不相信齐海亮能完成这样一次骑行。

2015年9月4日，倔强的齐海亮带着女儿出发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婶婶都来送行。桑筱帆在行李里准备了各种儿童用品，反复叮嘱：“要看好孩子，要注意卫生，不要乱吃外面东西……”夫妻俩约定每天都要通过视频或电话通报进展，等父女骑到海南时，她坐飞机过去跟他们会合。

对于十年骑龄的齐海亮，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旅程。眼睛望着前路，一颗心却全在身后女儿的身上。更大考验是，五大三粗的齐海亮之前从没带过孩子。早上父女俩在宾馆洗漱时，给六一扎辫子这种绣花活，可难倒了他这北方大汉，扎一小时还搞不定。还有洗澡洗衣服哄睡觉，每天累得打仗似的伺候着女儿，他感觉自己真成奶爸了。

骑行第三天，父女俩到了济南。齐海亮拿出水杯给女儿冲奶茶，笨手笨脚的他一不小心将热奶茶泼了六一一身，六一娇嫩的皮肤立刻被烫红了。齐海亮吓坏了，赶紧带女儿到附近医院，万幸的是医生说没事，简单处理就可以了。小六一忍了好久的眼泪这时夺眶而出，不停喊妈妈。当晚，齐海亮在电话里把这事告诉了妻子，桑筱帆心疼女儿，劝丈夫：“不行就回来吧。”齐海亮岂肯就此放弃，嘴上说着：“好歹也要骑到三亚。”心里却有了更高警惕：带着女儿骑行，真心不是简单的事，任何一个疏忽都不允许。

给他更大信心的是，六一这一路出乎意料的听话。不但没闹过要回家，碰到扎胎修车时，还会小大人似的帮爸爸递水擦汗，俨然成了他的小助手。路过南京时，齐海亮路遇几名骑友，大家晚上一起喝酒，结果齐海亮喝醉了，骑友将他和六一送回了宾馆。这一晚，六一竟照顾起了父亲，给他洗脸，还把他的脏衣服给洗了。第二天早上，齐海亮一觉醒来，看见女儿已经把水和苹果摆在床头，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一颗硬汉的心瞬间化了。

别样的“拖车家教”：与女儿共同成长

骑行第十日，进入安徽的一段上坡路，正赶上逆风，拖车简直成了风口袋，巨大的风力不停往后扯。齐海亮吃力地一米一米埋头往前挪着，六一竟主动要求下车：“爸爸拉不动了，我到后面推你。”那一刻，齐海亮几乎不敢相信女儿只有4岁。他越来越坚定自己带女儿出来是对的。

10月初，父女俩骑到了江西上饶。当地一位朋友给六一送来一只叫七仔的小黑狗，有了小伙伴，六一无比开心。然而骑进广东韶关的第二个晚上，齐海亮在旅馆门口正锁车，一转身，六一竟然不见了。他疯也似的冲回旅馆，等不及电梯，一路拼命喊着六一，一口气抱着七仔狂奔到八楼的房间。一眼看到六一就在房间，齐海亮顿时腿软，扑上去抱住女儿，连打自己两耳光。原来，六一趁爸爸锁车的机会，自己先坐电梯回了房间，想给爸爸泡一碗热乎乎的面。抱着懂事的女儿，齐海亮既感动又后怕，一再嘱咐女儿，从此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祸不单行，10月29日，才骑进海南第一天，他们又遭遇了车祸。在一个下坡路段，齐海亮来不及刹车，追尾了前面一辆小汽车，一瞬间，两人一狗齐刷刷飞了出去。吓得齐海亮心惊肉跳，万幸六一和狗都没事。而那一天，竟是他34岁生日。拉着破损的拖车，一直走到晚上11点半才落脚。午夜时分，父女俩坐在大排档，面对着灰头土脸的生日，齐海亮沮丧极了。可一抬头，六一邋遢的小脸竟灿烂得花儿一样，拍手给他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那一刻，所有的不快和沮丧都烟消云散，只有幸福在心中弥漫。是女儿，让他在34岁更懂得了一个男人的责任和一个爸爸的幸福。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礼物。

两天后，他们到达琼海。11月3日，桑筱帆也如约飞到了海南。六一飞快地扑上去：“妈妈，我好想你！”一晚上母女俩更是睡在一起，说不完的悄悄话。第二天，齐海亮给从没骑行过的桑筱帆也买了一辆自行车，开始了一家三口骑行海南。几天相处，桑筱帆看着父女俩前所未有的相处融洽，以及女儿一路的蜕变和懂事，终于放下心来。在海南休整一个月之后，齐海亮带着女儿踏上了继续前往贵州和云南的路。

不得不天黑赶路时，满天星斗，萤火虫田野飞舞，六一却一点不怕，直喊着好美，七仔也兴奋地跟着汪汪。此时此刻，眼前是漫漫长路，身后只有一个4岁女孩、一只小狗陪他单纯向前。齐海亮觉得，与其说他在带着六一长大，不如说是女儿在带他重温着美好童年。

2016年3月，骑向梅里雪山时，气温直降到零度。怕六一冻着，齐海亮忙脱了骑行服包住女儿。一会摸摸六一小手，一会回头问，胸闷不，冷不冷？六一抱着七仔说：“我能坚持，爸爸加油！”一句话，说得齐海亮暖暖的。背着六一，面朝雪山，他感慨万千。雪山下，六一趴在他肩头说：“爸爸加油，我们继续一起环中国！”他问女儿：“有决心吗？”六一对着蓝天连喊三遍：“有！有！有！”那一刻，齐海亮相信，他们一定能做到。

继续前行的滇藏线一路风霜雨雪，九个雪山垭口，每翻一个都犹如战斗，齐海亮坚持绝不搭车。因为身后六一看着，他希望给女儿做个榜样。一次次上不来气，一次次累到崩溃，可每当身后传来一声声“爸爸”，他就觉得一生的幸福都在这里了。

通往拉萨的最后一道大坡，坡顶两公里，六一坚持自己走完。爸爸在前面骑着，女儿气喘吁吁走着，七仔身旁跟着……沿路车友都忍不住停下来，鼓励这罕见的一家三口。终于，他们一步步站在了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口。回望来路，整整280天，1.3万公里的骑行，齐海亮都有点无法相信怎么就坚持过来了？所有奇迹，只因为女儿。

2016年5月6日，历尽艰辛的父女俩终于抵达拉萨。六一指着布达拉宫，一脸天真地说：“爸爸你看，它好像斗龙战士里的城堡。”父女俩一起去看《文成公主》表演，六一更好奇地追问：“爸爸，什么是出嫁啊？”齐海亮说：“等你长大了，我也要把你嫁出去的。”一句话，让六一整整哭了半小时。吓得他赶紧哄女儿：“放心吧，爸爸不把你嫁出去。”抱着女儿，他心里无限触动：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渴望厮守，唯独父母之爱，是指向分离独立。他终究留不住女儿成长的脚步，能做的只有在这最珍贵的童年，陪她能走多远走多远。

圆梦青海湖，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

一路与父女俩保持视频联系的桑筱帆此时提出想飞到拉萨来看女儿。齐海亮担心从没进过藏的她有高原反应，并且前方等待他们的还有海拔更高的新藏线，只得说服桑筱帆在大后方等着，几个月后他们平安骑回内地，再一家人会合。

然而新藏线的艰难，实在是超出了齐海亮预估。每天都是狂风暴雨，一次下山时遭遇的狂风卷着黄沙，差点把他吹进沟里。欣慰的是，每次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六一总会自己下车徒步。一会儿说：“爸爸以后我要少吃点，不然你拉不动我了。”一会傲娇地说：“就这点小坡，能难得倒我吗？”那背着小手，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让齐海亮恍惚觉得，她不仅是他的女儿，更是他的队友。

进入新藏线后，人烟稀少，更别提有宾馆了。父女俩只好睡通铺、草棚、羊圈。第一次搭帐篷，六一兴奋得像个小尾巴跟着齐海亮，各种摸索。可没几天，小姑娘开始不乐意了：“睡睡袋摸不到爸爸的手，我害怕。”此后，每一晚齐海亮都抱着六一，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小脚揣进自己怀里。夜色荒原，她是他最大的心安，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6月1日，在最荒凉的新藏线上，六一迎来了她的5岁生日。齐海亮找遍仲巴县也没买到蛋糕。他就自己动手，用高压锅愣是给六一做出了个生日蛋糕。蛋糕很简陋，六一却很快乐。随后，他们到达了神山冈仁波齐。齐海亮以为全程肯定要背着女儿，因此压根没有想过转山。没想到，六一自信十足：“我可是徒步小专家，全世界都怕的小姑娘，这点难度算什么！”两天转山，53公里直上5000米的陡峭转山路，小六一竟一步步自己走完了全程。沿途藏人一个个竖起大拇指，直夸六一是他们见过的最小内地转山者。齐海亮既心疼又骄傲。

满心以为接下来，远比高原容易，挺过一路风浪的齐海亮却差点栽倒在新疆。8月戈壁，火炉一样，气温直逼50度。齐海亮最怕热，却不得不迎向一日日的滚滚热浪。每天出发，都痛苦得像上烘烤架。唯一庆幸的是，六一坐拖车里还算阴凉。好不容易抵达落脚点，齐海亮难受得几乎走不动路，中暑、拉肚子、头疼呕吐，各种症状。齐海亮终于有点退缩，忍不住问六一：“咱们要是不能完成环中国，你会不会觉得老爸很没用？”六一鼓励爸爸说：“爸爸不是说过吗，咱们一定要坚持骑行走遍中国，我也要做中国最勇敢的小朋友。”女儿坚定的目光让齐海亮有了莫大信心。

2016年9月11日，齐海亮带着小六一从敦煌飞到北京，和赶来的桑筱帆团聚。终于见到了分别10个月的妈妈，小六一飞奔到妈妈面前，桑筱帆心疼得抱了女儿一路，反复摸着女儿的小脸小手，感慨着晒黑了、长高了。桑筱帆给女儿又是打扮又是重新修剪头发，小六一一下又从灰头土脸的野孩子变成了时髦小公主。几天后，北京西站分别时，六一默默流泪，一遍遍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还会再来？齐海亮既揪心又感动，女儿长大了，上一次还放声大哭，这一次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告别妈妈，六一跟随父亲重回大西北。2016年10月初，父女俩终于抵达美丽的青海湖。许多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竟是骑车而来。六一总会煞有介事翻出照片，一脸神气：“这回相信了吧，我爸爸可是一个英勇的爸爸。”齐海亮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我们都骑行环游中国了，没啥困难能难倒我们，是吧？”这是10月青海湖的深夜，齐海亮刚写完骑行满400天的日记。这一路，他每天都坚持写日记，哪怕忙到凌晨，写完再发给妻子修改整理。他怕会记不住陪伴六一的每一天，他相信，当六一长大，当他老去，再翻起这些记忆，会是生命中最浓重的一笔。400多天，这对夫妻以这样的方式，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共同陪伴着女儿一起长大。夫妻俩约定，2017年春节，他们将开始一家三口环台湾骑行的旅程。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齐海亮感慨六一一路更加顽强、懂事的蜕变。“也许她的文化课一时不如其他孩子，但她一路亲身感受自然，看遍万物，经历许多艰辛，所收获的肯定是书本里没有的。我相信这些经历会像种子，在她心里持续发芽生长，影响她一辈子。”他希望他们的旅程能唤起更多为人父母者反思，放下手机和酒杯，多陪陪孩子：“以前我总说没时间没精力，其实都是借口。房子车子没了，努力还会有，孩子的童年没了就真没了。方式不重要，只要能陪他（她）一起笑、一起疯，陪他（她）度过美好童年，相信每个爸爸都能做到……”

编辑/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