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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密欧与朱丽叶》:法国音乐剧的新浪潮

2016-12-24驳静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51期
关键词:普莱斯罗密欧与朱丽叶百老汇

驳静

尽管受语言所限,无法像英文歌那样流传广泛,但在那几首全世界人民都听过一耳朵的法文歌当中,大概只有《爱》是出自一部音乐剧。

早在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Roméo et Juliette)正式首演之前,它的同名专辑就已经在法国传唱,其中《爱》(Aimer)和《世界之王》(Les Rois du Monde)一度在音乐榜前十名的榜单上停留。

一年后的2001年,杰拉德·普莱斯居尔维科(Gérard Presgurvic)带着他创作的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巴黎会议宫(Palais des Congrés de Paris)举行了首演,当年的观众数量就有200万人次,随后几年的世界巡演使这个数字达到了500万。《罗密欧与朱丽叶》成为一部少见的能够风靡到非法语世界的法国音乐剧。

当然,它并不是第一个。对许多人而言,提起法国音乐剧,《巴黎圣母院》(Notre-Dame de Paris)仍然是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名字。法国媒体普遍将该剧认作法国“大音乐剧”的某种新开端,而随后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及《小王子》等几部大制作,称得上近20年前开始的一波“法国音乐剧新浪潮”。

不过,当《巴黎圣母院》试图走入伦敦时,却并没有获得预期的理想效果。它有一点水土不服,票房失利,评论也受挫。例如在《卫报》剧评人迈克尔·比林顿(Michael Billington)看来,这是一部“似是而非的音乐剧”,并认为,“这个秀最让人沮丧的部分是它忽略叙事和情感之间的逻辑”。

随后在法国和其他国家全面收获赞誉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同样没能拿下伦敦观众。《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作曲杰拉德·普莱斯居尔维科在接受本刊专访时,说“伦敦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十几年的世界巡演中唯一失败的城市”。他自己分析说这其实也挺正常,因为对方制作公司虽然保留舞台和舞蹈这些设计,但是歌词翻译成的英文质感,目标观众群体是青少年,这使得歌曲与其他所有元素之间的关联性大大减弱。

不过,倘若说这种失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么对于开始时在巴黎获得的成功,这八个字同样适用。有趣的是,创作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听上去有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意味,但听普莱斯居尔维科自己的叙述,倒像一桩偶然事件。

突发的命题作文

《巴黎圣母院》首演是在1998年,它的票房成绩尤令业内许多人振奋。一时间,巴黎所有的制作人都在琢磨同一件事,那就是能不能也找个音乐剧来做一下。

当时的普莱斯居尔维科四十出头,在音乐领域也算小有成就。早在80年代,他就有了自己的代表作,随后要么是为著名歌星写歌,要么为电影配乐,但都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名堂。所以他也琢磨音乐剧的事儿,不过他当时头脑里的想法是做一个呈现在电视上的音乐剧。他跟著名的电视制作人杰拉德·卢万(Gérard Louvin)约好了见面。

出门前,他跟妻子伊芙琳讨论了一嘴关于音乐剧的事。伊芙琳跟他说,她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要说做音乐剧,这个故事就挺合适。普莱斯居尔维科听完后撇了撇嘴,觉得不太行吧,莎士比亚的戏,未免太不新鲜了。

到了卢万的办公室,普莱斯居尔维科开始跟他兜售自己那个电视音乐剧的想法。卢万跟那会儿所有的电视大佬一样,对上门来兜售想法的人,一律摆出威严而不可亲近的派头。他就坐在他舒服的大号办公椅里,闭着眼睛听人讲,等面前的人把整个想法都说完了,卢万连眼睛都没睁一睁。

普莱斯居尔维科现在完全记不得他自己那个电视音乐剧,具体是讲什么,但他记得卢万的反应。因为那种毫无反应的反应,一看就知道他这个主意没什么戏。他正准备收拾收拾走人,只听卢万又追问了一句,只有简单的两个词,“quoi dautre”(还有别的吗)。普莱斯居尔维科本来觉得自己的主意挺好,来之前就信心满满,完全没准备第二个想法。所以他下意识地丢出伊芙琳说的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发现,这位大佬“啵”地睁开了其中一只眼睛。随后眼睛又闭上了。大佬问他:“有写好了的歌儿了?”他回答说:“当然有啊。”这回卢万两只眼睛全睁开了,人也坐直了,他让普莱斯居尔维科赶紧把写好的歌儿拿给他听听。

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地用一个本来被他丢到垃圾筒的想法,获得了制作人的青睐。他手里自然是没什么已经写好的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办法拖延了时间,一个礼拜后,他拿出了三四首歌,最著名的《爱》就是其中之一。

他还记得,卢万的办公室墙上还挂着一幅画,上面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他说到现在为止还会想,或许是因为这幅画钻入了卢万的潜意识,让对方觉得《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个好题目,或许是这个题材天生就有他最初不能理解的改编潜力。无论如何,普莱斯居尔维科的音乐剧生涯就这样在他妻子的加持下,于一个糊里糊涂的早晨开启。

法国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北京演出剧照

作曲家的戏剧野心

如今63岁的普莱斯居尔维科,语速挺快,跟我谈到这个当年无意中获得的机会时,总有一些充满画面感的表达,尤其是制作人从“睁开一只眼”到“坐直”的过程,我听的时候,就已经脑补完这个喜剧感十足的一幕。普莱斯居尔维科学电影出身,毕业后的一年,在纽约偶遇成名前的帕特里克·布鲁尔(Patrick Bruel),开始为后者写歌,就这样留在了音乐领域。音乐剧算是融合了他早年对电影的兴趣。

所以《罗密欧与朱丽叶》舞台的电影感挺强烈。这是部前后花费500万欧元的大制作,舞蹈和舞台设计的部分都十分华丽。舞台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生剧情,有时,即便有朱丽叶或罗密欧在场的场景,重心也有可能在其他人身上。我看的时候位置格外靠前,发现自己一度需要选择关注的重点。

普莱斯居尔维科说他当年去看法国音乐剧《星幻》(Starmania),以及后来的《巴黎圣母院》,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音乐与戏剧的黏合度很低。《巴黎圣母院》的音乐非常棒,其中有几首甚至是他的最爱,但是因为戏剧性的薄弱,仍然会造成观众的不适。“大家可能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感到不连贯。”所以他在做《罗密欧与朱丽叶》时,就十分注意这一点。

于是他选择用女性视角来掌控这种戏剧感,并认为,男性视角,会是另一套价值观,而女性视角,则会更温柔,也会遭遇更多的冲突。

例如,相对而言,朱丽叶这个人物更有深度。罗密欧不过是个花花公子,他在维罗纳到处勾搭姑娘,干些蠢事,然后遇到了朱丽叶,傻了眼,对这姑娘一见钟情。而朱丽叶,她本来是深藏闺中的年轻姑娘,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未经世事,对爱情和婚姻都有少女的纯真幻想。她从这样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为爱而死的女人,这条成长曲线,借助几首歌的表现,人物形象就容易丰满。

再如,除了开场诗,该剧的第一首歌是《仇恨》(La haine),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二人各自母亲之间的对唱。用两个对男性世界毫无发言权的女人,来述说她们的无能为力,就显得意味深长。

第一幕中有一首歌叫《你该嫁人了》(Tu dois te marier),这是一位母亲在告诉女儿,你该按照父亲说的做,即便她感到难受,还是强迫女儿按照一家之长的意愿行事。普莱斯居尔维科说他觉得“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莎士比亚也是这么想的”。

在2006年的复排版中,他又往剧里新添了四五首歌,这样一来,整部音乐剧就有将近40首歌,但是仔细去看,会发现其实专门由罗密欧或朱丽叶演唱的并不太多。例如,光是朱丽叶所在的凯普莱特家族的提伯尔特(Tybalt),他主唱的就有三首,而罗密欧所在的蒙太古家族的迈丘西奥(Mercutio)也有他专门的一首。拥有自己独唱曲目的角色还不在少数。

普莱斯居尔维科认为,如果一个音乐剧,只是一系列没有紧密关联的歌曲的组合,它们不仅没有叙述性,也不呈现人物,这就一定是部差劲的音乐剧。所以按照他的说法,音乐剧中的歌曲,要么服务于角色,要么服务于剧情。

不过他刚严肃地总结出上面两点,立马又扔给我一个有趣的细节。原本提伯尔特的“戏份”只有两首歌,2006年复排时扮演他的小伙子汤姆老是缠着他,说写首给他,写首给他,所以普莱斯居尔维科就专门给他写了这首,并直接用他的名字命名。但到头来,这首提伯尔特的自述,仍然在讲述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仍然服务于表现角色的性格特点。

穷人的歌剧

光是2016年一年,法国就首演了17部新的音乐剧,普莱斯居里维科觉得这个数字太惊人了,“仅在5年前,就不可想象”。这也意味着,音乐世界里有若干音乐剧专辑在打榜。

首演之前,先发行专辑,这是法国音乐剧的一个特有现象。尽管唱片这种载体不再流行,法国的音乐剧制作人,仍然会通过一些方式,把其中若干首歌传播出去。更坏的是,如果音乐剧本身的吸引力不够,先行一步的音乐专辑,就得更卖力才行。

《罗密欧与朱丽叶》当年就是这种专辑先行方式的受益者。普莱斯居里维科甚至坚称,至少在法国,如果不提前六个月甚至一年发布相关歌曲,一部新的音乐剧就很难获得成功。“为了让观众们能够买票进入剧院,得让他们先喜欢这些歌。”

在音乐剧之前,法国与欧洲许多国家一样,曾流行过一种“operette”(轻歌剧)。现在去看这些剧和其中的人物形象,就会觉得挺傻。不只剧情单一,人物也单薄,总是一个漂亮的公主,一个俊俏的男人,一个小丑,一个神,这些人物排列组合一下,就扔到舞台上让观众去笑。整体而言,就是一种“华丽且非理性的娱乐”。

今天的音乐剧,胜在它们的主题是严肃的,就像《巴黎圣母院》或百老汇的《悲惨世界》,它们有深厚的文学根源。

而法国的歌剧传统严肃且悠久,普莱斯居尔维科说直到今天,一些年长的法国人仍然认为音乐剧是“穷人的歌剧”。但是当百老汇的音乐剧到法国表演时,观众的反响却非常高,尤其是剧评。“他们总是认为,百老汇的音乐剧比法国本土的好上十倍。本来是看不太上音乐剧的,可一旦来自百老汇,好像又是另一回事。”

从这个角度说,《罗密欧与朱丽叶》首先过了挑剔的本国观众一关,就挺不容易。

到目前为止,伦敦这一关,《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巴黎圣母院》都还未能能闯过去。后者2018年会卷土重来,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英文版,也在几周前改编完毕。对于在伦敦遭遇的水土不服,普莱斯居尔维科觉得问题就在于他们既想突显“法国特色”,又要去适应当地观众改编为英文版,“两种文化糅在一起,出现问题在所难免”。

另一个在所难免的事实是,每个做音乐剧的人,总想带着作品去闯荡百老汇。这也是法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再次改编英文版的原因。普莱斯居尔维科说,别看人们总说法国人对其他国家的语言总是抱着一副不太情意接受的态度,但在音乐剧这个圈子,英语才是强势的、自以为是的那个语言,要想吸引伦敦西区的观众,其他语言是行不通的。所以尽管人们如今也会谈起所谓的“法国三大音乐剧”,但整体而言,法国音乐剧与纽约百老汇或伦敦西区之间,几乎还差着三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距离。

三联生活周刊:一口气创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三四十首歌,难吗?

普莱斯居尔维科:并不。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一个饱含深情的故事,一旦沉浸其中,到处都是灵感。70年代,意大利导演泽菲雷里(Franco Zeffirelli)拍过一部同名电影,那是我觉得改编最好的一个电影版本。那会儿我20多岁,但是30年后,我仍能记得起这部电影中的情绪激荡。所以我创作的时候,有时候会浮现出来电影中的画面,或者反过来,我会去重看这部电影。比如看到阳台那段,我就会灵感突至,要不写一段这个吧,就跑去写了。所以,对我来说,还真没那么难。更难的是写真正原创的音乐剧,没有故事基础,一切都要从零构想起的作品,相比而言,基于伟大作品的音乐剧,毕竟就简单多了。

三联生活周刊:2001首演时,副标题是“由恨至爱”(De la haine à lamour),到了2006年的版本,副标题改为“维罗纳的孩子们”(Les enfants de Vérone),这是为什么?

普莱斯居尔维科:这算是一种与时俱进吧。《仇恨》和《爱》是最早创作出来的两首,也算是第一幕的首尾两首,第一个副标题是基于剧情。到了第二版,我加重了除罗密欧和朱丽叶之外的人物比重,整体来看,整部剧更有一种维罗纳的众生相,而不仅仅是罗密欧和朱丽叶两个人,第二个副标题,就是基于人物了。

三联生活周刊:但这样一来,《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有了整整40首歌,好像有点太多了?

普莱斯居尔维科:一般的曲目数量是25首左右。百老汇的音乐剧也就20首。我也知道似乎有点多,但好在每一首都有它的用处,服务于剧情或角色,观众也没有因为时长而显得厌倦。但《罗密欧与朱丽叶》明年可能还会再来中国,那时我应该有时间缩短第二幕中的两三首。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怎么为自己的音乐剧挑选演员的?

普莱斯居尔维科:一个作曲家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演绎者,就好比一个演员不会演戏。音乐剧的演员,既要会唱歌,又要会跳舞,并且要有戏剧感,符合这么多标准的演员,的确非常难找。我非常喜欢最初那个罗密欧的扮演者达米安(Damien Sargue),我觉得他就是活生生的罗密欧。三年前,他跟我说,他没法儿再演了,我就很伤心。但也没办法,不能要求同一个人十几年持续扮演罗密欧,演员是会老的,舞台形象却要求他永远是30岁。这令人伤感。而且我写的歌曲,好些都难度很高,我有点太随性,总是忘记实操性。

三联生活周刊:这可不太善良。如果从《巴黎圣母院》走红开始算起,法国现代音乐剧的流行也不过20年,在法国本土找这样的演员难度大吗?

普莱斯居尔维科:没错,我偶尔也会想,自己有点残忍。我知道我写的歌不太容易实现,所以找到声音好又能唱的演员,尤其是年轻演员,我只能说我运气好。这回扮演朱丽叶的克雷芒斯(Clémence Illiaquer)才19岁,她毕业于AICOM,这是一所2004年创办的专门用于培养音乐剧演员的学校,也是法国第一所这样的学校。

法国乐坛教父级大师杰拉德·普莱斯居尔维科

三联生活周刊:法语为什么没有阻碍它的流行?

普莱斯居尔维科:首先它有字幕,其次,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一个大家都知道情节的故事。但我觉得它的流行,与它是什么语言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密。对于一部音乐剧来说,排在歌词前面的,至少有音乐、戏剧、舞蹈和舞台设计这几项。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法国音乐剧,或者你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跟百老汇或伦敦西区的音乐剧,最重要的区别是什么?

普莱斯居尔维科:我觉得《罗密欧与朱丽叶》几乎是另一种类型,尽管我们没有用其他名字去称呼它。他不像百老汇的音乐剧那么规整和横平竖直,也不像它们那样有一种程式化的精确。它更自由。它也更会渲染情绪,观众会看哭。它还有一个别的音乐剧都没有的部分,我们叫作“rappelle”(返场表演),表演结束后,演员也谢完幕,演员们会集体上台再唱三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给了观众以演唱会的体验。

(实习记者孙大卫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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