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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意识流

2016-11-26杨正先

云南教育·高等教育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意识流高峰安娜

杨正先

摘 要:“意识流”是西方现代派小说中一种常用的手法,这种手法能揭示人物深层次的心理。早在“意识流”这个名词出现的7年前,具有现代意识的俄国文学大师托尔斯泰就在自己炉火纯青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成功地运用了这一手法。

关键词:安娜·卡列尼娜 意识流 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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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强调:“艺术的主要目的就在于表现和揭示人的灵魂的真实性,揭露用平凡的语言不能说出的人心的秘密。因此才有艺术。艺术好比显微镜,艺术家拿了它对准自己心灵的秘密并进而把那些人人莫不皆然的秘密搬出来示众。”[1]11要把人物心灵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很好地揭示出来,但是传统的心理描写手法显然是不够的。为此,托尔斯泰创造了近乎现代派文学中的“意识流”手法进行心理描写。意识流是美国心理之父威廉·詹姆斯创造的。他在1884年发表的《论内省意识流心理学所忽略的几个问题》一文中指出:“意识并不是以四分五裂的状态出现的,类似“链”“序列”之类的词并没有适当地描述出它首次出现时的样子,它完全不是接合起来的东西,它是流动的,一条“河”或一道“流”是对其进行描述的最好比喻。因此,在此后关于意识的谈论中,我们就将其称作思维流、意识流或是主观生命流。”[2]208托尔斯泰是一个具有现代意识的心理描写大师,在詹姆斯提出意识流这个概念之前,他就在自己的作品中运用了这一手法。这里,仅就《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意识流手法运用进行一些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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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用意识流表现人物的心理是很突出的。例如,安娜从莫斯科回彼得堡的车上,读一本英国小说。最初读不下去后来开始读进去了,“而且理解她所读的了……她读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看护病人的时候,她就渴望自己迈着轻轻的步子在病房里走动;她读到国会议员演说时,她就渴望自己也发表那样的演说;她读到玛丽小姐骑着马带着猎犬去打猎,逗恼她的嫂嫂,以她的勇敢使众人惊异的时候,她愿意自己也那样做。……小说的主人公已经开始得到英国式的幸福、男爵的爵位和领地,而安娜希望和他一同到领地去,她突然觉得他应当羞愧,她自己也为此羞愧起来。”[3]131这里,安娜明明是坐在火车里,怎么能够“在病房里走动”“在国会发表演讲”“骑着马带着猎犬去打猎”,更不可能跟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同“到他的领地去”。然而,作品中这种潜意识联想,又是和安娜对个性解放的追求一致的,因此是很自然的、合情合理的。当然,后来安娜也曾与弗龙斯基一道去了几乎完全西化了的庄园。

最突出的例子是弗龙斯基不理会安娜“您会后悔的”的警告而走后, 安娜“心里充满了寒彻骨髓的恐怖。”[4]977 她到育儿室去。育儿室里明明是她与弗龙斯基所生的小女孩,但她脑海里出现的却是谢廖沙:“怎么回事,这不是,这不是他!他的蓝眼睛和羞怯而甜蜜的微笑在哪里呢?”[4]978她甚至连增加梳过头发没有也不知道了,于是用手摸摸头。“是的,我的头发梳过了,但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梳的了。”她甚至都不相信她的手。她去穿衣镜前照照她的头发是否真的梳过,看到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只能是她,但她也不认识了:“这是谁?”恍然大悟后,“她猛地感觉到他的亲吻。”弗龙斯基根本不在,谁去吻她?这段几乎完全写的是安娜无意识的举动,表明了在极度惶恐中安娜异常凄苦难耐的、颠倒混乱的内心,把安娜纯属出于幻觉的感觉和盘托出。她的神经完全恍惚了。她到哥哥家去,在马车里,看到“公司和百货商店……牙科医生……”等招牌,想到的却是跟多莉谈弗龙斯基的事;看到“菲利波夫,面包店”的招牌,想到的是“他们把面团送到彼得堡”;进而又从彼得堡想到“莫斯科的水那么好”;由莫斯科的水又想到“米辛基的泉水”;又由面团想到了“薄烤饼”。由泉水和薄烤饼又引发了对“十七岁的时候和她姑母一路朝拜过三一修道院的情景”的回忆,怀疑“那个长着两只红红的手的姑娘,真是我吗”接着由对少女生活片断的回忆又回到了现实:“那时我能想得到我会落到这样屈辱的地步吗?”接下来由难闻的油漆味想到“为什么老是油漆和建筑”,读着“时装店和帽庄”招牌,看到对她行礼的安努什卡的丈夫,想到弗龙斯基曾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的寄生虫。”她回想起她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过去,回想起她如何把他从记忆中抹去。接着又想到“多莉会认为我要抛弃第二个丈夫了”。看到两个微笑的姑娘,就认为“大概是爱情!她们还不知道这是多么难受、多么卑下的事哩……”这里,安娜把自己的阴暗心理完全投放到毫无相关的人身上。看到三个男孩子奔跑着,玩赛马的游戏时,她又想到了儿子谢廖沙!到了多莉家,就想到“基蒂!就是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那个基蒂,她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他很后悔没有和她结婚。而他一想到我就厌恶,懊悔和我结合起来”。这完全是她的胡思乱想,其实,弗龙斯基就根本没有为此后悔过。这完全是弗龙斯基对她冷淡后她无端的瞎想,然而这种瞎想从安娜的角度看又是合情合理的。安娜来到多莉家没有见到基蒂,心理就出现了“基蒂认为会见我就降低了身份”的想法,进而想到在面前“这种境况中,任何正派的女人都不会接见我的。这一点从我为他牺牲了一切的那一瞬间起我就知道了。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酬”。由此又引起了对弗龙斯基的憎恨:“我多么恨他!”并后悔到哥哥家来。多莉给她看了奥布隆斯基关于离婚“满有希望”的信后,她说“这丝毫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哩”,见到基蒂,她“用敌视的眼光打量着她”。[4]984从多莉家出来,她心情更坏,虽然多莉和基蒂对她并没有怎么样,她却感到“一种受到侮辱和遭到唾弃的感觉”,认为基蒂会“幸灾乐祸”。基蒂虽不愿见安娜,但绝没有对安娜存幸灾乐祸的心理,相反,从她和姐姐多莉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她对安娜还是同情的。因此,这完全是安娜疑神疑鬼的自我感觉。后“看见一个肥胖红润的绅士乘着车迎面驶来”,安娜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以为他认识我。但是他和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样,同我毫不相识哩。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她怎么会知道别人“以为”“认识她”?这完全是安娜对一切,包括自己都产生怀疑的表现。看到两个男孩拦住一个冰激凌小贩,想到“我们都愿意要甘美可口的东西。如果没有糖果,就要不干净的冰激凌!基蒂也一样,得不到弗龙斯基,就要列文。而她嫉妒我,仇视我。我们都是互相仇视的。基蒂恨我,我恨基蒂”![3]985冰激凌与基蒂、弗龙斯基及列文毫无关系,但她却把这两件毫无相关的事联系在一起,并贬低基蒂和列文。她对基蒂的贬低暗含着这之前认为基蒂对她“幸灾乐祸”分不开。她想到了“秋季金,理发师。我请秋季金给我梳头”,她想着“忽然笑起来”。理发师给她梳头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可笑的?可见,她的神经似乎出现问题了。听到晚祷的钟声,看到商人虔诚地画着十字,认为“这些教堂、这些钟声、这些欺诈,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无非是用来掩饰我们彼此之间的仇视”。教堂、钟声、十字等让她想到宗教,想到了宗教的虚伪和欺骗性。她和卡列宁离婚的要求正是那个宗教骗子朗德梦呓或假装梦呓的几个字否定的。接着,她脑子里又出现亚什温的话:“他要把我赢得连件衬衣都不剩,我也是如此。”并认为“这倒是事实”![4]985亚什温的话与前面的内容毫无逻辑关系,这句话意味着安娜要彻底地,甚至用生命赌一把。回到家,看到弗龙斯基“十点以前我不能回来”的信。“感到心上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和渴望报复的欲望”“我亲自去找他。在和他永别以前,我要把一切都和他讲明。我从来没有像恨他这样恨过任何人!”她想象弗龙斯基“现在正平静地同他母亲和索罗金公爵小姐谈着天,因为她的痛苦而感到高兴呢”。这时,她感到“仆人们、四壁、房中的摆设,都在她心中引起一种厌恶和怨恨的情绪,像千钧重担一样压迫着她”。[4]986她再次把自己恶劣的心情投到一切所见的人和事物身上。她决定永远离开这里。

由于心情不好,就连餐桌上的“一切食物”都令她恶心,连马车夫也令她讨厌。随着马车的走动,不同的印象又一个接着一个交替地涌上她的心头。她极力回想:“我最后想到的那一桩那么美妙的事情是什么?”她想到了秋季金,理发师?接着又是亚什温讲的话:生存竞争和仇恨是把人们联系起来的唯一的因素。亚什温的话与理发师没有任何联系,但却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无情,这是安娜经历了世态炎凉的社会生活的体验。看到一群与她毫无相干的乘四驾马车的人,竟然说“你们去也是徒劳往返。带着狗也无济于事!你们摆脱不了自己的”。[4] 987-988人家带狗乘马车做什么安娜根本就不知道,但她却得出“徒劳而返”的结论,这完全是安娜和弗龙斯基的爱情不能善始善终的心理反应。看见一个被警察带着的喝得烂醉如泥的工人,却想到“这个人倒找到一条捷径,弗龙斯基伯爵和我也没有找到这种乐趣”。警察带着烂醉如泥的工人与弗龙斯基和她毫无关系,她却由此第一次一目了然地看清楚了她和弗龙斯基的一切关系:“他在我身上找寻什么呢?与其说是爱情,还不如说是要满足他的虚荣心……他从我身上取去了可以取去的一切,现在他不需要我了……热情已经消失了!……我的爱情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自私,而他的却越来越减退……我要求他越来越完完全全地献身于我。但是他却越来越想疏远我……如果,他不爱我,却由于责任感而对我曲意温存……这比怨恨还要坏千百倍呢!……爱情一旦结束,仇恨就开始了。……假定我离了婚,成了弗龙斯基的妻子。结果又怎么样呢?难道基蒂就不再像今天那样看我了吗?不。难道谢廖沙就不再追问和奇怪我怎么会有两个丈夫了吗?在我和弗龙斯基之间又会出现什么新的感情呢?不要说幸福,就是摆脱痛苦,难道有可能吗?不!不!这是不可能的!”[3]988-990这段解剖式的内心独白表现了她与弗龙斯基爱情的实质。看到一个抱着婴儿的乞妇。她心里出现这样的念头:“她以为人家会可怜她。我们投身到世界上来,不就是要互相仇恨,因此折磨自己和别人吗?”[3]990看到一群学生,她怀疑是谢廖沙,并总结了自己对谢廖沙的感情:“我也以为我很爱他,而且因为自己对他的爱而感动。但是没有他我还是活着,抛掉了他来换别人的爱,而且只要另外那个人的爱情能满足我的时候,我并不后悔发生这种变化。”[4]990这同样是解剖式的独白,写出了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低于情人弗龙斯基的。她的下意识不断流动,连自己要到哪里去和为什么要去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明白。

她那痛苦万状的、可怕地跳动着的心灵的伤处被希望和绝望刺痛着。她厌恶地凝视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对弗龙斯基爱与恨的交织使“她的心跳动得多么厉害”。看到一个喊姑姑的小女孩,心理又出现了这样的想法:“还是个小孩子,就已经变得怪模怪样,会装腔作势了。”[4]991一个喊姑姑的小女孩是纯洁无瑕的,但在安娜看来也成了装腔作势的人了。这完全是安娜“全是虚伪”的思想的折射。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帽子下面露出一缕缕乱蓬蓬的头发的肮脏的、丑陋的农民,她回忆起梦境,“吓得浑身发抖”。这是安娜多次重复出现的梦境。心理学家认为:“人反复梦见的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主题的表现。只要一个人一再重复地依照这种主调而行动,这种重复的梦往往预见这个人生命的未来际遇。”[5]90这个肮脏的、丑陋的农民是安娜“生命的未来际遇”的真实写照,因此每次梦到这个农民,安娜都会害怕。看到对面的一对夫妇,就认为“他们彼此是多么厌倦,他们彼此又有多么仇视”。[4]992 安娜怎么能够知道一对偶然遇到的夫妇“彼此是多么厌倦……又有多么仇视”。这是她把自己与弗龙斯基关系破裂时的那种恶劣心情完全投射到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的表现。她想到“我们生来就是受苦受难的……又有什么办法”[4] 992时,听到一个太太用法语讲了“赐予人理智就是使他能够摆脱苦难”。这句话仿佛回答了她的思想:“是的,我苦恼万分,赋予我理智就是为了使我能够摆脱;因此我一定要摆脱。如果再也没有可看的,而且一切看起来都让人生厌的话,那么为什么不把蜡烛熄了呢?……这全是虚伪的,全是谎话,全是欺骗,全是罪恶!……”[4]993接到弗龙斯基“很抱歉,那封信没有交到我手里。十点钟我就回来”的电报,心头产生报复的念头:“不,我不让你折磨我了。”她在月台上走着,却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觉得自己有坐在火车里。这里,她的神经错乱了。一辆货车驶进,她突然想起“她和弗龙斯基初次相逢那一天被火车轧死的那个人”,醒悟到该怎么办了:“到那里去,投到正中间,我要惩罚他,摆脱所有的人和我自己!”[4]994她“熟悉的画十字的姿势在她心中唤起了一系列少女时代和童年时代的回忆,笼罩着一切的黑暗突然破裂了,转瞬间生命以它过去的全部辉煌的欢乐呈现在她面前”。[4]995她“扑通”跪下去的同一瞬间,吓得毛骨悚然:“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为什么呀?”仅仅来得及说一句“上帝,饶恕我的一切”,就在梦中那个在铁轨上干活的矮小的农民的幻象中熄灭了自己的生命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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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分析不难看出,安娜的整个心理活动完全打破了时空限制,从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几乎都是由一些完全不相干的自由联想构成,其中也穿插了不少内心独白。但这些几乎完全不相干的联想和想象并非是像西方意识流作家作品中的自由联想那样显得海阔天空、杂乱无章,让读者感到一脑子雾水。我们只要仔细分析不难看出主人公的联想和想象有着内在的逻辑关系,符合安娜性格发展的逻辑。她的思想和行动,完全可以从其经历和感受中找到根源。因此这种逻辑是生活的逻辑;同时,托尔斯泰并不是完全沉浸在那些不相干的幻象中,而是有着深刻的现实内容,与现实密切相关的,与主人公的遭际密切联系着。这是托尔斯泰与西方意识流等现代派作家的最大的区别。

参考文献:

[1] 列夫·托尔斯泰论创作[M]. 戴启篁,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3.

[2] (美)威廉·詹姆斯.心理学原理[M].周芳,编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

[3]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9卷[M].周扬,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4]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0卷[M].周扬,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5] 美·埃里希·弗罗姆.被遗忘的语言[M].郭乙瑶,宋晓萍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责任编辑 晏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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