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后腰

有回开车去某公园，在一条单向小路上，迎面气势汹汹来了辆SUV。道路逼仄，交汇太难。我摇下车窗，示意对方倒车，毕竟他属逆向行驶。SUV车窗后，是个戴着金链子，一脸横肉的哥们儿。

横肉男开口就非善类：凭什么我倒回去啊？你车小你丫怎么不倒？

我吃软不吃硬，倔脾气就上来了：这车道是单向的，你逆行了，怎么不是你倒？你懂不懂规矩？

横肉男心知理亏，嗓门反倒更响：你想死是不是？嘴巴干净点！你倒还是不倒？（此处无任何夸张，绝对百分百原话）

几年前，我尚未奔三，开起车来风风火火，嫉恶如仇的脾性外加时不时突发的路怒症，没少捅过篓子。

尤其见不得路上那些无视交通法规、车品人品皆可谓如渣烂人，轻则死死顶住绝不给你插队，重则直接把人堵在停车场，下车戳鼻子一顿怒骂。心情不顺时，更是仗着体重直接拽着烂人衣领推到墙角，嘴里咬牙切齿骂咧：你会不会开车啊？

回到眼前，看着飞扬跋扈横肉男，我右手狠捏手刹，咯吱作响，心念之：你这种货色，在球场上我放倒你最多三秒钟。

但回头看了眼身后一双儿女，两个小家伙正用懵懂的眼神望着我。

于是，对着横肉男摇了摇头，我笑了。切倒档，倒车，腾出一条路，摊手做“请君自便”状，目送着SUV油门一轰，绝尘而去。

如你们所见，我变怂了。

以前那个好管闲事什么都看不惯的“愤青”，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庸常中年男。

回头想来，为人父的这几年来，怂得不止一星半点。

那个在公交车上看到小偷会忍不住抓住他衣角大声喊“抓小偷”的我，现在只会悄悄地用沪语提醒说“阿姐，当心侬旁边额贼骨头”；那个踢球时集齐各类伤病连断腿都不皱一下眉的我，现在踢球但求娱乐，拒绝参加任何比赛，怕受伤连累及家庭；我现在甚至“怂”到根本不敢看任何关于孩童意外受伤的新闻报道，连读标题的勇气都没了——我根本无法阻止把自己代入到新闻里。

如果想到那些新闻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感觉都没法活下去了啊。

在为人父之前，我只猜到自己会变得更勤劳，把尿泡奶一手抓。又哪曾想到，整个人的性格脾性，都发生了如此颠覆性的改变。

我曾在一段旧文里，给女儿写过这段话——

每次坐爸爸的车，我第一件事总是把并不情愿的你牢牢塞进安全座椅；你每一次飞奔撒欢，爸爸总在后面如影随形好似贴身保镖。别怪爸爸扭捏放不开，因为我真的害怕哪怕一丁点伤害不期而至。爸爸自己也是，曾经那个天不怕混不吝的热血青年，在三十岁迎来你后开始变得谦恭温良。无他，只想就想无比想好好活下去，能亲眼看到你和弟弟灿烂到耀眼的未来。

我变怂了，但退让可以，原则以及底线永不改变，更不会做任何妥协——不论何时何地，尽自己最大能量保护好家人，不畏任何人，不惧任何事。

有的时候，敢于直面自己的改变，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姿态和勇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