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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骤雨初歇

2016-12-22陈若鱼

花火B 2016年12期
关键词:院子外公

陈若鱼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很喜欢花,遇见喜欢的也会去打听花的名字。小时候姥姥的菜园里在秋天总会长出蓝色的小花,前段时间我才知道那种蓝色的小花叫做碧蝉花。开在秋天的花,却有春天的名字,我当时决定为它写个故事。

刚好那阵子,我有个朋友上班时突然晕倒,送医院后诊断出颈动脉狭窄,亲戚建议她去看一个退休的老教授,他在自家问诊,每天下午三点开门。那天我陪她去,发现老教授住在深巷里,还有自家的小二层楼和院子。院子里种着树和一些花草,于是我一进那个院子,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个故事。

北京那场大雪不懂停歇,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北京人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雪,而苏惜文再也没见过林亦州。

1

四月多雨,一下起来就不休不止。

苏惜文最喜欢这样的季节,春夏交替,枝繁叶茂,风里有花香,窗台上偶有白色的蝴蝶飞来又离去。若是下一场雨,院子里的树干颜色会由浅变深,枝叶更加鲜绿,深呼吸能嗅到空气里细微的水气。

但现在她开始担心午后三点会不会下雨,这个问题闹得她连一贯的瞌睡虫都没影了。她趴在窗台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而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堆在山头上的乌云。

已经两点半了,半个小时后外公就会午睡起床,披上旧旧的白大褂,而那个少年也会准时来问诊。如果那时候下一场雨的话,他也许就能够多留一会儿了。

这是一个十七岁少女小小的心机,而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愿,山头的乌云渐渐随风一起吹过来,很快就下起雨来。

苏惜文满心欢喜,关上窗匆匆跑下楼,在转角的穿衣镜前理了理头发和衣角,轻声钻进外公的书房,随后拿起一本《温热经》看起来。

“惜文,有病人来,你上楼去。”外公看了她一眼说。

“我不说话,保持安静。”她笑得一脸讨好,外公木着脸挂上听诊器坐在柜台前喝茶。

苏惜文看着墙上的圆形老时钟已经指向三点,心跳微微加速,看几个字就往院门看一眼。看了好几页,她却完全不知道书里讲了什么内容。

终于,院子生锈的铁门发出一声“吱呀”,有人举着伞踏进来。

灰色的运动鞋和黑色裤脚,是他,苏惜文坐直了身体,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很快,少年走进来,把伞立在门槛边,对外公点头问好,又朝苏惜文看了一眼。她把头垂进书里,只露出光洁的额角来。

然后,少年端坐在外公面前,外公拿出听诊器开始对少年望闻问切。

其实,苏惜文偷偷在外公的抽屉里看过少年的病例,他叫林亦州,19岁,患的是颈动脉狭窄。她在书上查过这个病,是一种看似不严重,对生活没什么影响,但实际上是很严重的病——颈动脉主要功能是给脑部供血,如果过于狭窄输送血液不足,会引起毫无预兆的休克。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休克,而休克之后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苏惜文每每想起这个,就觉得林亦州的生活好可怕,他一定活在充满恐惧的世界里吧。

初次见林亦州,是半个月前的傍晚,他随母亲一起来瞧病,苏惜文刚放学回来。因为平日里看病的人不多,所以她多看了两眼。

当时,他母亲和外公在室内谈话,他独自站在院子里的树下,望着树干上的几只蚂蚁,眸光清澈,但脸色苍白。他算不上特别高,但是很瘦,瘦得像春天新生的竹子,单薄得很。他穿一身青灰色的衬衫,松开两粒木扣,黑色的九分裤,搭配灰色的运动鞋,露出好看白净的脚踝来。

苏惜文看了两眼又多看了两眼,他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她就迅速缩回目光,穿过厅堂上了二楼。她没开窗,但透过茶色玻璃她见他仍站在那儿,修长的背影在地上投出寂寥的影子。苏惜文想,难道他是病人?她也不知当时怎么了没敢开窗,怕开窗的声音会被他发现。她也不知在玻璃后看了多久,他母亲终于出来了,和他一道出了院子。

苏惜文打开窗子,看他和母亲一路走出巷子,到再也看不见。从那天开始,林亦州每天下午都会过来,起初母亲会陪同,后来他便一个人来了。

苏惜文只有周末才会在这里看见他,所以连图书馆也不去了,整个下午都等着他。但每次林亦州都只来几分钟,今天这场雨下得越来越大,他被外公留了下来。

苏惜文的心里像是开出了一朵花,轻轻柔柔的,浮在她的心上。

2

外公从前是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教授,退休后就在自家院子里问诊。他不像其他中医那样刻板,也会采取西医里好的一部分,来一个俗气的中西医结合。

治疗林亦州的病也是如此。苏惜文问过外公,他治愈的可能大不大,外公总是一脸严肃,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林亦州被大雨留住的那个午后,外公让苏惜文给他倒了杯麦冬茶。递茶的时候她的指尖碰触到他的指尖,是寒如玉的触感,她迅速缩回手,不自然地红了脸。

不久,有病人冒雨前来,林亦州识趣地站起身离开柜台。他瞥了一眼书房,目光落在苏惜文旁边唯一的椅子上,就轻快地走到她身旁坐下。苏惜文渐渐坐直了身子,悄悄把脚踩在椅子的横梁上,这样会显得腿瘦一点——这是她在教室里发呆时琢磨出来的。

那场雨如她所愿地下了好久,因为外公问诊时其他人不能说话,所以林亦州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旁。苏惜文觉得那个下午的每一秒都变得漫长,但充满了欢喜,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是她距离林亦州最近的时候,她悄悄打量他,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和弧度好看的下巴,心里像群鹿奔逐而过,比上课被化学老师点名答题还紧张。

林亦州偶尔也会看她一眼,但那目光里只有微微的客气和疏离。雨在天黑之前终于停歇,林亦州起身告辞,他走出厅堂,走出院子,最后消失在巷尾。

“别看了,去洗菜。”外公说。

苏惜文这才发觉自己看着院外走神了,顷刻间脸颊绯红。

苏惜文的父母在北京做医学研究,从小她便在外公的这座院子里长大。院子是用青砖铺就的,墙角长了些碧蝉花,每到初秋就会开出一片淡蓝色的小花。外公喜欢这些花,她耳濡目染也很喜欢。外公是不苟言笑的古板老教授,所以她的童年并没有多少快乐可言,只是每天藏在二楼。外公让她看医书,她也不感兴趣,可是自从遇见林亦州之后,她决定去学医。

“学什么科?”外公问。

“神经内科,随您嘛。”苏惜文说得心虚。

外公的眼神柔和下来,这就表示他高兴。他向来如此,从不喜形于色。苏惜文从小跟着他长大,脾性竟与他完全相反,一切表情都摆在脸上。

第二日,苏惜文从上午就开始等,在镜子前换了好几套衣服,直到最后被外公叫下去煮饭。她一边洗芥菜叶子一边想,下午她一定要鼓起勇气和他说上几句话——她听追班长的周西西说,一定也要和对方说话,才能让对方记住你。

可是,说什么呢?说说他的病,还是闲聊一下天气之类的?苏惜文正在想这些的时候,院子的木门突然响了。苏惜文瞥了一眼,想说现在还没到问诊时间,却看见林亦州已经站在院子里了,他的目光也穿过厅堂抵达她身上。

苏惜文丢下芥菜,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穿着外婆去世前留下的围裙,连忙懊恼地取下来藏在身后。这时林亦州跟外公进了书房,她刚想进去就被外公赶了出来。十分钟后,林亦州从书房里出来,站在走廊里,跟正在装模作样淘米的苏惜文说了第一句话。

“再见。”

苏惜文十分淑女地点头,然后看着林亦州走出厅堂,走出院子。

苏惜文从未想过,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林亦州。次日她等到五点也没等到他,才明白他昨天那句再见是真的再见。

苏惜文问了外公才知道,林亦州的颈动脉狭窄超过了百分之五十,选择西医治疗会更有效果,所以他是来告辞的。意思就是,他不会再来了,连那句再见也不过是礼貌的客气。

苏惜文仍旧等着,可是那个院门外再也没有出现那个苍白的少年。外公的书房里偶有病患,她总是会去看一眼,每一次都只有失落。

夏天就在她的失望里,一天天过去,大树开了花又结了籽。初秋时墙角的碧蝉花开了,挨在一处,像一群蓝色的星星。

苏惜文升入高三,忙得昏头昏脑,忘了自己的生日,忘了碧蝉花是什么时候凋谢的,忘了初雪是几月几号降临这座城市,但她仍记得林亦州,记得他的眉他的眼,他滚动的喉结和弧度好看的下巴。她偶尔还会梦见他,醒来看着天花板怅然若失。

她终于知道,他真的已经消失在她的余生里了。

3

苏惜文上大学后,依旧留在这座城市——她原本钟意的是北京的学校,但不舍得外公一个人生活。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会难过。

苏惜文还是学了医,神经内科。外公让她学基础,她把《实用神经病学》反复看了几遍,到后来倒背如流,她用功到连外公都觉得惊讶。大四开始外公推荐她去医院实习,大五她又开始准备考研。研究生毕业那年,苏惜文已经25岁了。

林亦州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已经有些陌生,可是当同事问起她为什么学医的时候,她才会想起他来,陌生又熟悉。起初她只希望将来有一天她正在上班的时候,能接到一个叫林亦州的病人,这个信念支撑了她几年,后来渐渐淡忘了。

“因为我外公学医啊。”她这样揶揄同事,但脑海里会浮现出林亦州的脸来。如今他该27岁了,不知他是否治好了病,不知他是否还如当年。

苏惜文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百叶窗边。当医生的一年多里,她接诊过五位颈动脉狭窄的病人,每一次都心怀希望,却每一次都落空。

外公打电话来的时候,苏惜文正要下班,外公让她中秋节早点回去。也许是外公老了,这几年他变得和蔼了许多。苏惜文大多住在医院宿舍,偶然会被外公叫回去住。

中秋节那天,苏惜文一早下班开车回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她推开木门的那一刻,会看见林亦州。他依然站在树下,脚边是盛开的碧蝉花,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露出微微的笑意。

“好久不见。”

俗套的开场白从他口中说出来,苏惜文却觉得字字如针,心跳如雷。

苏惜文手足无措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之后,就杵在那儿,还好外公招手叫他们进去,她才终于摆脱窘境。

外公说林亦州特地来看他,所以亲自下厨留他吃饭。苏惜文和他坐在客厅里,阳光透过竹帘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细的光影。

“听说你做了医生。”林亦州说。

苏惜文连连点头,嘴角有藏不住的慌乱。上大学那几年里苦学,她已经学会了外公那一套不喜形于色,可是到了林亦州面前一点也不好使了。她欣喜又慌张,一切像从前一样摆在脸上。

“你的病,怎样了?”她的口吻一点也不像医生,反而像个小女孩。

“去年狭窄超过百分之七十,做了剥脱手术,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他说得轻巧,苏惜文却知道这种手术的厉害,不能完全治愈,也会有后遗症。

不知是十几岁时太过胆怯,还是现在已经波澜不惊,多年未见,在等外公烧菜的时间里,苏惜文和林亦州竟然聊了许久,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尴尬。

27岁的林亦州和19岁的林亦州到底是不同了,虽然他目光依然澄净,脸色依然苍白,清瘦得像新生的竹子,但是他看上去不再年少,有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苏惜文想,不知他是否也觉得她变了。

那顿饭简单而快乐,午后林亦州起身告辞,苏惜文送他至院门处,他突然指着墙角那些小蓝花说:“挺好看的。”

“它叫碧蝉花。”她得意地答道。

林亦州笑了,说:“这名字还蛮诗意。”

时隔八年,苏惜文再一次看着林亦州走出院门,走出巷子,当年开在她心里的那朵花,散发出扑鼻的香味。

那天开始,苏惜文便从宿舍搬了回来,林亦州开始常来串门,总是拎壶果酒或糕点给外公,被苏惜文打秋风,每回都要喝掉半壶。外公午休的时候,苏惜文就跟林亦州在书房里聊天、喝酒,秋天的风涌进窗户,苏惜文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无论是难熬的五年大学还是读研的那两年,苏惜文从未像现在这么开心过。她明白17岁时对林亦州的感情是喜欢,本已随岁月消亡,如今那喜欢在重逢林亦州之后破土而出,并且迅速壮大。

她庆幸,林亦州还是当年她喜欢的模样,而这一次她决定不再错过。

4

十月初,苏惜文开始酝酿要如何向林亦州表明自己的心迹。

两个人若都有意,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以察觉出来。苏惜文能够感觉到林亦州和从前的不同,不似以前那样冷淡,有不露痕迹的讨好。

前两日聊天时,苏惜文谈起在追她的小她三岁的男护士,一脸无奈,同时她注意了林亦州眼神里细微的变化。那天他们谈起彼此的恋情,才发现都一片空白。

林亦州说,从前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治病这件事上,到去年做完手术之后,他才觉得人生该另有一番景象。而苏惜文说,她只想好好学医没有想其他的,现在工作稳定,也许应该试试恋爱。

“那个小男护士年纪虽小,但蛮靠谱。”苏惜文刻意说道。顿时,林亦州倒茶的手悬在空中,在苏惜文说“可惜我喜欢不起来”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似的放下茶壶。

苏惜文暗喜,她又问起林亦州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亦州久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苏惜文心里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欢喜,她懂他的意思了。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知晓彼此的心意,只差一个机会捅破。苏惜文想过许多种场景,想过许多种可能,但绝没想过会是那样一个机会。

那天苏惜文正在上班,突然接到林亦州的电话,他说,外公出事了。

外公被送来医院之前,苏惜文已经在电话里大致了解了情况:林亦州约了外公下棋,中途外公要去洗手间,没想到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就突然倒在了地上。

外公被送进急诊,苏惜文不能亲自手术,同林亦州等在手术室外,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两个小时后,手术仍未完成,苏惜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再也支撑不住,从悄无声息到泣不成声。林亦州手足无措,只得把她揽进怀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不停地轻抚她耸动的肩膀。

苏惜文在他怀里哭得昏天暗地。手术室的门在三个半小时之后终于打开,医生拍拍她的肩膀,遗憾地摇摇头。苏惜文脚下一软,差点倒下,林亦州及时搀住她。

一旁的小护士也红了眼眶,张了几次口也只说出一句:“惜文姐,节哀。”

苏惜文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时间的,林亦州始终陪在她身边。当父母赶回来时,丧事已准备妥当。丧礼过后,父母让苏惜文随他们去北京,她拒绝了,她说想守着外公的院子。外公突然离世,送进医院时也未清醒,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这是苏惜文最遗憾的事。

父母回京后,苏惜文请了很长的假,整日待在外公的书房里发呆。林亦州每天一早就来,给她带早饭,也会亲自买菜来为她煮饭,下午陪她在书房说话。

这种时候的这种陪伴总是最得人心,苏惜文完全依赖了林亦州的陪伴,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她会怎样。

立冬那日,林亦州买来新鲜的韭菜,亲自包饺子给她吃。苏惜文看他手忙脚乱地擀面,轻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林亦州僵住,任凭她抱着。没有一句言语,寒风猎猎,仍旧暖得像初夏的午后。

苏惜文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林亦州又重复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苏惜文的心微微颤动,她想起每年立冬的时候外公也会和她一起包饺子,那时候她也曾以为外公会一直陪着她。

可是,在她还来不及思考分别的时候,他们就永远分别了。

5

十二月,苏惜文做完一台搭桥手术出来才知下雪了。

科室里的小女孩们都拿出手机拍照,她也拍了一张发给林亦州。雪不大但很细密,纷纷扬扬的,屋顶和街上很快就落了白。

“嗯,我看见了。几点下班?我来接你。”林亦州发来消息。

苏惜文心里一暖,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

“惜文姐,最近是不是恋爱啦?”

“早就知道啦,每天下班都来接。”

“是啊,你看她一脸幸福。”

几个小姑娘开始八卦,苏惜文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她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回到办公桌前,可听见她们那些话心里还是很温暖。

下班时间,雪还没停歇,苏惜文下楼时,林亦州已经在等着了,手里撑着一把伞,肩上有微微的落雪。

“今天没开车?”她问。

“嗯,难得下雪,我们去散散步吧。”说着,林亦州把她拉进伞下。

苏惜文笑起来:“听起来好像挺浪漫。”

林亦州牵着苏惜文沿着青花街一路走到松柏路,风雪越来越大,迅速落满他们的肩,他们的发,苏惜文竟有一种一路白头的错觉。

林亦州送她到院门口,两人站着聊天舍不得分别。

“明天大寒,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念叨你好几次了。”林亦州说。

苏惜文顷刻红了脸,矜持地点点头。

在此之前,苏惜文从未想过,那么快就见林亦州的父母,既然他提了,那就去见一见吧。她总觉得,她和林亦州相识那么多年终于走到一起,也一定会修成正果吧。

苏惜文特意买了礼物,还特意化了妆,珊瑚橘的口红衬得她越发白净。尽管小护士们都夸她好看,但她还是紧张得要命。林亦州来接她时,也不禁多看了两眼,让苏惜文怪不好意思的。

林亦州的父母一见苏惜文就很喜欢,客气又亲切,尤其是她母亲。

“亦州去看病的时候,你还小呢。”她说,“你们也是有缘分。”

苏惜文看了一眼林亦州,他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相视而笑。那以后,苏惜文常来林亦州家,他父母旁敲侧击地提过结婚的事,苏惜文出于矜持没有正面回应。她想,等春天吧,四月的时候,是她最喜欢的季节,也是她第一次遇见林亦州的时间。

苏惜文以为等到春天,她和林亦州就会有结果,从此以后不离不弃。只是,没想到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顺利。

那是二月里,苏惜文去林亦州家里过元宵节,因为林亦州和他爸出去买东西,她一个人先上了楼。她见门虚掩着就没敲门,走进去就听见林亦州的母亲在和邻居说话。

“你们家亦州的女朋友是做什么的呀?”

“医生。我跟你说啊,那时候亦州刚在国外做了手术回来,去拜访之前给他治过病的老教授,回来跟我说起老教授的小孙女,说她也做了神经科医生。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们亦州能娶到她就好了,以后我就不担心他发病了。我就跟他提议,要不去追她试试。没想到这么快,你瞧,他们都准备要结婚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哀感把苏惜文从头淋到脚,她没有勇气再踏进去,木讷地下楼,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林亦州母亲的那些话。

不是因为她是苏惜文,不是因为她优秀,而是因为她正好是个神经科医生,可以随时照料他的病情,所以林亦州才会喜欢她,所以他们家才会那么着急想要娶她进门。

苏惜文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和难过,林亦州打了好几通电话,她一个也没有接听,后来索性关了机。

苏惜文把自己关在二楼上,所有门窗都死死关着,林亦州在院外叫了她好久,她也没有出来。

尽管她学医的初衷原本就是为了他,可知道这样的原因后,她依然无法接受。她努力了那么多年,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和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医生的身份。如果她当初没有学医,而是学了其他专业,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可能了?

6

苏惜文把自己锁在家里的第三天,林亦州找开锁匠打开了院门,他冲进去找到了在二楼的苏惜文,见她没事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瘦了,憔悴得不成样子。

“惜文,到底出什么事了?”林亦州抱着她,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你真的是因为我是神经科医生才喜欢我的吗?”苏惜文声音很轻,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亦州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起初确实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但是后来……”

林亦州还未说完,就被苏惜文打断:“你走吧。”苏惜文依旧轻声细语,但口吻决绝。

“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惜文。”林亦州说,“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苏惜文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而且是学的神经内科吗?”

林亦州怔住,苏惜文继续说:“因为你。”

“十七岁那年,我就喜欢你,可是你突然就消失了。我以为我当上神经科医生之后,总会遇见你。跟你重逢后,我才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可是现在……”

“所以我们要在一起,所以我们要在一起。”林亦州强调了两遍,仿佛他也意识到了苏惜文眼里的心如死灰。

“亦州,这不一样。你也知道我们的目的不同。”苏惜文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没开口。

林亦州在她身旁,不停地和她说话,最终落下了男儿泪。苏惜文也想给他一次机会,可是一想起他母亲那番话,她就迈不过去那道坎,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

“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林亦州颤抖着问。

“对不起,我需要时间……”

“好,我等你。”

苏惜文依然怔怔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林亦州踏出门去的那一瞬间,她终于落了泪,眼泪顺着耳朵滚落到肩上,冷如寒玉。

一周后,苏惜文辞了医院的工作,在那群小护士一片叹息里离开医院,她决定去一趟北京。外公的那座院子,她犹豫再三仍旧没卖,而是托人定期打理,还特意嘱咐不要砍掉墙角的碧蝉花,也不要动书房的任何东西。

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回来。

北京的三月依然很冷,苏惜文成天把自己关在暖气房里,一周都不出一趟门。那些难以打发的漫长时光里,她仍然会想念林亦州。午夜梦回,她会梦见十七岁的自己在院子的二楼上,等着推门而入的少年,也会梦见和少年一起在外公的书房里喝酒,醒来看着天花板发很久的呆。

到北京之后,林亦州偶尔会发消息来。他说,她不用着急,可以慢慢考虑,无论多久,他都会等她,等她原谅,也等她归去。

苏惜文还没决定好,但她希望她不在的时候,他能够健康长寿,病魔远离。

到北京以后,长久的思念让苏惜文后悔过自己那么决绝,其实只要忘掉他母亲那段话就好了,她和林亦州就可以从此相守。可惜,那段话总像魔咒一般出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一直纠结于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必须因为爱而爱,而不是别有用心。

夏天,快要患上抑郁症的苏惜文决定去医院工作,整日忙碌得不知疲倦。

秋天的时候,苏惜文决定放弃临床,同父母一样做医学研究。

她在回家的时候,在公园的草丛里看见了碧蝉花。在北京这种花被叫做碧竹草、竹叶菜等等,但她依然最喜欢碧蝉花这个名字。

她想起院子里的碧蝉花此时该正在盛开吧。正在这时,林亦州发来照片,院子里的碧蝉花开得很好。他说他也很好,他还在等她答复。

她说,她快要想好了。

7

才十一月,北京就开始下雪了。

一夜之间,整座紫禁城都白了。苏惜文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因为落雪而黑白分明的树枝,想起去年,同林亦州一起白头的场景,心里仍旧一片酸楚。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苏惜文已经不那么耿耿于怀了,她开始打算完成手上最后一份研究报告之后回去找林亦州好好谈一次。

她终究还是不想因为那件事错过了他。

苏惜文拍了一张北京的雪景发给林亦州,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发消息给他,他却没有回复。苏惜文有种不好的预感,中午休息的时候又打了一通电话给他,她想告诉他,她终于释怀了。可是,电话没能打通。

下午开会时,苏惜文走神了。直到主任发下来一沓研究资料,她才回过神来,打开资料看了几眼,都是全国各地发来的心脑血管疾病死亡的案例。

翻到最后一份时,她的目光停下来,忘了心跳,也忘了呼吸。

“林亦州,28岁,死于颈动脉狭窄突发性休克。犹豫颈动脉狭窄,脑补供血减少,开车的时候突发休克,事发时当事人正在开车,晕倒后进了护城河,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时间,2016年,9月13号。”

苏惜文想过迟早还是会跟林亦州重逢,但绝没有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她看着那份资料,尽管页眉上贴着林亦州的证件照,她依然不肯相信,在会议室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最终声嘶力竭。

苏惜文一边哭一边拨打林亦州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她想一定是搞错了,只要电话一接通,她就会听见林亦州的声音,他明明说过,他在等她。

她也终于释怀,决定回去找他,上天不可能这样捉弄他们。可是,一切都证明,那个叫林亦州的人,再也等不到苏惜文了。

北京那场大雪不懂停歇,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北京人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雪,而苏惜文再也没见过林亦州。

最终,苏惜文还是回到了外公的那座院子,她打算此后都住在这里。

墙角已经凋谢的碧蝉花,明年还会盛开,掉光了叶子的大树,等来年依旧会枝繁叶茂,一切都还有重生的机会,可是她的林亦州,却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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