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航

只要有毒品存在，我们的使命一直都将延续……

1.死尸

边境哨卡，警察武警组合成的检查组正例行每天的检查。周谦当兵前一听说是要当边境武警就想象着打仗、鲜血和死尸，现在两年的兵涯马上就要结束，别说枪战，就连死人都没见过一次，结果就在今天毫无征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周谦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具尸体。

那辆卡车缓缓驶来，警察指示司机靠边，周谦看司机表情很淡定，示意新兵看好他，自己来到车厢处，副驾驶上的人边打开车厢边解释：“里面是我叔叔的遗体，拉回家入土的。”周谦问怎么死的，对方解释是发生了车祸，周谦戴上口罩白手套，告诉他：“我们要检查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联系医院和法医进行检验。”

对方大度地说：“只要您不觉得脏，请检查。”车厢里停着一副棺材，警察们打开棺材，看到这具死尸被车撞得惨不忍睹没了正形，周谦干呕两声，扭过头去，警察们将棺材尸体和寿衣翻检完毕后，道声节哀，对方深深鞠了一躬：“你们辛苦了。”然后，上车离去。

周谦举起矿泉水漱口，一位警官笑呵呵地问他：“恶心到了？”周谦点点头：“是，第一次见死人，还是残尸……不过人家态度很好，知道咱们也不容易。”

那位警察突然大喊：“不对劲！”众人吓了一跳，忙问原因，他问众人：“尸体臀部的伤，大家注意了没？”大家有的摇头有的点头，他继续说，“这具尸体一看就是正面撞击而亡，那臀部有伤应该是不规则的钝伤，而尸体臀部的伤口圆滑干脆，很像刀伤！”

大家一怔，飞快跳上车一边通知前方设卡，一边狂追而去。很快，那辆卡车出现在眼前，警官喊话警告，卡车却像脱了缰的野马突然拐出公路向山上跑去，警察们开车追到路穷之处下车继续追赶，副参谋长命令战士们子弹上膛：“毒贩反抗起来都是最亡命的，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武警战士都是精干小伙素质不凡，将要追上时，两名嫌疑人身也不转地向后开了两枪，战士们听到枪声，抬枪欲还击，副参谋长大声命令：“警告射击！”战士们枪口抬高开了火，不料，疑犯反而就地隐藏下来，举枪与他们对峙了起来。

久经战术训练的战士们顺势趴下正式进入还击状态，疑犯子弹飞向山下，一名猝不及防的警察脖子中弹当场没了呼吸，副参谋长的眼红得不亚于弹头，咬牙道：“抓不了活的，就给我击毙！”

毒贩最后还是被乱枪击毙。那位牺牲的警察就在刚刚还拿着矿泉水问周谦有没有被恶心到，如今却成为一具尸体，在山上和追悼会中，周谦几度哽咽着落了泪。

支队长找参战的战士们谈了一次心：“咱们缉毒武警干的就是重口味的活，尸体藏毒只是他们的手段之一，更恶心的还有。像这种突发的枪战概率非常低，更多的是等，等情报、等毒贩子的到来、等回宿舍睡觉，这些年许多战士没有等来回宿舍的机会，适应生离死别是咱们缉毒武警首先要迈过去的心坎。只要记住一句话：咱们守住一分毒，百姓就少受十分害。”

2.等待

年底，周谦转了士官。新兵到来后，部队安排新兵们去戒毒所参观。这是部队第一次组织这种活动，吸毒人员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令人动容，就连像周谦这种经过实战的老兵都不忍直视。戒毒所里，战士们准备离开时，一个犯人“扑通”跪下，大喊：“求你们一定不要漏掉一个毒贩子！”

宣传干事觉得里面有事，上前询问，对方抓着干事的手颤抖地说：“因为我强制戒毒无法回家，带着俩孩子的妻子累病住院，农村的老娘前来照顾。老娘不会使用煤气，做完饭没关紧阀门，一老二小煤气中毒送去医院抢救，二小救了回来，老娘却撒手西去了！”

“我该死啊！毒贩子更该死，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家庭！只有你们才能杀得了他们！你们要为我们报仇啊！”吸毒人员恳切地说。出来后，战士们唏嘘不已，坚定了打击毒品犯罪的决心。

这事过后不久，上级收到一个情报：将有人员携60斤冰毒山中过境，时间不具体，交通工具不详，人员未知。为此，上级准备了数条防线，从山中公路到废弃已久的荒路严防布控，周谦他们躲在深山荒路中一座已经坍塌的猎人棚周边待命，等待毒贩的消息。

大半天过去，另一条山路正道有了动静，官兵汇报逮到两名偷渡者，身上有疑似毒品的少量粉末，上级立刻指示：“按遣送程序把两人送出境，毒品当作视而不见，一切按普通偷渡来处理！”随后，又在电台对全体人员下了命令，“大家提高警惕，大鱼要来了！”

谁知，一场磅礴大雨砸断横空树枝又浇透这片原始雨林。“咱们等毒贩子，毒贩子也等咱们懈怠打瞌睡呢。”带队副局长对队员说。

第四天傍晚，荒道上有了动静，两个全身包得密不透风的人走进众人视线中，新兵小声问周谦：“班长，他们是毒贩吗？”周谦点头道：“就算不是咱们要等的人，他俩也有问题，做好准备。”

副局长等人正在跟上面商量抓不抓，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抓！于是等雨渐小，天越来越黑，早已埋伏多时的武警们一扑而上，制服了两人，突然一枚冒着烟的罐头从一位毒贩身上滑了出来，新兵们没见过这种制炸弹的土方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副局长捡起奋力丢远，“轰”的一声闷响，黑烟腾起。副局长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你们想被抓时跟我们同归于尽，还嫩了点。”

在山里风餐露宿地蹲了四天就为这一扑，回到宿舍脱了鞋，周谦才发现自己的脚板都泡白了。

参谋长也由于连日劳累又在山上染了病毒，住了两天院就回家休养了。周谦跟几名老班长商量了一下，买了些水果去家里看看他。

参谋长的家里摆设简单，因长期没人住，有一股霉味。参谋长强打精神把他们让了进来，班长们问道：“嫂子呢？”参谋长笑了：“老家条件好点，让她在家带孩子，不让她在这儿跟我受罪了。”班长们看着家里脏得很，大家动手帮参谋长收拾好之后，告别了。

回到部队，中队长说了实情：“啥啊，毒贩子出价百万要咱参谋长的命，参谋长怕他们对老婆孩子下毒手，只好把他们送回老家。像他这把年纪的人要不是有特殊情况，谁不想和家人生活在一起？”

周谦听后，很是感慨。

3.生死

再次得到情报时，已是两个月后。说有一批论吨算的毒品将经过这里，几乎是全员枕戈待旦地监视等待着这批毒品的到来。诡异的是，这批毒品明明是进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为此，军警双方没少开会研究，大病还没痊愈的参谋长也拖着病体参加会议，经过分析，这批货肯定藏在了某个地方伺机而动。

周谦又是跟那副局长一组，任务是盯住嫌疑较大的一座垃圾回收站和一座工厂，警察们化装成路人轮流监视。副局长仍是一脸笑眯眯模样，周谦很佩服他这种乐观的态度，跟他聊起参谋长的“单身”生活，副局还是呵呵一笑：“善恶终有报，咱们是在积德，老天爷不会亏待咱们的。”

这话周谦听着很打气，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他们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这座工厂夜晚安静得太不正常了！边境多山多雨林，夜晚正是昆虫嘶鸣的时间，而这里的晚上静得要命。不仅如此，甚至不用涂驱蚊药都可以。

上级终于明白那么多的毒品为什么在眼皮底下没有一丝动静了：进境时，根本就不是成品，而是运到这里才开始加工的！那些加工毒品的化工物品绝对是蚊虫的克星。

半夜，几辆卡车驶出厂门，正是突击的好时候，战士们兵分两路，一路控制车队，一路翻墙进厂控制内部。卡车上的人员还没反应过来时，枪口已经抵上脑袋。但厂内部就不一样了，毒贩子平时都低调得很，然而一旦露出原形拒捕时，他们将会立刻变身为悍匪。院子内，几名男子暴走还击，武警战士沉稳开了枪，有人被应声撂倒，还有数人钻进厂房劫持了工人当人质，事情顿时变得棘手起来。

“你们倒是打进来啊！”突然，一记撕心裂肺的女声传了出来，接着是匪徒的怒骂声。指挥部随即启动解救人质的预案，战士们在前门制造动静佯装进攻，吸引注意力，突击队员在窗和顶棚通过气扇潜进，等几名暴徒反应过来时，战士们不疾不徐地开了枪，几声枪响后，工厂死一般寂静。随后，周谦看到许多一丝不挂的男工女工奔了出来，他们哭着对战士们拳打脚踢：“你们怎么才来？我们以为到死也等不来你们！”碍于有女性，首长命令部队快速撤退。

第二天，公安到部队通告情况：“这是一座阴阳工厂，白天制造铸件，晚上加工毒品。晚上，加工毒品的员工都是吃住在厂子里的长期工，厂方用毒品控制他们，包吃包住包吸毒，这些人一直在死亡边缘等待着咱们去救他们，所以昨晚他们看到咱们后情绪波动很大。至于他们裸体，我想大家应该知道毒品的价格，毒枭为了防止他们藏毒，所以禁止任何人穿衣服，他们毫无尊严地生活着，希望大家不要再去传论他们。”说完，警官鞠下一躬，“我代这些百姓谢谢了！”

“我们都来自百姓，等脱了这身军装再还回百姓，能有你这样的警官，我们更有底气面对退伍了。”政委不软不硬地回了这句话，警官方觉说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年底，周谦退伍了。次日，他便被当地公安特招进来。

周谦说：“我四年没回过家，整整等了四年，我能先回家一趟再回来报到吗？”那名副局长立刻批了：同意！过完年再回来报到。

周谦兴冲冲地回家过了一次团圆年，待返回警队报到时，突然听到一个噩耗：那个副局长牺牲了。就在周谦回家过年的这几天里，副局长带队去抓几名毒贩子时，中了一枪，抢救无效，因公牺牲。

4.意义

已经换上警服的周谦再次来到参谋长家里，参谋长家里一如既往的寒酸，参谋长笑呵呵地泡好茶：“想我了？来看老同志啦！”

周谦说：“参谋长，我想不通了。”参谋长落下了病根，费力地说：“咋了？”

“副局长牺牲了。”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参谋长缓缓开了口：“咋想不通了？”

“他经常说老天爷是公平的，等着就行，可他等来了什么？”

“等什么呢？”参谋长拿来窗台那个相框，里面是他儿子的照片，“一是等家人的成长，咱们守着边线毒品，老百姓的儿子女儿能好好工作，孙子孙女能健康成长，老人能安详地享受晚年，单凭这点就值得咱们付出一切了。二是等涉毒人员的改变，你还记得戒毒所那次有人跟咱们下跪吗？吸毒人员都是毒性战胜人性，一旦人性占了上风时，这个人就有救了，他跪咱，说明他知道咱救了他，我一直在等其他吸毒人员谢咱们。三是等毒贩，那些还不到死刑的人让咱们救了，他们不理解，拿咱们做仇人，其实是咱们把他们从死刑场上拉回来的。他们不理解归不理解，等妻儿满堂、父母华发时，自然就会谢咱们的救命之恩。第四，工厂里那些一丝不挂的男女亲眼看到枪战和死尸，等咱们打扫战场时，他们却抱着咱们哭喊咱们来得晚，他们也在日夜等着咱们啊！”

周谦一直没有说话，参谋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人间路总是悲欢离合，一路上缝缝补补，到老总会有圆满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到那天就可以坦荡荡走向青山，鬼神都不惧。”周谦起身鞠了一躬准备离开时，参谋长笑呵呵喊住他，“你是不是打算放弃了？”

周谦回答道：“这些年来，我第一次在家过年，感受到家的温暖，确实惦念家里。但今天听您说了这些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