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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门白云观碑校记

2017-01-06胡家全

殷都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拓片荆门碑刻

胡家全

(荆楚理工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0)

荆门白云观碑校记

胡家全

(荆楚理工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0)

湖北荆门市的道教名胜白云观,有不少碑刻留存,其中《三皇殿吕仙洞修建碑记》《续修白云楼序》《新修白云楼序》三通碑记载了白云观的修建过程,是重要文献资料,保存和传播这些古人留下的文化遗产是文化工作者的重要工作。今人对白云观的这三通碑刻或重新复制,或收入文集出版,这无疑是重要的保护和传播手段。在这一工作中如果没有审慎的态度,不注重文献校勘,就会出现错误,这些错误如不加以纠正,不仅会贻误后人,对以后的文物保护也会造成不利影响。

三皇殿碑;续修碑序;新修碑序

坐落于荆门市中心城区白云大道东侧、青龙山西麓的道教名胜白云观,始建于东汉,相传是吕洞宾修炼成仙的地方,观中现存数十通形制各异的碑刻,记载了白云观的历史。在这些碑刻中,最重要的是乾隆五十九年(1794)的《三皇殿吕仙洞修建碑记》(以下简称《三皇殿碑》)、同治甲子年(1864)的《续修白云楼序》(以下简称《续修碑序》)和同治四年(1865)的《新修白云楼序》(以下简称《新修碑序》),《三皇殿碑》是对修建三皇殿和吕仙洞的缘起、经过、效果及捐资情况的记录,《续修碑序》《新修碑序》是两位续修白云楼工程的亲历者各自追述自己在清同治元年(1862)参与谋划建楼的过程及由此产生的感想。这三通碑记录了白云观修建的过程和历史变化,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

焦知云《荆门碑刻》[1](以下简称《碑刻》)《荆门碑刻拓片选集》[2](以下简称《拓片选集》)、刘南陔等《荆门古迹碑文抄注》[3](以下简称《抄注》)是荆门碑刻的集大成之作,都收录了上述三篇碑文,尤其是《拓片选集》,更是对碑文进行了原汁原味地保留。另有有识之士将已有残损的《三皇殿碑》碑文的叙事部分和断裂成多块的《纯阳大仙杂曲二首》全文另刻成新碑存于观内,供游人观赏阅读。将碑文采用抄注等形式整理出版,是保护文物的有效手段,学者们所做的工作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是我们在拿二先生转抄的《三皇殿碑》《续修碑序》《新修碑序》三篇碑文以及新碑与原碑对读的过程中,发现他们的转抄存在着问题。若传播有误或有问题而不加纠正,不仅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后人的不负责任。现仅就此四种文献在抄注和复制中存在的问题加以说明,以期在文物保护和地方文献使用中引起注意。

《三皇殿碑》《续修碑序》《新修碑序》三碑俱在,笔者以今人的研究成果对照白云观现存的原碑,将其主要问题分述如下。

一、《三皇殿碑》

(一)脱

1.原碑:“國家貴農重粟,誠以食之係扵民大矣。”(为保持碑文原貌,本文所录原碑文用繁体字,下同)《抄注》、新碑均无介词“扵(于)”。

按:碑文意思是:“国家重视农业和粮食问题,的确因为吃饭的问题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从句子结构分析,“国家贵农重粟”是主语,其余作谓语。副词“诚”与介词结构“以食之系于民”共同作状语,修饰谓语中心词“大”。“系”是不及物动词,后面必须有介宾结构作补语意思才完整,让人明白粮食的问题关乎的对象是“民”。《抄注》和新碑脱“于”字,就变成“诚以食之系民大矣”,“系民”在此是个讲不通的结构,是病句。

按:“也”在句末表肯定语气,这是不同于现代汉语之处,同时也有舒缓语气的作用。《抄注》脱“也”字,则句意不完。

3.原碑:“亦云構焉。”新碑无“云”字。

按:“云”在此处是名词作状语,意为象云或在云端一样,形容建筑物规模宏大。“云构”是古人常用的词语,新碑脱“云”字,则不能突出建筑群规模大的特点,语句也不通顺。

(二)讹

4.原碑:“諭陳子廷瑞領銀仝衆募修。”新碑“瑞”作“端”。

按:“端”系“瑞”字形近之讹。

按:“蒙”,敬词,承蒙。“家”系“蒙”字形近之讹。

7.原碑:“甃以成洞。”新碑“甃”作“秋”。

按:“甃”意为用砖砌(井、池子等),说明成洞的方式及手段,原碑笔画清晰。新碑刻“甃”为“秋”,“秋”是说明成洞的时间,疑为工作人员误判而有意省改。

8.原碑:“翼以丙舍。”《抄注》《碑刻》《拓片选集》“丙”均作“两”。

按:“丙舍”,泛指正室旁的别室,或简陋的房舍。如清袁枚《上尹制府乞病启》:“对此日琴堂之官烛,忆当年丙舍之书灯。”[4] (P450)姚际唐《零丁洋》诗:“我家丙舍两三楹,性命苟全聊复寄。”[5]( P1035)“翼以丙舍”正是指正殿和洞周围的别室房舍。“两”系编撰者不明其义或因“两”与“丙”形体相近而讹。

11.原碑:“尚将爲無窮之兾望。”新碑“兾”作“异”。

按:“兾”为“冀”之异体字,是古人的惯常写法,“异”是“異”之简化字。“冀望”意为期望、希望,如《五代史平话·晋史》卷上:“敬瑭在镇尝称疾,每谓病体羸瘠,不堪为帅,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6](P2862)清王士禛《池北偶谈·谈献三·苏门孙先生言行》:“先生尝题壁曰:人生最系恋者过去,最冀望者未来,最悠忽者见在。”[7](P128)“异望”则有两个义项,其一为其它期望,其二为谋叛的意图。两义项在此都与文意不合。盖因碑文“兾”字模糊而误判为形近的“異”,又将“異”刻成简化字“异”。

13.原碑:“周埀弗朽。”《抄注》《碑刻》“周”作“用”。

按:“周垂”,本为四周边缘,此处义为广布流传。“周垂”是一个词,古人常用,如《明集礼》卷四十一:“轮衣内黄屋一,黄素纻丝沥水,下周垂朱丝结网。”[8](P234)《皇朝礼器图式》卷十三:“本朝定制,职官胄顶植蜜鼠尾,周垂朱牦。”[9](P716)“用”盖系与“周”字形相近或抄录者粗心而讹。

(三)古今字混用

14.原碑:“民氣亦稍形竭蹷。”新碑“蹷”作“厥”。

按:“蹷”现规范为“蹶”。“厥”系“蹶”的古字,意为摔倒,挫败。复制碑文应保持原貌。

15.原碑:“陈子廷瑞領银仝众募修。”《抄注》《碑刻》《拓片选集》、新碑“仝”作“同”。

按:“仝”系“同”的古字,意义相同,但古代文献应保持原貌,不宜随意改动。

(四)用同源字或同音通假字替换

按:“陸拾”和“六十”两个表数字的词,在意义上无差别,但用法不同,“陸拾”常用于统计,以防篡改,使用概率要远小于“六十”。此处用于统计,故不应随意改动。

17.原碑:“開曦宏敞。”《抄注》《碑刻》《拓片选集》“宏”作“闳”。

(五)用今音同义近词替换

18.原碑:“適呂祖純陽仙師乩示以三皇殿當修之訓。”《抄注》《碑刻》《拓片选集》“仙”作“先”。

按:“先”是对死去的人的尊称,如先祖、先父。“仙”是称死的婉辞,如仙去、仙逝。两词音同义近。原碑用“仙”正确,“仙师”有两义:一是对仙人的尊称;一是对道士或有道者的敬称。两义都与道教有关。而吕祖即吕洞宾,道号纯阳子,是道教主流全真道祖师,称“吕祖纯阳”为“仙师”符合碑文的语境,更符合道教文献的表达方式。“先师”有两义:一是前辈老师。一是指已故的老师。“先师”放在碑文中虽然可以讲得通,但不符合道家文献的表达方式。

19.原碑:“但功程浩大。”《抄注》“功程”作“工程”。

按:“功程”与“工程”是近义词,但这是两个既有联系又有不同的词,二者并不是在所有的语境中都可以通用。抄“功程”为“工程”系受现代汉语使用习惯的影响而误改。

(六)词语注释不当

20.原碑:“亦云构焉。”《抄注》注释⑥:“云,犹所,与后面原动词等组成名词性结构。”

按:此注有误。“云构”,《碑刻》注⑧:“高大的建筑物。此处当谓白云楼建筑群规模宏大。”[1](P111)此解正确。如陆机《招隐诗》“轻条象云构,密叶成翠幄。”张铣注:“云构,大夏也。”[11](P496)“云构”是定中结构,分析见前第3例。

《三皇殿碑》新碑与原碑比较,除上述存在的脱、讹及个别字使用简化字外,字体风格和版式上也存在着较大差别,同时省略了捐款人及捐款金额等内容,离真正的复制相差甚远。

二、《续修碑序》

(一)脱

1.原碑:“周君寶生以建白雲樓事商於余。”《抄注》无“事”字。

按:“建白云楼事”是名词性的定中结构,与介词“以”构成介词结构作状语。《抄注》脱“事”字,原句就变成介词“以”与“建白云楼”这一动词性的动宾短语搭配,不符合介词后面必须是名词的古今语法规则。

2.原碑末落款:“王锡龄寿山氏撰。”《抄注》无此七字,注释[2]:“‘王锡龄’之前有‘王砀龄寿山氏’等字,疑为工匠所误。”

按:抄录的正文中脱“王锡龄寿山氏撰”,何来“‘王锡龄’之前”?没见过原碑的人无法理解。碑文的作者是碑文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抄录时不能缺。作者信息脱,系抄注者在正文前已标明作者是“清 王锡龄”等信息而省。即使如此,落款中还有“寿山氏撰”等信息,因此不能省。保证原碑文内容的完整是抄录碑文最基本的常识。

(二)讹

3.原碑:“余嘗登臺四顧。”《抄注》“臺”作“楼”。

按:据原碑,作者在写碑文时楼尚未修成,何来“登楼”之说?疑为抄注者想当然而讹。

4.原碑:“數十年之前,此樓已幾於成而不克成。”《抄注》“已”作“正”。

按:“已”是表过去时的时间副词,与“數十年之前”相应,而“正”是现在进行时,与上下文意不合。同时“几于成”是近于将成而未成。“几于”义为“近于”,与现在进行时“正”同时作状语修饰谓语中心词“成”,矛盾。

(三)以今字代古字

5.原碑:“嗚乎!何其幸歟。”《抄注》《碑刻》《拓片选集》“乎”作“呼”。

按:“乎”系“呼”的古字,古文献中两字都能与“呜”结合表感叹。抄录古代文献应保持原貌。

(四)用异体字代替

6.原碑:“乃鳩工庇材。”《抄注》《碑刻》《拓片选集》“庇”作“庀”。

按:“庇”是多音多义词,读pǐ音时同“庀”。“庀材”,备齐材料。“庇材”和“庀材”两词在“准备”义上通用,但古人一般用“庀材”,少用“庇材”。盖抄录者因“庀”常用而“庇”少用而改。

(五)句读有误

7.原碑:“先為洞,次為堂,又次為臺,樓亦幾成矣。”《抄注》于“楼”后断句。

按:如《抄注》断句,无论是从文意还是从常理分析都不正确。四句话说明修建白云楼的顺序是“洞”“堂”“台”“楼”,楼是在台的基础上建。若在“楼”后断句,说明“台楼”同时建,皆“亦几成矣”,即都未完全建成,有违先台后楼之常理。在“楼”前断句,说明“台”已建成,仅楼“几成”。下文有“余尝登台四望”之语,说明已有台,可为证。又作者发感慨后说“数十年之前,此楼已几于成而不克成”,未提及“台”。另《新修碑序》:“东郊有白云洞,窈而深,隆然以高,上有台,基址巍然,石栏周回。”这都说明台已建成,故应在“楼”前断句。

三、《新修碑序》

(一)脱

1.原碑:“以成為一代之奇材。”《抄注》无“為”字。

按:脱“为”字后虽比原碑文简洁,但此处的“成为”是一个词,与现代汉语用法相同。疑为抄注者疏忽所致。

2.原碑末时间前落款:“古复周汝楫。”《抄注》无此五字。

按:“周汝楫”,作者的姓名。“古复”即古复州,今仙桃市,系碑文作者的籍贯。其误同前《续修碑序》第2例。

(二)讹

3.原碑:“即地當名區,騷人詞客接踵其間,亦無人為之感慨流連,俯仰興懷。”《抄注》“即”作“及”。

按:“即”在此处义应为连词“尽管”、“即使”,与后面的“亦(也)”构成假设让步复句。若用“及”字让人费解。

(三)古今字混用

4.原碑:“嗟乎!自有此臺不知其幾何年。”《抄注》《碑刻》《拓片选集》“乎”作“呼”。

按:“乎”系“呼”的古字,作“呼”误同前《续修碑序》第5例。

5.原碑:“予將拭目而誦子安之序。”《抄注》《碑刻》《拓片选集》“予”作“余”。

按:“余”“予”古今字。“予”和“余”都可作第一人称代词,可通用。对古代文献应保持原貌,不宜随意改动。

(四)用同源字或异体字代替

6.原碑:“抱異材而不得見知於時。”《抄注》《碑刻》《拓片选集》“材”作“才”。

按:“材”“才”是同源字。王力《同源字典》:“木有用叫做‘材’,物有用叫做‘财’,人有用叫做‘才’,故材、财、才三字同源。人才的‘才’常写作‘材’。”[12](P99)抄“材”为“才”,系因现代汉语使用习惯使然。

7.原碑:“迺偕漢陽詩人。”《抄注》《碑刻》“迺”作“乃”。

按:“乃”、“迺”是异体字的关系。抄“迺”为“乃”亦系因现代汉语使用习惯使然。

除上述具体问题外,作为纸质文献,《抄注》《碑刻》《拓片选集》三书还存在共同的不足,即使用简化字抄录,不注明原碑的繁体字。如将“於”“扵”抄成简化字“于”,“遊”“”抄成“游”,“偹”抄成“备”,“臺”抄成简化字“台”等。这种现象作为文化普及读物是允许的,但要想成为高品质的文献资料、各种层次读者都能接受的精品,就必须忠实地再现原碑的文字。此外《拓本选集》所拓原碑因有的碑体过大,内容多,字迹偏小,又因受版面限制,导致拓片影印件模糊不清,失去其文献价值。

短短的三篇碑文,在抄注和复制的过程中出现如此多的问题,实在让人唏嘘。若在抄录和复制中出现讹、脱等现象,会导致语病和文意不通,容易出现理解上的偏差,甚至误导读者;在抄注中使用简化字,将失去历史感,会丧失很多信息。这些都将导致文化传播失真,文献价值大大降低。

[1]焦知云.荆门碑刻[Z].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

[2]焦知云.荆门碑刻拓片选集[A].北京:中国文化出版社,2013.

[3]刘南陔等.荆门古迹碑文抄注[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4]叶幼明.历代书信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0.

[5]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上海小刀会起义史料汇编[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58.

[6]马灿杰等.中华帝王野史大系(第4卷)[M].北京:团结出版社, 1998.

[7](日)合山究选编,陈西中、张明高注释.明清文人清言集[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1991.

[8](明)徐一夔等.明集礼[A].四库全书:第650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清)允禄等. 皇朝礼器图式[A].四库全书:第656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0]宗福邦等.故训汇纂[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1](梁)萧统编,(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A].四库全书:第1330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2]王力.同源字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责任编辑:邦显]

2016-07-12

胡家全(1976—),男,荆楚理工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整理与研究。

K877.4

A

1001-0238(2016)04-0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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