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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在语文的园子里

2016-12-06李明海

师道 2016年11期
关键词:豆苗园子向日葵

李明海

我更愿意把小学语文比作一处园子,普普通通的一处园子,但因着主人的用心,也从来不乏生机,时令菜蔬,一家生计,尽系于此。也真正“往来无白丁”,在这片名为语文的园子里,从来不乏大师的身影,如春风,似暖阳,或绵绵细雨,滋润心田。

那次我们在听一节公开课,萧红的《祖父的园子》。

我们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在后边聊上了。有老家在东北的同事说,小时候在山里采了野菜蘑菇之类的做菜,饭菜做好后,大人都要先把一勺饭菜洒在地上,说是献给山神的。孩子们也会同样舀一勺饭菜,跟大人一样去做,以此感谢山神提供的美食,也希望山神能继续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人们。这小小的仪式,对儿童心灵的启蒙和冲击可想而知,所谓敬畏,感恩,和谐共存,甚至可持续发展等等概念,也隐隐约约的都在其中了。

犹记得我们小时候到菜园子里,夏天,去寻嫩黄瓜,去看葫芦的长势,瞅菜园子里的各种菜。园子里蓬蓬勃勃的,地上长的,架上爬的,翻过田埂水沟“逃”到菜园子外头的,满都是茎啊,叶啊,花啊,果啊,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高声说话。小心地把那些藤撩起来,小心地把脚探过去。嘴里不敢乱说,脚下不敢乱动,手上更不敢乱指。哪怕一个人去园子,也是会小心谨慎如此。大人经常在嘴里唠叨过的,要是不小心踩了黄瓜藤,那黄瓜可就变苦啦(确实有些黄瓜是苦的,我们就更信了大人的话)。要是拿手指了葫芦,妄议葫芦的形状、大小,那葫芦就会“气”啦,萎了(也真有小葫芦刚出来时有模有样可爱至极,但没等长大就莫名其妙萎掉了的)。叫你觉得,这哪是一片园子,分明是一块充满着情感和灵性的土地啊。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梦。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齐豫的歌,三毛的词,怎么看,都像是在谈着教育。

而事实上,我跟班上的孩子们,在语文书本之外,在教学楼下的空地上,也真的经营着一片小小的园子呢。

那是在过年后,开学不久,我们得到了一块园子,就在教学楼下。年级主任说,你跟孩子们一起安排些什么吧。我们年级15个班,在寸土寸金的校园里,把仅有的这块园子安排到我们面前,应该是有原因的。我跟孩子们喜欢弄些种植,我们不是一般地种种豆玩玩儿。我们教室后边摆一排小杯小碗小花盆,种各种豆,牵牛花,我们还种土豆(有本地农村的家长赞助了一袋子新挖的土豆,放墙角里等土豆发芽了,切成小块分给孩子们,后来真有孩子的小盆里结出了可爱的玉石子一般的小土豆呢)。我们还“栽秧”。去年秋天,我先是拍了一组田野秋景的图片,顺手还带了几穗稻子,每人发几粒稻,上了节认识水稻的课程,写写诗,完了还觉得不够,我们就小杯盛泥,把水稻种撒下去。孩子们小心呵护,定时“浇灌”,稻种发芽,出苗,稻秧长到半尺高时,放寒假了,家长开车来接时,还有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杯秧苗坐车回家过年呢。

种什么呢?那时正是清明时候,“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我专门去市场转了一圈儿,各种豆子,黄豆绿豆红豆黑豆都来一点儿。这块园子是新开辟的,土壤贫瘠,豆类植物不择地,其根瘤菌还可以改良土壤。然后,花生,番薯,是我老家最常见的作物,南北皆宜,可食,更可观其成长过程。其时市场上也正好有卖番薯藤的,当成宝一样地买下来。我种花生,就是想叫孩子们亲眼看看,花生是怎样从一朵花,花谢生根,在地里结出一颗花生来的。我还想种向日葵,孩子们书里读到的最熟悉的植物啦,开花多美。市场上没有,卖炒货的小摊上看到也有生的向日葵籽,跟老板讨了一把来。

我是提前浸好了种,看着都鼓鼓囊囊蠢蠢欲动了,才拿到学校来。要求所有的孩子都参与,不在乎种了几株,总得亲手种下去,让这植物打上自己的烙印。但毕竟是孩子,虽然提前进行了“培训”,讲了些要求,比如地要平整,垅要均匀,填埋种子深度适宜,土要压实,但动手操作起来,就五花八门了。蕃薯藤扦插要求的技术更高一些,要斜着埋进土里,让须根更多地接触土壤。有的孩子真就直直地插进土里,哪能经得起日头晒呢。到种完浇水的时候,更热闹了,一会儿工夫,就浇到身上,头上去了。“不是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一扬,大喊着:‘下雨啰!下雨啰!”我把肖红《祖父的园子》里边的句子说给他们听,他们都笑起来。

也是天照应。种子下地,就进入了雨季。南方的雨,时下时停,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温暖,湿润,正是种子发芽生长所需要的。蕃薯藤上带着的绿叶,眼看着给太阳晒得蔫了,一晚上雨水,又挺起来。第二天孩子们来园子看,雨水公平地检测了他们土地的平整度:有些没有弄平,低洼的地方都被雨浸了。而我们做的垅也见出好处来:垅沟里有积水,但垅上的土则是润湿松软的,正好好地护着种子呢。路过的老师们都说,这园子种得,还挺专业呢!孩子们又是自豪,又有几分羞涩。

但自此,孩子们的心思显然多了。上着课,天降大雨,以前他们难免会分心,走神,心猿意马,我也偶尔会停下来,叫他们听雨,看雨,或者写点儿小练笔的观察文章——这会儿,有孩子忽然说:这雨,会不会把种子冲跑了?下课就一窝蜂地跑下去看。大太阳出来,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清风拂动着教室窗帘,也会有人冷不丁地冒一句:这太阳,可别把刚出来的苗晒死了哦。我都是淡淡地笑笑,“不管,等着瞧吧”。让孩子们对书本之外的东西,对天地自然,有这份牵挂和好奇,其实也正是我一直以来的目的之一。有时候早上上课,我会教他们根据朝霞、云雾来推测今天的天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有雨山戴帽,无雨山没腰”,让他们更切身地感知农谚的魅力。也会跟他们聊聊小时候看到蚂蚁搬家蛇过道,看到雨前的燕子蜻蜓之类的旧事。这个时候,他们听得更认真了。

最先出的是豆苗。这个不稀奇,孩子们以前都曾经在小杯小瓶里种过豆子,长得快,也能蹿到半尺来高,一天一个样儿。但就是不能持久,杯里的清水显然无法提供更充足的养分,总是不久就蔫了,鲜有着花的。此番在大地母亲的护佑下,豆苗茎秆壮大,叶绿,茎叶上都密生出小毛毛来,开出了第一朵嫩黄的小花。虽然脚下的土地里,还有砾石,但这正是豆类植物的顽强之处啊。语文课上刚学到一篇课文,《父亲的菜园》,文中有这样的内容:好不容易在荒地上长出一片绿绿的豌豆,父亲却把它们全翻在土里,说这一季豌豆用来肥土。我结合咱们自己的园子讲这个理儿,孩子们很容易就明白了(我的湖北老家以前也是种紫云英用来肥土的)。——当然,我们现在不需要把豆苗翻进去土里,就让它们自自然然地生长吧。

虽然同时下种,但向日葵的芽出得晚些,显得非常娇嫩,而且出苗率低很多。好多人都不认识向日葵的苗,连路过的校长也说,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向日葵的苗是这个样子的。几场暴雨一过,向日葵的小苗更是堪怜,几乎要趴到地上去。但是很快,它们又“站”起来了,每根小苗的旁边都撑着根小棍——原来是孩子们自发地想出来的办法。这些细节,让我觉得这园子种得,值。

我们班的孩子渐渐地养成一个习惯,每次从教学楼经过,都要去瞧瞧他们的宝贝植物。看见我也走过来,总是有孩子欣喜地告诉我,他(她)的植物长叶了,开花了,等等(这就是当初我要他们亲自种下去的原因啊)。但一次课间,一个叫俊良的孩子来办公室投诉,说他的豆苗被人给拔了,破坏了。俊良喜欢侍弄植物,妈妈说家里的阳台上好几个花盆里都是他种的东西。他以前也跟我抱怨、担心过,说雨水太多,怎么办;太阳太大,又怎么办。我不慌不忙地,跟他聊起以前学过的《桃花心木》(作者是林清玄)。老天下雨是不准的,种树人浇水也不定时,是希望树苗不要养成依赖的心。只有在不确定中找到水源,扎下根,才能长成百年的大树,是不?眼下这苗是被破坏了,但大自然里的草木也会被破坏啊,风雨雷电,牛羊踩踏,那都是自然的事情。咱们只管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就行了。孩子平静了一些,问,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从办公室桌里摸出几粒豆来,他笑了,说不用了,他自己从家里再多带些来,再种。(第二年我们搬了新的教学楼,楼前都是高大优美的树木,树前挂着一个小牌子:桃花心木。这个细节是俊良欣喜地告诉我的,像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秘密。)

花生陆续开花了,黄黄的小花,像黄色的蝴蝶。我叫孩子们留意花生的花谢了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向日葵终于也开花了!这可是件大事,在班上有轰动的效应。虽然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向日葵也只长到半米来高而已,但开出来的花却一点儿也不含糊,跟孩子们书上看过,纸上画过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些而已。一朵两朵向日葵,被细细高高的茎擎着,已经颇有风姿,“秀出于林”了,路过的人莫不侧目。我拍了照片,发在家长QQ群里边,发在科组的工作群里边,都是赞叹声。办公室的同事还一个劲儿地追问:向日葵怎么种的啊,就是种的瓜子吗,是炒瓜子还是生瓜子呢?我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呵呵”了。孩子们更是好奇地数次比对着太阳和花盘,宣布着自己的“新”发现。

还在兴奋着呢,第二天下午,就“出事”了。下午头一节刚上课时孩子们纷纷说,那朵向日葵被低年级的孩子给弄“坏”了,从花盘那儿弯了,折了。其实刚从楼下过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这状况。我问谁看见有人弄向日葵了吗?没有。那有没有另一个可能呢?向日葵的茎比较细,而花盘相对大些,在大太阳底下,花开得更大,也更重了。而中午向日葵的茎被暴晒失水,是不是有可能折弯呢?有孩子在点头。另一方面,植物生长需要哪些营养?孩子们在科学课上学到过,氮磷钾。而这磷和钾,正是壮茎杆的啊。但我们都没有施过这些肥料呢。孩子们都点着头,说,没想到一朵向日葵上有这么多学问。

花生的花开过一段时间之后,在园子里,我也有意识地考问过孩子们花生的花跟别的花有什么不同?一个叫泳琪的女生,轻轻地掀开一丛花生茎叶,指给我看那些正在从茎上扎进土里的紫色的须,“老师,你难不倒我们。你说的不就是这个吗?花生果就结在这下边吧。我们天天都在看着呢。”旁边有孩子插嘴说,《落花生》(作者许地山)课文里边说的就是它们吧。也有孩子说在百度里查过了,花生是植物中唯一的花落后在土里结果的。——既然孩子们已经能够向大自然去学习了,我还用讲什么呢。我只是补充道,书本里还有叶文玲的《我的“长生果”》,这“长生果”也正是眼前的落花生呢。

——文章初写成时,给一个朋友看到,评论道:“耶稣看到路边的野百合,对弟子们说:‘你们知道吗,即使在所罗门王一生最富有的时候,国库的宝藏都比不上这一朵野百合。也因此,耶稣成了蒋勋先生最佩服的老师。生命的生长高于帝王的权力和财富,这也是儒家仁的原点。儒家弟子的你,也在用这花花草草传播仁爱呢。”

这话深得我心。我愿意相信,在语文这片园子里,我们固然得着许多大师的滋养,但对于孩子的生命来讲,这些,恐怕都比不过一朵最真实的草花,在五月的阳光里盛放,在九月的凉风里招摇,把小小的带着细小绒毛的种子,洒播到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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