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佑良



写给母亲（组诗）

→洪佑良

母亲总爱揩眼睛

坐在老屋的桑木门槛上

她那迎风流泪的眼睛

已经很难把这个世界看清

只是反反复复叮嘱我

要清清白白老老实实做人

一棵草儿靠一颗露水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

父亲和母亲就像一蔸抛在墙旮旯的野芋

繁衍了十二个儿女

母亲的乳水没有泪水多

滋润不了那么多脆嫩的生命

父亲起早贪黑换来的食物

填不满十二张嘴巴合起来的深坑

于是，有几个兄长和姐姐

先后枯萎了夭折了

每个儿女的离去

母亲都哭得撕心裂肺

那都是她的骨肉啊

母亲揩完了泪水就揩眼里的血

直到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跌跌撞撞长大成人

母亲才结束了那种战战兢兢

但她的眼睛已经干涩枯竭

只是还时不时揩一下眼睛

也许这个动作成了习惯

也许是想那些痛楚抚平

见母亲又在揩眼睛

我问：您有什么事不开心

母亲的脸上堆满笑容

没有什么不开心，儿子啊

妈是眼里进了一点点灰尘

接母亲进城

对前来接她进城的小车

母亲显然受宠若惊

平时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好像她的眼光太土

看多了会划伤车身

上车前母亲从厨房拿块抹布

将她的布鞋底擦得干干净净

她不想让那些泥土

污染了城里的地坪

我真想告诉她老人家

现在城里最缺的

就是您脚下乡土样的淳情

母亲不认识车的品牌

桑塔纳、奥迪或者其他

她认定坐小车是一种光荣

代表着干大事代表着身份

她哪里知道小车的品牌五花八门

坐车的人更是形形色色

一些干着鸡零狗碎事的人

同样招摇过市衣袂鲜艳

但我不能跟她说

就像我跟她说不清

那些小车的品牌和性能

母亲总是夸小车跑得快

她说，只有一小歇工夫

就从乡下到了城里

我咀嚼着母亲的话

想涚，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

才从乡下进到县城

牵母亲过马路

一向从容淡定的母亲

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分不清红灯绿灯

也不知道过条马路有那么多章程

不经意便走到马路中间

妨碍了一辆车的通行

那辆车猛踩一脚油门

像一头烈牛打了个响鼻

扬起一股黑烟和灰尘

我惊呼着冲上前

显然母亲已经被吓慒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刚好握住她手心里一粒热汗

也握住了我蹦出胸腔的心

我就这样牵着母亲的手

一丝也不敢放松

像捧着一件有了年份的古琴

我怕自己稍不留神

就会碰到那个休止键

从此弹不出母爱的声音

忽然回想起儿时

母亲常常牵着我的手

在田垄里穿行

她总是对蹦蹦跳跳的我说

“儿子，慢点走

别跌倒了，一步一步走稳”

母亲睡了

母亲很少出门

五十里的外婆家

也是头天去第二天回

您放不下那些鸡鸭和菜园

更放不下敖敖待哺的儿女

这次母亲真的是累了

在这里一睡就是十年

她安静得有些寂寞

以致我不敢大声说话

怕吵了她欠了一辈子的睡眠

今天我是特意来看您来的

后园的菜蔬们来了

田里的粮食们也来了

您说过要我善待他们

是这些东西营养了我们的骨骼

使我们品尝了苦涩中的甘甜

您就和它们聊聊吧

好好叙一下旧情

我给您烧了很多纸钱

您抖抖索索抠了一生

到那边就不要太吝啬

怎么样也要奢侈奢侈

別再让别人把您看轻

如果您手边上有点紧

只要在梦里给我发一条短信

坟头的青烟袅袅上升

让人想到您伛偻的腰身

那可是连接阴阳两隔的线呵

那头系着您的牵挂

这头连着我的寸草心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