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铭

杂念漂了一会，沉下去了（组诗）

●潘志铭

河流

从一条河流到另一条河流，我都保持沉默

词语枯萎，形容不出它们不同的真实面目

这些刻在山川身上的花纹，拥有和我一样曲折的生命

也盛开着起伏跌宕的传奇

用软击打坚硬，开凿险峰，延绵千里

前锋，是温柔的水

一次次在涛声里醒来，思量命运的诡异

波澜壮阔中埋下的汹涌

和我的步履惊人的重叠：在最低处行走

拥有险滩，也设有渡口

但总能得到一些景仰的目光

那是最细小的溪流，纯洁，甘甜，有香味

推我走向狭窄，开阔，平静，或者咆哮

却没有办法停留

挟裹着上古的月光，用一朵水花

写就时间的散章

小院

被归程打捞，上岸

相对于他们，我是多么幸运

他们走着走着走丢了，去向不明

而我，只漂流了一会

扔进脐血未干的箩筐，小院

依然老脸孔：一副落地生根的模样

小路更宽，木门更窄

发福的身体须侧身而入，躬身有些费力了

但捡起往事需要这个姿势

哦，一个梦的凋谢比绽放快多了

那些碎片，就挂在窗口

风一来，滋滋作响。这时

瓦缝里的草，重新长了出来

先把我掏空，仅剩一声蟋蟀

再把我填塞，余下一窝燕子

半生的月光和雪，“提心吊胆的青春”

终可安然存放这里，连同蛛网，苔藓，风尘

一起带进泥土

那年的最后一场雨

人心，又一次潮湿了

雨一来，衣服比云层还厚

你从玉米地里出来，手心是茧

一把钝刀子，割不开秋天

你曾问过庄稼：谁的心最狠

泥土伸出手，抱住你的脚，不说话

生个火，烘干眼角的水汽

又冷又硬的土地，只余下盐

做饭，生活的列车准点出发

丰收没了，秋天仍叫秋天

蒲公英

风总是恰到好处，把一个个命运摆弄

速度，不快也不慢

我总是乘坐一种虚无，从远方来

又到远方去，途中

悄悄盛开了一下自己

如果你听到呼啸，可能是我在奔跑

流浪者一样，我从不在家乡

乞讨

没有翅膀，也可以飞

襁褓中，母亲就告诉我：哪儿最贫瘠

就在哪落脚

落在骨髓上的灰暗

不能洞穿苍穹，也看不破红尘

我的目光一直有气无力

只能猎及鸡鸭、蔬菜、羊肠小道

以及落在上面的黑夜

冷霜和灰尘

在故乡。黄土深厚，可埋不完苦难

岩石坚硬，却经不住命运敲打

季节风化以后，女人成了男人

小孩成了老人。一茬一茬

紧抱梦想入睡的他们，陆续

有人没再醒来

在故乡，他们眼里的清澈是庄稼

的一部分，浑浊也是

新伤叠加旧疾，在骨髓上生根

没有疗毒之法

老树

枯藤，昏鸦，只有在深秋

老树才生出老像

撑一把几百年的老骨头，往那一站

后来人无不肃然起敬

而在五月，老树会垄断不小的太阳

或细雨，漏下光阴

忙里偷闲的人在你怀中喝茶，饮酒

在你耳中灌入苍凉故事

皱纹寸寸深刻

根须深处，埋着几朝的月光

年轮隐秘，包裹起无数血色残阳

华冠下的说书人

舌吐莲花，惊飞落叶，余音

终湮没，入土成为养分

长寿的咽喉，吞下过多少孤独

一朝一夕岂能悟透参天含义横风、暴雨、雷电败阵之后

老树清理枯枝败叶

鸟儿又筑起一个新巢

中年贴

夜晚按时到来，黎明则日日提前

鸡鸣三声时，我已烧开水

沏好茶，看满天星斗在杯中沉浮

一些杂念漂了一会，沉下去了

安静之后，就会渗出颜色和味道

茶一定要趁热，不能怕苦

也不能怕烫

这些年，喝了多少茶

就喝下了多少动词

无数次高温，穿肠过肚产出名词

而不用多余的形容

需要形容的反是院角那些坚定

的花花草草，它们

该绿时绿，该红时红

把岁月的缤纷

严肃的，按季节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