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音乐不可替代—专访张昊辰
2016-12-13魏小帅
文_特约撰稿 魏小帅 霄 汉
唯有音乐不可替代—专访张昊辰
文_特约撰稿 魏小帅 霄 汉
张昊辰，“90后”钢琴家，19岁时在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中获得冠军，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亚洲人。他先后师从钢琴教育名家但昭义和加里·格拉夫曼，是继郎朗、李云迪之后，最耀眼的钢琴新星。
音乐之旅，而非音乐苦旅
网络上曾经流传过一张钢琴家的手掌尺寸图，图上有包括李斯特、拉赫玛尼诺夫、郎朗等人的手掌尺寸。拥有大手掌的钢琴家被视为天赋异禀；手掌普通的，比如郎朗，则被称赞“技艺精湛”。言下之意，无非是这类钢琴家注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张昊辰的手也很普通，小时候手指就不算长，让他学琴，算得上是长辈的“一时兴起”。
1990年6月，张昊辰出生在上海。张昊辰3岁那年，他的母亲偶然在杂志上看到“学习钢琴是提高儿童智力的最佳途径，两只手弹琴可以同时开发左右脑”。于是，她为儿子买了一架价值9000元的钢琴，3岁的张昊辰第一次正式坐上了琴凳。长大之后，他将自己与钢琴的缘分描述为“一个朴素的开始”。
这位“天才钢琴家”很快便展现出了过人的音乐天赋：5岁举办个人独奏会，演奏了全套15首巴赫的“二部创意曲”及莫扎特、海顿的奏鸣曲，引起业内震动；6岁时，他便与陈燮阳担任指挥的上海交响乐团成功合作。
随后，张昊辰进入上海音乐学院附小。11岁那年，张昊辰南下深圳，师从著名钢琴教育家但昭义（他也是李云迪、陈萨的老师）。张昊辰学习钢琴没有经历什么“魔鬼训练”，偶尔挨打也是因为调皮，与练琴无关，电视剧里那种弹错一个音就拿毛衣扦子抽一下手背的情节，几乎没有在张昊辰的生活里出现过。
15岁时，张昊辰被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师从美国钢琴大师、柯蒂斯音乐学院院长格拉夫曼（郎朗、王羽佳的老师）。柯蒂斯学院被誉为独奏家的摇篮，也是全美录取率最低的高校之一，录取率只有哈佛大学的一半。张昊辰学业繁忙，上午上高中文化课，下午上大学音乐课，晚上做作业。好在柯蒂斯音乐学院的氛围是轻松自由的，楼上是宿舍，楼下就是琴房，学生穿着睡衣练琴很常见，老师也鼓励他们独立思考如何处理音乐细节。“有时候会觉得很痛苦，但是很多音乐作品表现的就是痛苦，我有了切身感受才能更好地理解音乐。”
“我是艺术的使徒”
作为年轻的职业钢琴家，迄今为止，张昊辰已经与诸多顶级乐团和音乐大师合作过。
今年10月，张昊辰前往欧洲，先是在意大利博洛尼亚附近的小镇伊莫拉举办独奏音乐会，之后又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与赴欧洲巡演的杭州爱乐乐团合作，演奏李斯特的“第一钢琴协奏曲”。4年前，他同样是带着这部作品与中国爱乐乐团一同出访伦敦逍遥音乐节，4000多位观众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房顶。
而在此次欧洲巡演开始之前，张昊辰回到了自己7年前摘得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冠军的福地—美国得克萨斯州沃斯堡，举办了两场室内音乐会。
在著名钢琴教育家周广仁的印象中，张昊辰弹琴很“老气”，是个用脑子弹琴的人，“年轻的时候弹琴还是凭感觉多一点儿，但张昊辰不是，我一听就觉得他的演奏是有思想的，有理性的东西在里面”。
张昊辰的钢琴技艺、理解艺术的头脑、舞台掌控力，都远超同龄人。他打破了西方音乐界对中
国钢琴家“以手速和超高技巧扬名”的偏见，为古典音乐这种来自西方的艺术赋予了深刻的思想性。音乐家和评论家们毫不吝惜地称赞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与他合作过的指挥大师马泽尔对他充满期待：“这个年轻人将以荣誉捍卫古典音乐的尊严。”
第十三届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需要选手在5天内完成两首协奏曲和一场独奏会，和乐队进行4次排练，这是近两倍于其他钢琴比赛的曲目量。进入决赛的6个人将得到若干场开音乐会的机会，第一名将与世界著名经纪公司IMG（后更名为Opus 3）签约演出。获奖的同时获得演出机会，这一模式仅出现在世界顶级音乐比赛中，目的是要引导选手迈进职业演奏家的大门。夺冠后，张昊辰竟然痛哭道：“我要的不是这些……”后来他回忆自己当时的表现，说：“当时觉得自己毕竟还年轻，进步的空间还很大，把学习的时间用来演出很不利于进步。还有就是，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产生了惧怕感。”
在张昊辰更年轻的时候，媒体喜欢称呼他为“郎朗的师弟”或者“王羽佳的师弟”，“第二个郎朗”“小李云迪”也曾作为新闻标题现诸报端。说起自己和他们的区别，张昊辰只是简单地说：“我比较内敛。”
“罕见的另类”，这是但昭义对张昊辰的评语。在但昭义看来，张昊辰的“另类”在于有智识和高度律己。虽然一夜之间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但张昊辰想要做回自己。“做回自己”并不是要让自己一成不变，而是指对音乐的赤子之心不变。
他了解自己的追求，也了解自己的选择。
与年少成名相伴而生的还有一种惧怕感，怕自己学到的还不够多，怕自己弹得还不够好……他不是那么自信—纵向看，在他之前、之后，都有太多的音乐大师；横向看，在其他的文化艺术门类里，张昊辰也见识了太多伟大的作品。他听晚年的贝多芬，“如心甘情愿地被去了双腿一般，只剩跪着静思”。他对于古典音乐，抱着一种敬畏之心，他用一个词来描述自己对音乐的虔诚—使徒。
唯有音乐不可替代
师从名师，参加比赛，夺冠获奖，签约公司，进行商业演出—这仿佛是一条约定俗成的音乐家成长之路，张昊辰也不例外。中国观众喜欢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音乐才华，还因为他符合大家对于“好学生”的想象：上课、练琴，目标明确，心无杂念。指挥杨洋就曾打趣张昊辰：“只顾着练琴，连女朋友都没时间找。”
在与媒体和琴童们分享学琴的心得时，张昊辰和母亲的态度相当一致—不要抱着功利的心态让孩子去学琴，音乐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从5岁萌生“想当音乐家”的念头，到19岁站在职业钢琴家的大门前，10多年的时间里，张昊辰似乎走完了许多人一生才能走完的路。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难道不飘飘然吗？少年成名所带来的金钱、机会，难道不让人动心吗？想靠弹钢琴挣来炫目的生活，是在张昊辰10岁前，尚未觉察到艺术的深邃时。张昊辰并不避讳提到这些幼稚的往事，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热爱，以及二者之间的区别—你是否愿意为之付出。
张昊辰说自己现在越来越热爱音乐了，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热爱。“我渐渐意识到，很多我感兴趣的、喜欢的东西是可以被替代的，比如科学，比如历史，但音乐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一样东西陪你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你开始越来越了解它，和它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能感受到它的独特，欣赏到它的美。”
黑白琴键上的哲思
自2016至2017音乐季开始以来，张昊辰的脚步就没有停下过。除了要在深圳、广州与杭州开音乐会外，他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已经在瑞典、瑞士、美国等地演出过。他虽然还远远不是这个世界上日程最紧张的钢琴家之一，但也确实变得越来越忙碌了。
虽然以钢琴为业，但他并不独爱钢琴，写诗、作画、读书、观影……与艺术相关的门类，多多少
少，都能吸引到张昊辰。
在前往美国求学的飞机上，他写下了一首小诗：“好想时间在此时停滞，好想空间在此地定格……我在她怀里躺了十五年啊，如今却要离开她了，等我再次扑进她怀里的那天，是否还能找到当初那熟悉的感觉。”格拉夫曼对比他、郎朗和王羽佳，说他“读得很多”。一位乐评人也说：“他是我见过的音乐家里读书读得最多的人之一。”他读三岛由纪夫、贝克特、普鲁斯特、霍夫曼、休谟和康德，还向乐迷推荐霍夫曼的小说《雄猫穆尔的生活观》。他痴迷过德沃夏克、贝多芬，也听蓝调，听王力宏和周杰伦的歌……
涉猎广泛，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艺术。张昊辰看似无所不包地接触着各种艺术门类，但其实都围绕着钢琴艺术这个核心。
“我最喜欢的作曲家除了肖邦、德彪西和拉威尔之外，其他的都是德奥作曲家。”近年来对于德奥作品的偏好，源于他逐渐发现自己的气质与德奥作品很契合—无论内心的情感如何丰富，德奥派作品都植根于德奥文化：严谨与理性。他不止一次地强调要将感性与理性融合于音乐中。
和一般中国人习惯的感悟式、共鸣式的理解音乐的方式不同，张昊辰选择了一条中国听众、中国演奏者都相对陌生的道路。这条道路并不必然通向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必然通向永恒。
▌《读者·原创版》：还能回忆起对钢琴的最初印象吗？
张昊辰：最初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不过我能记得那个时候我母亲给我买了音乐的入门书、识谱书，还用小黑板和音符道具跟我做游戏。后来第一次在上海音乐厅做独奏会，弹完之后我不想下台，还是母亲把我抱下去的。
▌《读者·原创版》：你对于“天才”的称号怎么看？
张昊辰：我在很多场合都说过，我的音乐本身就是我的本质，大家可以把关注点更多地放在我的音乐上。另外，再有天赋的人也需要好老师的指导和后期的练习、思考。
▌《读者·原创版》：目前陪家人的时间多吗？
张昊辰：有时间的话想多陪一下妈妈，和家人一起出去旅游。现在演出越来越频繁，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会比较少。
▌《读者·原创版》：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什么规划？
张昊辰：没有特别精确的规划，因为人的想法和境遇总是处于不断变动之中的。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集中精力做好演出事业。
▌《读者·原创版》：你觉得自己在演出当中需要更加注意哪些细节呢？
张昊辰：其实每一次演出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学习的机会。比较在意的细节是要在协奏曲的演奏上积攒更多的经验，有意识地跟着乐队的感觉走。
▌《读者·原创版》：听说你每次在国家大剧院演出，总会为选择哪架钢琴犹豫很久。
张昊辰：国家大剧院一般会准备两架钢琴，一架的音色明亮一些，另一架的音色偏沉闷。我会有一种感觉，第二架琴更有内容，但是经常会为了达到某种演出效果，根据具体的情况去选。
▌《读者·原创版》：2017年有什么计划？
张昊辰：前段时间在BIS唱片公司录了一张新唱片，李斯特的专辑。2017年计划在国内做一些演出。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访谈支持柯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