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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王传》的英雄叙事评述

2016-11-30杨晓东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11期
关键词:长诗史诗彝族

◎杨晓东

《彝王传》的英雄叙事评述

◎杨晓东

在我国当代诗坛,以叙事为特征的史诗创作绝对是一座高峻巍峨又瑰丽多彩的艺术高峰。在西方文学史,荷马史诗曾被推举为诗歌艺术的典范。黑格尔在其著作《美学》中认为古代希腊的《伊里亚特》和《奥德赛》是史诗的正宗与典范,是诗歌艺术的极致表现。与之相对的是,“诗言志”和“诗缘情”是我国汉诗的两大根本原则,其抒情性为主的创作方式有别于史诗的叙事性本质特征。我国的优秀诗歌灿若繁星,却难以找到与荷马史诗相媲美的史诗巨著。自五四新诗诞生以来,郭沫若的诗集《女神》、郭小川、贺敬之的颂歌、杨炼、江河的民族文化史诗…… 叙事性强,篇幅宏大,情感炽烈,突破了传统汉诗的樊篱,达到了一定的思想与艺术高度,但也有不少缺憾。就新诗中的神话史诗而言,中国汉族的古代神话在史官文化和孔子所谓“子不语乱、力、怪、神”的历史背景下,形成了汉民族古代神话中英雄叙事的理想基础上的简略化特征。记载和保存上古神话较多的典籍,如《山海经》《穆天子传》《淮南子》《神异经》等等,大部分神话故事的叙事非常简略,只有寥寥数行的叙述,缺乏丰富的故事情节。缺乏叙事述人、铺陈渲染的神话故事素材,使得我国汉民族尽管有着丰富灿烂的神话作品,但欠缺与《荷马史诗》比肩的长篇神话史诗。

“礼失而求诸野”,我国的少数民族流传着许多优美动人的神话史诗、长篇叙事诗。它们都是通过世世代代的传诵,丰富和修饰而形成,人物形象丰满生动,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情感真挚炽烈,是文学创作的源泉和宝库。

当代彝族作家李骞近年出版的长诗《彝王传》就是依据彝族流传久远的英雄史诗阿普笃慕为原型而创作的现代史诗。阿普笃慕是我国彝族同胞普遍认同并共同尊奉的彝族人文始祖。在彝族民间神话传说中,阿普笃慕生活在远古的洪荒时代,战胜过滔天洪水,娶三妻生六子,后来彝王的六个儿子发展成为六个古代彝族部落,分迁滇、川、黔、贵、渝五省,史称“六祖分支”。英雄史诗阿普笃慕,多方描绘了英雄人物撼天动地、壮怀激烈的自我牺牲,坚贞不渝的情感意识,不计成败利钝的奋斗精神等等。这类现代文化或缺乏,或淡化,但又为现代人所推崇的精神要素。不难看出,诗人李骞选取、利用英雄史诗阿普笃慕作为创作素材,是因为,远古的史诗比伪饰的现代艺术,更直接地表现了人性中“潜意识”或“思想本质”,得以更真切地表现人性和唤醒在现代物质化的文明抑制下的诸如勇敢、坚韧、冒险等优秀品格,扩展在文明社会受到社会规范抑制的创造力、想象力、意志力等等。在长诗《彝王传》的结构上,诗人李骞采用的是传统英雄史诗的叙事模式来塑造英雄人物阿普笃慕,作品按照“英雄奇异的诞生——苦难的童年——婚姻族群——建功称王”的模式来谋篇布局。具体地,长诗《彝王传》分为三个部分,即上篇,横空出世;中篇,繁殖之神;下篇,六祖分支。相似的,我国少数民族英雄史诗中的瑰宝——蒙古族的《江格尔》和藏族的《格萨尔》,也是以英雄人物一生的经历为线索来结构全诗的。这说明,古老的英雄崇拜及其叙事方式已作为一种潜意识深深地植根于我国各民族的心理深处,即使是当代最现代化、最富诗性的心灵,其底层仍然潜流着神话史诗的集体记忆。在民族神话史诗为集体无意识的文化背景下,长诗成功塑造了彝王阿普笃慕,这位古代彝族的始祖。他是一位举世无双、出类拔萃、名垂青史的彝族英雄,他既是建功勋、立功业的创世者,也是豪侠仗义的勇士。在“英雄特异的诞生”这一部分长诗这样描绘彝王的出世:“当天地意识到你将挣扎出母乳躯壳时/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就预言/彝王啊世世尊贵的彝王/你将化做一树永远的英雄之花”,预示着彝王的不同凡响,卓尔不凡,为全诗的英雄叙事做好铺垫。在“英雄的苦难童年”这一部分,长诗描写彝王的童年“一个爱爬大树的男人……..茹毛饮血的年代 你的房屋/如一片没有出路的大林莽……..脚被荒火烧伤 却依然挣扎前行/眼被荒火烧伤 却依然挣扎前行”,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苦难的童年磨砺成就了彝王,昔日的咿呀稚子成长为傲然挺立、英气逼人的英雄。在“英雄的婚姻族群”这一部分,长诗以夸张浪漫的笔法描述彝王的爱情、婚姻生活。张扬着原始的狂放和强健的生命意识。“你把你的女人放到草帘上/为她盖上一床欢悦的软被/你工作到深夜 为的是/反复谛听小鸟温柔的声音”,“在生殖的屋檐下/男人气喘如牛/彝王门前的空地 停满了生殖的马车/阳光下撒播的种子 庄稼一样开满山坡”,这类大胆炽烈的语言表述,是对原始的情爱和生殖力的热烈赞美,是对远古的生殖崇拜的诗意描述。在“英雄建功称王”这一部分,长诗描述了彝王的丰功伟绩——六祖分支,彝王被尊奉为我国各地彝族的祖先。“阿普笃慕是骨头坚硬的好汉/热爱和平 但不惧怕战争/为了人类的幸福/他的骨头可以折断可以破裂/但绝不弯曲”,“你是王者 但你更是和平的使者......几千年前 你就是这样/把自己炽热的血 全部的爱/献给脚下的土地”。长诗就此成功塑造了彝王的雄才大略、功勋卓越,尽情地抒发对彝王的崇敬之情,在现代文化层面对民族精神、民族文化进行重新体悟和认同。通观全诗,英雄叙事是《彝王传》的叙事总基调,风格激越高昂,叙事繁复细腻,有别于我国古代汉族神话的简略化叙事风格,具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感染力。

阿兹乌火长诗《彝王传》

英雄叙事是中外文学的传统类型之一,在英雄身上,集中了理想化的人格特质,例如勇敢、坚韧、不畏艰难、雄才大略等等。“何谓英雄?最古之人,处于山林篝泽,豺虎与之游,鸱鹫与之栖”,“既有一群,必有一群之长。一群之长,必其智慧血气之冠乎一群者也。”[1]由于历史、地理和文化的因素,西南地区文学特别是西南少数民族文学更为外界所关注的是民族风情叙事。其虽然蕴含着乡土风情中的人性描写,但尚处于采风猎奇的描摹阶段,与主流文学存在着一定距离。少数民族初期英雄叙事则因为“英雄”这一人类普遍性概念而与之消弭地域与民族的隔膜,从而可以直接参与我国主流文学的宏大叙事。例如,解放前的贵州文化落后,民生凋敝,学者闻一多却从贵州山野民歌中,读出一种原始的美,他以几首歌谣为例,写到:“你说这是原始,是野蛮。对了,如今我们需要的正是它,我们文明得太久了。如今逼得我们没有路走,我们该拿人性中最后最神圣的一张牌来,让我们那在人性的幽暗角落蛰伏了数千年的兽性跳出来反噬他一口。”[2]作者李骞祖籍云南昭通,昭通位于云南东北部,地处云、贵、川三省交汇处,高山峡谷、河川纵横,是地形险峻,闭塞阻绝的地区。“磅礴浩大的乌蒙山脉和滔滔不绝的金沙水拍是这个群体共同面对的文化背景和审美对象。”(李骞《立场和方法》),巍峨的高山、奔流的河流等严酷的自然环境,当地人艰苦劳作的拓荒垦殖历史,共同促使当地人民对于那些不畏艰难、敢于斗争的英雄的追寻和崇拜,英雄崇拜成为一种潜意识深深植根于昭通当地人民的深层心理世界。正如他在《彝王传》后记中说的,“那个叫阿普笃慕的彝王是我心中的一个结。”在当今社会,娱乐至上、消费主义泛滥,文化式微、英雄退场,当代文坛的许多诗人沉湎于个人化、欲望化叙事使得诗歌显出几分苍白贫瘠,取材于远古神话的现代长诗《彝王传》推崇英雄、追求崇高,正以其崇高奇峻的气势表现出蓬勃的生命力,为诗坛展现绚烂的别样风采。

在艺术手法上,为了突显彝王的英雄气概和丰功伟绩,长诗以宏伟、动荡、粗犷和严峻为其审美追求。

在诗中,日月、大地、山峰和河流等自然意象已不是一种客观景象,而是彝王英雄形象的外在之意,宏大的自然景象又烘托出彝王的恢弘不凡,“你是太阳的老板/月亮的领袖/你的日常生活/早已变成一项黑色的王冠/戴在高高的彝山顶上”等等。在情感抒发上,不同于我国汉族神话的“大智大慧的静穆”,诗中的彝王展现出一种以“惊骇”和“狂喜”为特征的酒神精神,正如诗中说“你产生于酒/产生于泥土/产生于自身”。彝王征战杀伐,“命运注定你一生战争/一生与骏马和美女为伍”,“敌人残忍/你比敌人更残忍……血水流动的金沙江”;彝王纵情声色,“用大碗热烈喝酒的山民/你的血液沸腾燃烧/永不消失”,“只有彝王 酒醉之后力大无穷/双手搂抱美妇的衣襟/半是享受 半是轻松”;彝王性情至上,重情轻死,“在春天/面对完美的女人/彝王自杀以谢众多的红尘知己。”长诗成功塑造了一位创立丰功伟绩,又有着七情六欲的古代英雄形象。不过,诗中杂糅了一些现代词汇,例如,“红十字会主席”、“枪响”、“教育家”、“照片”等现代常用词,虽具有反讽的效果,但与全诗的时代背景不太融合。

正如,我国少数民族神话史诗弥补了了我国古代汉民族神话史诗方面的缺憾。我国少数民族的现代神话史诗以其崇高奇崛的恢弘感、汪洋恣肆的感染力,为我国的当代诗坛注入一种崇高、雄浑、炽热的生命吟唱,在这一意义上说,《彝王传》作了一次大胆而有益的艺术探索。

【注释】

[1] 林同济:《千山万岭我归来》,施康强编《征途与归途》,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2] 刘兆吉:《西南采风.闻序》,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

(作者系昆明市财经商贸学校教师,硕士)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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