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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的玉米圈

2016-12-22米丽宏

幸福家庭 2016年12期
关键词:索索一篮玉米棒子

米丽宏

秋天,玉米成熟,娉娉婷婷,不光看着美,还上下没一处闲笔,就像明清小品文,节节段段都精彩。

玉米棒子,不消说,玉米秆儿呢,去根,削梢,驳叶,编玉米圈。圈,囤,在往昔,是农家缺不了的装粮器具,也是一户人家收获多寡、生活丰欠的标志。不同的是,囤是荆条子编的,耐磨耐用;而做圈的青玉米秆,风日消磨,渐至干枯,往往很快衰朽了。好在新的玉米秆又续上了季节。

记得我邻居俩大伯,一名“满圈”,一名“满囤”。爹娘给儿子起的名号,真是用心:居家过日子,没啥也不能断粮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我爹,做事踏实,又耐苦,几亩地拾掇得有眉有眼。每每秋收后,房顶上会立起三四个玉米圈,二歪大娘仰头看几眼,酸酸地说:“老米,你有勾粮食的魂儿呀?大玉米棒子尽往你家圈里跑!”我爹朗声大笑,跟实笃笃的玉米圈一样沉稳。

其实,村子里,家家房顶都有玉米圈护持,多少不拘罢了。它们圆柱形,腰围粗得几个人合抱不来,饱满充盈,大腹便便。房顶与房顶之间,巷子与巷子之间,东街与西街、南街与北街之间,尽是玉米圈之间的互相凝望。它们墩在村子的高处,离地三尺,像一尊尊神,为村庄抹上一层丰收色,添了一抹古意趣。

谁都知道,收玉米是秋收的重头戏。长在地里的玉米,怎么看都好看,但它们终究要变成发糕、窝头、粥,放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变成一日三餐,变成婚丧嫁娶,变成庄稼人的日子。玉米棒子,从地里到家里,再到房顶玉米圈,不可能像跳蚤那样,一蹦多高,碰巧又落到你家房顶上。你得一棵一棵刨倒秆子,一穗一穗掰下棒子,一堆一堆搬弄上车,一趟一趟运回家去,在院里院外垒成山一样的玉米垛。然后,靠双手,一棒一棒撕扯下玉米衣,剥出光溜溜的玉米棒。一座玉米山,要蚕食一般啃掉,去想吧。人们常用一步一个脚印来夸奖一个人的踏实,这一棒又一棒的重复,何尝不是百分之一百一的耐心?

往往,白天收玉米,晚间剥玉米棒。一直剥到月到中天,月色如纱如绫,最后变成丝丝缕缕的凉。在支撑不住的困意里,爬上床,一咕噜掉进黑甜乡。玉米圈,也多是在这样的月夜编成。

两捆整齐修长的玉米秸,一大抱谷草,被我爹扛到房上。我娘将它们梳理得整整齐齐,说:“来,我们编,你来续草。”爹,娘,奶奶,三人各坐一个蒲团,开始编织。他们将一把谷草,一折一拧,绾住一棵玉米秆;再上下一拧,绾下一棵。

续草,续玉米秆。间隙里,看他们齐头并进地一起编织,我的奶奶,动作缓慢而细致,娘则出手爽快利落,我爹,位置在最左边,一双大手,笨而有力。索索索,索索索,谷草叶子和青秸秆摩擦,声音细碎而单调,渐渐跟虫声交混成一片朦胧。我的睡意萌生,坐在月亮地里,脑袋瓜儿像鸡啄米一样起伏。

“拿草来呀”,支棱一下,我清醒了。看看,他们三人膝前已经堆了一叠子编好的秸秆,想必快要围拢了,就鼓起干劲儿再去抓草、抽秸秆。

懵懂中,也不知是谁点的。娘看我送错了对象,发出脆脆的笑声。一边的月色哗然荡漾开,很白,很软,很柔婉。

玉米圈编成了,光溜溜的玉米棒在次日被一篮一篮拽上房,脱脱脱倒进圈里,玉米跟玉米秆,又重逢在了高处。为了防雨,我爹在玉米圈上放一个谷草个子,扎撒开,尖尖的,像小丑帽儿。

玉米圈,在高处的风里静默着,在澄澈的秋日阳光下,抱着玉米,顶着谷草,像一个老头子,慈眉善目的,悲悯地注视着村庄。

玉米圈里也有声响,“瞿——瞿——瞿”“铃——铃——铃”,有一回,我悄悄靠近,发现是一只蝈蝈俯在玉米圈的谷草腰子上,两片叶翅在阳光下颤动不已,闪出黑亮的光。我想,它们肯定是从玉米田里,一路追随而来,它或许是为了告诉玉米:别在意年华逝,你的色泽不老,我的歌唱不老。

一年一年,风霜雨雪,玉米圈蹲坐在村庄上方,注视着村庄的四季轮回,黄了绿了,枯了润了,缺了圆了,升了落了。圈里的玉米,村里的人,褪去青涩,走向坚实,眨眼之间,新的轮回开始。

(摘自《农村大众》2016年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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