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忠

大学毕业二十周年全班同学重聚母校，相谈甚欢。大家都在交流这二十年来的收获和走过的坎坷之路，其中一位和我一样选择教师职业的何姓同学的经历令人深思。

何老师1995年自母校毕业后留在家乡一所初级中学任教，但在2010年却从中学“下放”到了小学。个中原因，并不是他热爱小学教育而主动申请到小学任教，也不是因为职位升迁去小学担任领导。何老师说得非常无奈：

唉！没办法呀。现在升入初中的学生人数逐年减少，教师人数却几乎没有变化，因为退休的人实在太少了，于是就出现了学生少、教师多的尴尬局面。大家可能没有想到，我们一个小小的初中学校，语文教师竟然多出了八九位。这些多出来的语文教师怎么办？大家又没有犯过什么错误，教育局总不能把我们中途辞退吧。于是教师队伍进行重组，把多余的语文教师一部分“下放”到生源较充足的地方中心小学去。但人人都不愿意去，于是只能采取抓阄的方式，因为只有这种方式最公平。唉！我非常“荣幸”地抓中了，于是就只能去小学了。

对这位同学说的这种现象，我是深有感触的。我1995年大学毕业后也留在了家乡一所初级中学任教，当时正是学校发展的巅峰时期。我们这所乡下初中，规模很小，占地面积仅15亩，我入编的时候教师也只有21位，但学生人数逐年递增，巅峰时期每个年级都达到了4个班，初一至初三总计12个班，每个班至少54人。教师人数远远不够，超课时教学是常态，于是在今后几年中，学校每年都要根据实际需要招收一些教师进入编制。

但学校的好景不长，随着人口高峰浪潮的消退，以及工业化、城镇化快速发展而带来的农村人口向城市大规模转移，许多地区的农村学校生源开始逐年递减，并且递减的趋势日益明显，于是就出现了师生之间“十羊九牧”的现象。由于当初入编的教师大多数都是在生源最充足的时候进入教育系统的，随着生源缩减，教师数量就出现了饱和甚至过分饱和的现象。这样一来，精简教师队伍就势所必行。首当其冲的是那些为教育贡献了一辈子却始终拿着低薪的可怜的代课教师，由于他们不在编制之内，遭到辞退就是顺利成章的事。为了教育，为了孩子，这些代课教师毫无怨言地拿着最低的薪水，消耗了自己的青春，殚精竭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等到他们青丝变白发，桃李满天下的时候，却遭到了如此对待。想想都寒心哪！

辞退代课教师，还不是釜底抽薪之举，因为教师过于饱和的现状仍旧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我这位同学何老师说得对：在编在岗的教师都没有犯错误，总不能把他们无端辞回去吧。接下来怎么办？在一些教育系统的领导看来，撤校并校不失为好办法。

地方中学可分为三个层次：县城里的中学、镇上的中学和乡村中学。相对而言，县城里的中学由于硬件设施较为完善，待遇相对诱人，集中了较好的师资力量，中考成绩年年创辉煌，所以它的生源数量是可以得到保证的，毕竟家长都希望孩子考入重点高中；其次就是镇上的中学，办学条件虽然一般，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苦就苦了乡村中学。由于待遇较差，留不住人，乡村中学里教学能力稍微强一点的优质师资，往往跳槽去了层次较高的镇上中学，甚至进入县城。这不仅引起了人心变动，而且这些乡下中学的教学质量难免因此大打折扣，家长为了学生的前途，往往都不愿意将孩子送到这样的学校来。升入初中的学生数量本来就在缩减，加上家长纷纷将孩子送往质量较好的镇中或县城中学，两下夹击，乡下中学难免屋漏遭雨，雪上加霜，更加难以支撑下去了。眼看一些乡下中学生源流失严重，摇摇欲坠，地方政府就想出了点子：好学校带差学校，让一些难以维系的乡村中学归并到升学质量较好的镇级中学，甚至直接归并到城关镇的中学。

但问题是，裁撤、归并学校并非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因为学生人数缩减的大势是无法改变的，归并后的学校虽然规模大了，容纳的学生人数也多了，但由多个学校汇聚而来的教师在数量上严重饱和的现象仍旧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将教学质量较差的学校归并到教学质量较好的学校，形成一个大的集团，由好带次，可能会促使教学质量全面提升，但仍旧无法使学生人数多起来，因为生源缩减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客观事实，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是无法改变的。归并学校虽然不能说毫无效果，但充其量只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权宜之计。

教师严重饱和怎么办？除了辞退代课教师，地方政府又想出了另外两个办法：第一、想方设法将多余教师分流。一部分分流到生源相对较为充足的学校，我的那位同学何老师就属于此类；一部分岁数比较大但还没有达到退休年龄的，就劝其早退，自寻出路，对他们只发退休工资的一部分，等达到退休年龄再发全额。第二、压缩每个教师的工作量。本次聚会笔者发现，许多同学在单位经过二十年历练，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资格教师了。可能是单位出于对他们的照顾，他们的课时数普遍很少，大部分都是每周三节课；更有一部分同学已经脱离了教学岗位，在单位干着闲杂事务，平时一张报纸一杯茶，好不“优哉游哉”。按照常理，他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讲台正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地方，可是严峻的形势让他们没有机会发挥自身优势，甚至将他们赶下了讲台。

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学校定岗定编的教师在数量上总算和学生形成了暂时“合理”的比例。

但由此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多就读于师范院校的师范生怎么办？他们毕业后也要找工作，也要生活。可是很多地区各个学校可以入编的岗位都几乎满员了，哪有容纳这么多师范生的充裕空间。看看各地教育局的招聘启事吧，地方那么多学校，每年就招那可怜巴巴的几个教师；而每年毕业的师范生，数以万计。僧多粥少，哪能让每个师范生都能找到满意的工作？如果说高考是千人抢占独木桥，毕业找工作对许多师范生来说就是人生的第二场高考，真是心力憔悴受煎熬。每年临近毕业季，有多少师范生都惶惶不可终日，为了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而脸色苍白、焦灼不安地奔走于各大院校的招聘会，到处投简历、应聘、面试，等待着一个茫茫然的未来！

教育工作本就是个让人灵魂容易结茧的工作，从教时间越长，职业倦怠感相应也越强。许多教师之所以青山不改苦苦支撑，坚守岁月直至退休，就是希望退休后能够拿到足以支撑晚年幸福生活的退休金。但从目前的现状来推测，这恐怕会成为奢望。提前退休的教师已经不工作，但仍旧拿着“不劳而获”的工资；在岗从事教学与干闲杂事务的教师队伍依然庞大，他们的工资总额也是很可怕的数字。前面所说的种种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改变部分地区教师多余的现状，仍旧需要社会消化好多年。这样看来，地方财政是否会给教育系统那么多资金上的支持，退休教师能否拿到可观的退休金，恐怕是不能尽如人意的。即便刚退休时的退休金可能很高，很能引起人们的羡慕，但十多年过去后，工资上涨，物价飙升，退休教师的退休金或仍旧原地踏步，或虽略有上涨却无法跟上物价上涨的速度。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还少见吗？教师对退休生活的幸福展望恐怕依然是镜花水月。

以上是笔者由一位大学同学的遭遇而生发的感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许多地区学生少，教师多的局面恐怕是短期内无法改变的现实。这一现状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严峻而又棘手，我们不能指望短时间内能够釜底抽薪，一劳永逸地解决，毕竟积重难返；但我们能够展望解决问题的大致方向：政府对教师分流要有通盘考虑，而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要将优质师资优先流向生源流失较严重的学校，同时加大对乡村学校硬件设施的投资，提高乡村教师的待遇。一旦城镇与乡村的教学力量趋于平衡，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遏止乡村学校生源流失的现状。同时，加速实施小班化教学，使学生享受更加优质的教学资源。这不仅会缓解由生源缩减导致的窘境，而且也会舒缓师范生的就业压力；另外，以教学态度与教学效果作为评判标准，在教师内部实施评价机制，将一部分不能胜任新形势下教学要求的教师流向其他岗位，空缺的位置可由优秀的师范生来补充。这些，都不失为解决学生少、教师多这一问题的较好措施。

（作者单位：浙江桐乡市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