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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身上,有他的影子

2016-12-24张慰军

北方人 2016年22期
关键词:流浪记三毛画画

文/张慰军

“三毛”身上,有他的影子

文/张慰军

1954年,我在上海湖南街道五原路出生。由于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哮喘很厉害,所以父母特别宠我。

有记忆以来,父亲一直在书房作画,家里7个孩子就在边上玩闹。母亲一直跟我们讲,玩可以,但是不能打扰父亲作画,有时候,同学到我家来,一起绕着父亲奔跑。父亲只管自己画画,不说什么。不过他画画讲究解剖,有时候一个人物动作画不好,他就随手拉过来一个小孩子说:“来来来,做个动作给我看一下。”把我们当小模特了。

父亲是慈父和严父的结合体。说他是慈父,是因为他比较放养,从来不要求我们学习成绩要多好。哥哥姐姐功课很好,并不是因为父亲的管教严格。父亲也没有专门辅导过我们画画。我从小喜欢乱涂乱画,他看着,却不帮我找老师。反倒是母亲,后来让我去学画。父亲一直认为,画画不是单靠教的。他自己也上过很短时间的美专,觉得受益不大。父亲一靠天赋,二靠用功,懂得吸收别人的长处。有一次我在练习素描,画石膏像。父亲看到了,他也练过石膏像,就对我说:“你呀,画画胆子不够大,笔法太拘束。不光是要形似,还要神似。”父亲后来一直说,做人胆子小一点儿,画画胆子大一点儿。这句话我后来一直记着。可能还是有点遗传,家里的兄弟姐妹,小时候基本上都承包了学校里的黑板报工作。

说他是严父,是因为家里家教比较严。从小给我们这些孩子立规矩。如果我在家里跑来跑去,父亲就会说我。有时候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他也会批评几句。父亲还特别怕我们在外面“轧坏道”,一旦外出晚归,他就会严厉批评,但不会动手。

我们家一直很热闹。不光是7个孩子,还有周围邻居、同学、同学的同学,常常串门。母亲习惯让保姆做很大一锅饭。碰到谁来,她就会问:“你吃饭了吗?”如果没吃,就让对方吃饭。于是,家里一桌子人吃饭,很可能几个相互之间不认识。吃饭有时候是“流水席”,谁到谁吃。父亲人缘很好,除了邻居常常来串门,电力公司的抄表员、邮递员,也会和他打成一片,他经常说,“上来坐坐,看看张伯伯”。

来,为戒酒干杯

父亲爱喝酒,非常出名。我有记忆以来,父母每次吵架都是因为他喝酒。母亲让他少喝,他就说:“好好,不喝不喝了。”随后举起杯子道:“来,为我的戒酒干杯。”第二天照喝不误。几乎每天饭前,他都会用小酒盅喝一杯白酒。我小时候,他去外面喝酒也会带上我。后来他身体不好,喝黄酒比较多,家里有一个壶,专门用来热黄酒。

很多人写回忆文章,都会提到父亲喝酒。三年自然灾害时,上海市委提出要保障知识分子的待遇,有领导就举例说:“比如张乐平,你不给他喝酒,他能画出三毛来吗?”可见父亲喝酒的名气。写父亲喝酒的文章,我最早看到的是黄永玉写的《我心目中的张乐平》,后来叶刚、戴敦邦也都提起过。

父亲晚年时,常常住院。有一次我去看他,问他要不要带什么东西,他对我说:“你给我带个热水瓶。”医院里其实有热水瓶,所以我一听就懂,他要的哪里是热水瓶,是酒。第二天,我带了一热水瓶的黄酒给他。父亲自以为在医院偷偷喝酒没人知道,其实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有数,只是拿他无可奈何。

上世纪80年代,我移民香港。好在我每年会经常回上海看他。但那时候父亲已经得了帕金森,越老话越少。

上世纪90年代,父亲多次住院。我来上海的频率增加了。我儿子出生后,我带着儿子看望过他两次。老人家特别喜欢小孙子,看到他就高兴得不得了。记得第二次告别时我对他说:“我们要回香港了。”父亲坚持一路送我们。他让护士推着轮椅,一直推到大门口,才从自己手上把儿子给我。我把1岁多的儿子接在怀里,准备要走。没想到,父亲抓住孩子的小脚丫,迟迟不肯松手。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他依然住在华东医院。我来看他,他第一句话就问:“小巴辣子来了吗?”“小巴辣子”就是指我儿子,我说:“没有,这次是我一个人来上海。”他望着我,没说话。第二天,我再去医院,他正在熟睡。后来医生说,他已经重度昏迷。当时我没料到,这是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1992年9月28日,父亲去世。我当时在香港,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接到电话后,第二天我一个人先回上海。到家,发现家里坐满了亲朋好友,附近学校的老师也来了,大家都来帮忙。书房、走廊、花园,甚至整条弄堂都摆满了花圈。

追悼会上,致悼词的是父亲在解放日报的老同事丁锡满。我小时候,丁锡满经常到我家来。他写诗、父亲配画。一老一少在书房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那天,丁锡满致完悼词说:“我一定要给老张敬一杯酒。送你吧,就送你一杯酒。”于是放了杯花雕酒。当时,我们几个子女并不希望放哀乐,觉得不要太悲伤,弄得那么多人很伤心,所以背景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当时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一路平安》。

在画里读懂父亲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香港,看到一本研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上海为主的中国漫画的书,因此兴起了一个念头,想把父亲的漫画原作一一找回来,系统地整理出来。我开始频繁回上海,去徐家汇藏书楼、上海档案馆等地到处找,找到好多父亲早期的漫画。渐渐地,我才了解了父亲。

父亲很早就来上海做工,先是做木工,后来做印刷工。做印刷工的这一段在三毛漫画里有所表现,父亲说过,他画的三毛有他自己的影子。父亲小时候有一位小学老师对他很好,教过他一些西洋画方面的知识。后来父亲进了美专,学过一段时间。出来以后就画广告,搞服装设计,这些印刷品是我后来找到的。

在我们找到的资料中,最早是他1929年在《申报》上发表的报刊刊头,当时他19岁。后来,父亲不断有作品发表,他就辞职专职画漫画。虽然上海画漫画的人很多,但专职画漫画的只有两个人,父亲是其中之一。所以到1933年时,已经有报纸把他列为海内一流画家。他已经很出名了。

1935年,父亲开始创作“三毛”这个形象,四格连环漫画,看起来是一个个小故事。真正的长篇连载漫画是1946年创作的《三毛从军记》,其他都是小故事,没有串起来。

父亲创作《三毛流浪记》的时候,有他自己的经历,比如他小时候的生活,到上海打工,和流浪儿做朋友等等。《三毛流浪记》第一幅是《孤苦伶仃》,一出来就反响很大,《大公报》销量上升。

父亲后来生了一场病回到嘉兴。他在嘉兴继续画,通过火车的乘务员把画作带到上海,报社再派人到火车站去接稿子。因为影响非常大,后来宋庆龄和父亲还一起联合办了三毛乐园的义卖展览。

1949年后的三毛漫画,删去了很多东西,三毛变成了一个苦孩子,成了父母教育小孩的工具,这让一些小孩子不喜欢三毛。但当这些小孩子长大了,再回过头看三毛,他们会发现,三毛很有意思。

我记得,20年前有过一个调查,《三毛流浪记》是儿童类书籍销量最好的,但都是父母买给小孩看。最近又有调查,《三毛流浪记》依旧是儿童类书籍销量很高的,买书的是当年的小孩子,他们长大后再把三毛买来给自己的孩子看,可孩子依旧不爱看。可能因为三毛从诞生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儿童漫画。

1959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再版《三毛流浪记》简体版,父亲希望“三毛流浪记选集”几个字是小孩子写的。我那时候还没读书,只认识一些字,父亲就让我写几个字出来,再拿去描。画册印出来以后,我有点虚荣心,把书送给同学们看,到处嚷嚷着:“你看,这几个字是我写的。”

父亲为人很好,很为一些朋友称道。许多画家碰到我时都说:“我们当年走上美术道路,和你父亲有关。我们从小看的就是他的三毛,临摹他的三毛来学画。”有些朋友得知我是张乐平的儿子,还会竖起大拇指,说:“乐平,好人!”

可以说年纪越大,我越崇拜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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