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宇宏

父亲1922年10月出生于山东海阳，1942年参军，参加过淮海战役等重大战役，多次立功受奖。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编撰的《开国将士风云录》中，有一篇是专门写父亲的。

解放后，父亲转业到江西省公安厅，那时我三四岁，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厅里放电影，如同过年。每个干部家庭只有两张票，处里的票由父亲负责分发，但他并没有把好位置留给我们。我们总是坐在很远的地方，根本看不见银幕，只能带着小马扎跑去坐在前排过道两旁。

我们六姐妹都出生在60年代，父亲的工资和母亲的勤俭支撑着一大家子的生活。每月刚发工资，父亲就把八口人的粮、油、盐、糖、煤等必须品采购回来，剩下的钱仅够母亲计划着买点菜，其他一切紧急用钱只能靠借，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还，菜钱往往所剩无几。

父亲曾多次为了我向邻居借钱。一次是6岁前后，跟大姐比赛倒垃圾看谁跑得块，我抄小路，撞到墙角，头破血流，被送进医院。父亲看我头上包着纱布，心疼地问我想吃什么，我怯怯地问：“爸爸，我这算是生病吗？我想吃水果罐头（童年时我们最喜欢的水果罐头，只有生病了才能吃到）。”父亲心疼地说：“当然算。”他咬牙去向邻居家借钱，买回我最喜欢的冰糖橘子罐头。这瓶罐头让全家人跟着吃了一个月的苦。

上小学时，我参加了校舞蹈队，下课后要练功，练功的日子全家人先吃晚饭，把我的那份留出来。一天下课后，我发现厨房的垃圾桶里有蛋壳，心想今晚有鸡蛋吃了，打开锅盖却发现没有，大哭着对爸爸喊：“爸爸，我要吃鸡蛋。”爸爸安慰我：“今晚只有一个鸡蛋，给两个妹妹吃了，等明天家里的母鸡下了蛋单独给你吃，好吗？”练功后特想吃荤的，我抽泣着说：“可是，爸爸，我今天就是特别想吃鸡蛋啊。”爸爸蹲下来帮我擦眼泪，笑着说：“好，爸爸马上给你变个鸡蛋。”后来我才知道，鸡蛋是他向邻居老乡高叔叔家借的。

受父亲影响，高考后我填报了军校，以女生中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毕业后分配到广州。17岁当兵离家，此后是三十多年与父亲及家人的重逢与别离。每次，父亲为了能与女儿多待几小时，总坚持去车站或机场送我。最后一次送我是他90岁那年。那天吃过晚饭，父亲兴致勃勃地换好衣服，我忍住泪笑着说：“爸，这次您别送了，早点儿休息，我很快就回来看您。”父亲心酸地颤抖着说：“你嫌我老了，送不动你了，好吧，你走吧，我不送了。”几姐妹安慰道：“爸，您不老，走吧，我们一起去机场送小宏。”我哄他：“每次送我，临别时您都会流泪，让我很不安心。这次去机场，您一定要答应我，不许流泪，笑着送我，我就让您去。”父亲露出微笑，但声音中带着哽咽：“好，答应你，这次一定开开心心地看着你走。”到安检处，我再次拥抱了父亲，握着他的双手，仿佛触摸到近一个世纪的艰辛。我强忍泪水佯装轻松，潇洒地挥手告别，直到姐妹们搀着父亲离开，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和缓慢的步伐，转身即泪湿眼底。

父亲离开我们六百多天了，越过伤痛，我怀念和他共度的每一天。在生命的航行中，每当遭遇痛苦和困惑，是父亲的慈祥和宽容让我带着阳光走出低谷，他93年的人生轨迹，让我看到，快乐的源泉，在于善良。

编辑 翁倩 rwzkhouchu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