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 彬

最后的告别

文/郝 彬

国庆，普天同庆，却目睹了十几双红通通的眼睛和流泪的脸庞。

62岁的高爷爷走了。

弥留之际，高爷爷的家属轮番进来看望，与爷爷做最后的告别。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充满凝聚力与爱的大家庭，因为他们进科室的时候都是三三两两，结伴扶行。丈夫怀抱着妻子，父母紧牵着孩子，晚辈搀扶着长辈。爷爷的儿子护送每一组要去探视的亲人到红色隔离标识线那里，并叮嘱他们，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里还有其他人，不要影响他们的工作。这个时刻还替别人着想的人，总让人忍不住心疼，爷爷一定非常骄傲有这样一个儿子。

最先进来的是爷爷的老伴高奶奶，一到爷爷的床边就站不稳了，“老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老高，我们还有几十年没有过完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了？老高，你听得见我叫你吗？老高……”一语未毕，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对于那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哪怕高爷爷此刻能轻轻动一下眼睛都能给奶奶莫大的安慰，但是……爷爷的儿子和我一起拥住了高奶奶，搀扶着她走出病房。

门外，所有的家属马上围上来，扶着奶奶坐在椅子上。“奶奶现在情绪很激动，请你们一定要看好，要是有什么情况，请马上通知我们。可以让奶奶喝点热水或者捧在手里，这样会感觉舒服一点。”“谢谢你，你去忙，我很坚强我没事。你们都不要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我的鼻子开始泛酸了……对奶奶来说，生离死别后的回忆，恐怕更加痛苦。祈祷时间是良药。

接着是爷爷的大女儿和女婿。女儿是在女婿的怀抱中扶进来的，一看到爷爷就两脚在地上没有节律地蹭起来，也险些倒下来。原来悲伤到极致的时候，人的反应会不受大脑控制。女婿从她的背后环抱着她，低沉沙哑地呼唤:“老婆，宝宝，乖，乖，不哭了，不哭了，爸爸不希望你这么伤心。”声音哽咽了……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

爷爷的孙女是被爸爸妈妈一直紧紧牵着手进来的。孙女一看见爷爷，豆大的泪珠就落下来，把头钻到爸爸怀里，抽噎着：“爸爸，以后都看不到爷爷了……”爸爸听着这话，抚摸着女儿的头，把自己的头偏向了一边。“小朋友，爷爷说最喜欢孙女了，你要好好学习，不辜负爷爷的期望。长大了当医生，好不好？”孙女使劲地点着头。不知道这样的场面和这样的话语能不能冲淡一点她内心的悲伤，还有恐惧。“你看，这个护士姐姐也说了，以后更加好好学习，爷爷会保佑你的。”爸爸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化悲痛为力量，与女儿共勉。

爷爷的弟弟也是被搀扶进来的。老人家戴着深色的眼镜，却分明可以看到眼镜之下的泪水，整个人都在颤抖。扶在老人家两侧的家属，一直抚摸着老人家的胸口，给老人家顺气。要出去了，头还不停地扭过来，脚步也不愿意挪开。儿时嬉闹常相伴，今朝已作秋蓬散。世间最难得者兄弟。

……

就这样亲人们陆陆续续，红着眼眶进来，再颤颤巍巍红着更红的眼眶出去。“未呈儿孙福”的高爷爷，应该感应到了吧，他的眼睛终于可以被合拢了，眼角还带着泪。

而后，和张医生一起，给爷爷拔除身上的导管。凡是有针眼的地方，都血流不止，这是滋养生命的血液啊。“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会感觉到害怕。”我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这句话。一向很阳光的张医生，沉默了一会，说：“我也会害怕。”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让死者有尊严，让生者安心。一线工作的我们，即使感同身受，也要忍着；即使心生畏惧，也要勇往直前。

给爷爷整理好着装后，爷爷的儿子独自进来与父亲做最后的告别。一直都是看到他红红的眼眶，没有看见他的眼泪。“医学上说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觉，你和爷爷说说话吧，爷爷会听得到。”总觉得他一个人太孤单，就站在他的旁边陪伴着。他用左手抚摸着爷爷的额头，眼眶，眉骨，颧骨，脸颊，“爸爸，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我现在接你回家。”第一次觉得“回家”这两个字，有凄凉的味道。我的鼻子开始泛酸了，挨着他的胳膊已经感受到他在颤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前的老人家总说一句话，人走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爷爷会一直在你的头顶看着你，给你照亮。”压抑悲伤的这个极有担当的儿子终于哭出来了，承受痛苦，往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爷爷一定很欣慰有这样一个儿子。

而后太平间的担架来了，护送他们到电梯门口，和高爷爷的家属们道别。“爷爷走得很安静，还请您节哀。”“谢谢你，谢谢你们，我们全家感谢你们。”奶奶的手，冰凉得吓人……

一直很不习惯在具有团圆意味的节日里上班，因为总是会遇见离别，前年的中秋节杨爷爷一家，去年七月初七那个22岁的新婚女孩子，今年的3.14白色情人节“天才男孩”……想起这些，就会觉得遗憾。死不是死者的不幸，是生者的不幸。这人世间，有多少不幸意外降临，有多少幸运转瞬即逝？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活着的人，依然在时间的年轮里折腾。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