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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色笔记》中的自由、自我及言意矛盾

2017-01-05刘海娟

关键词:金色笔记自我自由

刘海娟

摘 要:自由及其所代表的意义令每个人都无比神往,我们期望能够在不违背人性的前提下拥有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然而,虽然自由有着丰富的可能性,却也面临着重重阻碍,我们想要的自由最终只能寄寓于内心的乌托邦。同样,自我常常面临被遗失的困境,我们往往会在突然间意识到我们一度自以为是的自我不过是向壁虚构,而企图通过文字还原自我、言说自我往往只是痴人说梦,陷入言意矛盾的怪圈。

关键词:自由;自我;文学表达;言意矛盾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11-0147-03

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是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诺奖评委对她的评语是:“用怀疑、激情与想象的力量来审视一个分裂的文明。”[1]莱辛拥有一个贫苦不幸的童年,童年生活的紧张压抑使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获得了自我意识,学会了观察周围的成年人,并试着去理解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些连同她的记者生涯一起,使她过早地对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有了一种清晰地判断眼光,为她日后成长为一位多产作家埋下了伏笔。《金色笔记》这部作品是莱辛婚姻生活、政治生活和文学创作等多重危机的产物,是她最著名的一部小说,堪称20世纪的经典之作,其视角涉及整个世界和全人类命运,兼顾宏大和细腻两个方面,不仅透过几个人物和一些报纸杂志的剪贴完整地展现了20世纪50、60年代的社会氛围,并且它还能够跨越时空在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引起今人的共鸣,在探索人的隐秘复杂的内心世界方面给我们以无尽的启迪。《金色笔记》自问世以来,学者们多以种族主义、殖民主义、极权主义、女性主义等为切入点进行研究,却鲜有学者对其中表达的对自由的追求和自由的或然性、对自我的表达和自我的被创造性以及文字表达和文学言说中呈现的言意矛盾等问题进行分析,而这些问题一直以来都在困扰着作家们,是某种必然性的存在,所以本文将从这个角度着手进行分析。

一、自由的或然性

自从人类意识到自身所处的生活存在着种种不完满,并希望能在所处的现实中实现一种超拔时,对自由的追求便开始成为一个永恒的话题。但是,并非每一次对自由的追求都能达到想望的结果,就像卢梭所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2]所以人在追求自由的时候,不仅要做好自由从未然发展成为已然的准备,也要能够对自由落空后的失落不过分介怀,并有勇气在一次次的失落中站起来,去面对生活中必将还会不断涌现的冲突,或者能适时的收敛锋芒做出妥协。

《金色笔记》中的独身女性安娜、莫莉以及作为安娜的影射而存在的艾拉,皆处在政治、事业、爱情、家庭等多重复杂的角色中,现实中的很多东西令她们感到厌恶、抗拒却无从摆脱,有些东西她们感到渴望却无法得到。种种不完满使她们都格外地憧憬一种可以自由呼吸的生活。对她们来说,自由的意义即在于不断地自我选择当中,只有通过自我选择才能够逐步地确立并完善自我。安娜、莫莉、艾拉都希望通过自主选择摆脱传统赋予女人的妻子或者母亲的角色,她们不愿意永远过一种充满囚禁意味的生活。最初她们曾尝试着通过对政治的信仰以走出精神的荒原,所以她们都曾怀着满腔热血积极从事共产主义的运动,但是她们很快觉察出对政治的信仰与自己的初衷完全相悖。比如二战期间,安娜在非洲和一群当地的左翼知识分子结成一个政治团体,他们常通过聚会的形式一起讨论时事政治,然而,安娜感到到处都是分裂和冲突,感受不到一丝一缕的自由,于是在二战结束后毅然决然地离开非洲殖民地前往英国,这是安娜给自己的又一个希望。但是却发现战后的伦敦虽然表面上宁静、温良,但实际上却让人感到恐惧和厌恶,安娜的自由精神面对这沉闷、保守的环境感到了一种毫无出路的沮丧。又一次碰壁的安娜无奈之下只好弃绝这一切,选择回到自己的私人空间,以自我禁闭的方式抗拒外部世界不友好的讨伐。但对外界采取的隔绝态度并不能抹杀她对自由的追求陷入低谷后产生的焦虑,以致产生种种幻觉,比如她感觉房间里的盆栽植物就像满怀敌意的动物散发着攻击性。与之相伴随的还有一种灾难性的精神感受,觉得地板和墙壁凹凸不平,上下起伏。自己像站在太空,又像站在一座已倒坍的楼房之上。安娜的精神在强力的作用下发生异化,在安娜的幻觉中,随着房间的消失,她仿佛置身浩淼的宇宙,现实中得不到的自由,只能借助幻觉得以实现。安娜也曾想通过写作重塑自己的生活,但是却因患了“写作障碍症”而无从落笔,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无序、复杂可恶。在安娜寻求自由的过程中,爱情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安娜最初曾经为了自由而结束无爱的婚姻,以“自由女性”自居,追求经济和感情生活的独立。可是,一旦陷入爱情,“自由女性”竟比传统的女性更加传统,她们甚至更加愿意做出妥协和自欺欺人。文本中的男人和女人一样,外在的环境对他们构成永久性的异化和压迫的力量。如果说真的有人实现了自由,那或许是失明后的汤姆。失明前的汤姆同样不得自由,在种种矛盾的作用下患了“意志麻痹症”。他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失明后的汤姆开始从现实生活的喧嚣中隐退,回归到自己的精神生活,以致获得了另一种看见的能力,能够按照自己的节奏安排自己的生活,是作品中唯一获得了自由的人。

二、被创造的自我

存在这样一种现象:那些在人前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比那些看起来很健谈的人有一个更为敏感丰富的内心世界,与其向别人倾诉,他们更愿意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付诸文字,而且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们惊奇地发现,在用文字书写和表达自己时会有一种偏执狂般的自语倾向。但是,需要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已经书写下的文字就像我们的记忆一样会让人感到迷茫,我们每次翻看曾经写下的东西时,有时会觉得很陌生,而且往往都会有一种疑问:这写下的东西真的是曾经的真实吗?现实生活是丰富多彩却又无序无形、杂乱无章的,而我们的经验相对生活本身来说则显得过于粗粝,因此我们所观察到的事物的真实度毕竟是有限的。那么,我们究竟能否如实的书写生活,反映生活的本真状态呢?此外,在书写生活时,难免会遇到关于自我的问题,我们所写的自我又真的是真实的自我吗?每一个有写日记的习惯的人对这些疑问可能深有体会,TA知道TA笔下的自我是慢慢形成的一个内在的自我,自己记下的内容会作为一个秘密而被深深掩藏,TA对笔下的自我是非常敏感的,因为那是自己最内在的东西。可是,这个自我也可能仅仅只是我们创造的一个自我。就像弗洛伊德描述的梦的机制对我们生活和欲望的修正一样,现实中的自我有时因为太软弱是不被我们自己接受的,一个人表现于外的言行和运思于内心的想法之间存在距离,二者并不会永远契合,这时我们就会选择通过文字来重新塑造一个自己愿意接纳的自我,即理想中的自我,这个自我是我们通过自己架构的世界对自我的一种修正。所以我们并非在记录一个真实的自我,而是在创造一个看似真实的自我。就像《金色笔记》中,以主人公安娜的口吻创作了《自由女性》和紧接其后的黑、红、黄、蓝4种颜色的笔记,并且,依照这种组合模式重复出现4次后,才出现了《金色笔记》,最后是短篇小说《自由女性》的尾声。4种颜色的笔记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安娜记录自己真实生活的日记,分别记录了她生活的不同侧面。可是,我们还是不免要发问:究竟哪一本笔记才是安娜最真实生活的写照呢?通过文本我们一般认为其中的蓝色笔记可被认为是更加贴近日记的一种文字记载,可是安娜在这里却把许多不愉快的记录抹去了,就像我们对自己曾经的某些言行不满意一样,虽然我们已经无法在事实上改变这件已经处于完成状态的事情,但我们至少可以通过文字去改变我们日后看到的关于这件事情的描述的样子,我们有时候宁愿采取不真实的记录以回避自己不喜欢的事实。或者,有些改写可能是在我们无意识的情况下就已经完成了,就像日常的口误或笔误一样,我们自然而然的这样表达,如果别人不给我们以提示,我们依然会以为自己是正确的表达了某个事物,这两种情形是一样的道理。而事实上,这可以解释为我们出于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和自我辩白。安娜自己也曾表达过这样的认识:“为了记录真实,而选择蓝色笔记本,但重读蓝色笔记中的记载,又觉得这些文字没有成为经验的载体。”[3]由此可见,文学中表现的真实只是相对的,文学描写不过是事后的分析而已,“一个人一旦经历了某件事,这事就定了型”[4]。所以,文本描写的内容最后变成了又一个《罗生门》,真相可能并不存在,真相也可能有无限多个,充满了不确定性,只是看作者内心愿意呈现出来的是哪一个。

三、言意矛盾的怪圈

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以及关于两者关系的讨论在文学领域由来已久,《金色笔记》中莱辛通过特殊的段片组合结构,涵盖了尽可能广阔的生活层面、汲取了尽可能丰富的内容,且取得了揭示深刻的人生底蕴的效果。由此可见,对于与内容相匹配的文学形式的选择有着重要的意义。一般而言,形式是传达内容的载体和媒介,但有些时候,形式同时也是内容。体现在《金色笔记》中则是,文本通过《自由女性》部分描写了支离破碎的现实世界,黑、红、黄、蓝4种颜色的笔记是由现实世界折射出的4道反光,亦是人生百味的一种表征,同时也表现了安娜的主观世界中思想的多形、多态,让我们通过4本笔记看到了一个迷乱的、失重的灵魂。这是形式顺利传达内容的一面,但有些时候,文字是有缺陷的,它不能把我们要表达的内容完整的传达出来,或者毋宁说,真正的经历是无法描述的。人类发明了文字,原本希望通过对文字的操作,使之形成一些特殊的组合或形式,以表达自己想传达的思想,却没有想到文字在文学发展的进程中失去了真实,陷入了言意矛盾的怪圈。

从文学理论的角度出发,作为审美意识的文学必须要能表现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审美体验;而作为语言的艺术,文学只能借助语言进行审美体验的传达,可是语言因其固有的文化内涵有时会遮蔽或遗漏审美主体意欲传达的思想感情,言意矛盾由此产生。《毛诗序》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5]分析文本中的言意矛盾,发现有的是因为“意”的丰富性和“言”的符号传达之间存在距离,造成了文不逮意的情况,有的是因为某些个体性的审美感受具有不可言说或言说不尽的特点,也有的是因为先于个人而存在的语言影响了审美主体思想的形成。基于这样的情况,莱辛在文本中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见解,她认为文字存在缺陷,尤其在发现蓝色笔记部分的文字没有成为自己生活经验的真实记载时,莱辛觉得文字失去了意义。言意矛盾的存在令作家们无奈,不过,作为一种意外的收获,言意矛盾的存在增加了语言在表意时的不确定性,从而为文本提供了多种解读的可能性,这姑且可以视为对作家言说不尽的无奈的一种补偿。

自由是每个人都在追求的,却往往因为社会的动荡、自我的异化、内心的分裂而使自由的实现充满了局限性和悖论性。我们追求自我,也想通过文字表达对自我的诉求,但文字往往不能如实呈现已经经历的事情和内心的本原状态,以致通过文字呈现的更多的是被创造的自我,从而失去了自我的真实性。在文学传达中的言意矛盾在遮蔽作者表意准确性的同时,也为文本的多重解读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增强了文本诠释时的底蕴。

参考文献:

〔1〕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R].2007.

〔2〕卢梭.社会契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52.

〔3〕陈才宇.金色笔记阅读提示与背景材料[M].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64.

〔4〕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240.

〔5〕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3.

(责任编辑 孙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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