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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频的诗

2016-11-26刘频

广西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黄皮叙事性红薯

李二花,给你一颗糖吃

李二花

一个中年女疯子

我们给她一颗糖吃

她就脱光上身

给我们几个小屁孩看

郭小锤用铅笔

捅她邋遢的乳房

她会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有一次

郭小锤坏坏地教唆她——

“李二花,喊一句反动口号

就给你一颗糖吃”

李二花惊恐地摇摇头,摆摆手

啊啊啊啊地说不出话

那疯眼光里

飙出一道黑闪电

1975年的善良

1975年的苍蝇也显然饿坏了

一层层趴在一盆发馊的粥上

我的父亲用农村工作队长的手

奋力赶走它们

房东李文贵吧嗒着烟斗,劝说着

“别赶了,老刘

它们吃不了多少的”

暑假的最后一天

暑假的最后一天

对他来说,是世界末日

一个地主崽,十二岁的男孩

青皮寡瘦,他平时

被班上的同学习惯性地打得、骂得

居然像苦大仇深的贫农一样

在暑假的最后一天,他躲在黄皮果树上

暗自叹气

一个暑假的作业全部做完了

只剩下一篇作文没写

题目是:《我的家史》

在暑假里,他一次次问祖父和父亲

他们哭丧着脸

都不知道这篇作文怎么开头

从放暑假的那天开始

他就提心吊胆,想着报名注册时

在家庭成分一栏里

怎么去填写地主这两个刺眼的字

更想着怎么去写出这篇让人羞耻的作文

那黑色的家史,就是家里的一泡臭屎

解放前,他祖父有六百多亩水田

九条牯牛,两个小老婆,四个丫鬟

他恨这个叫林茂升的祖父

他恳求过镇上的民兵队长黄二哥

给他一把七九步枪

一枪击毙这个老不死的地主

但他现在,只能躲在黄皮果树的树荫里

像地主这两个字,躲在阶级斗争的阴影里

那浓密的树影间,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

像小镇上红卫兵一波波的口号

当他从黄皮果树上回到家里

那天下午,他祖父林茂升

躺在草席上喘大气,深夜两点钟就死了

很多年后,他告诉我

那时,那个叫古敢村的太穷了,解放前

那个村子一直没出过地主

他的祖父被借去批斗了两天两夜

1976年的红薯

除夕的头一天,夜晚十点钟

大哥披着寒星猛地推开家门

一股冷风吹到了我的颈脖

大哥阴着脸,说——就这些了

我知道,一年就这些了

1976年的红薯

走了三十里夜路

被大哥从肩上

狠狠摔到了地下

嘭的一声,浮起一片灰尘

在昏暗的灯光下

我看见知识

从一个青年黧黑的脸庞消失

很多年后

那嘭的一声,还在我的诗里震荡

1976年的一袋红薯

沉重,忧伤,经得起摔打

玻璃幻灯片

形势一片大好。在1974年

我就是那个制作玻璃幻灯片的孩子

那些经不起1974年大风狂吹的玻璃

被我从地上捡起

那些破裂的透明物体

被我用两毛钱的墨汁

制作成一部完整的战争影片

我把窗帘拉好,把插销拴上

把白天的光线消灭掉

1974年的夏天被我严严实实关在门外

一个孩子在黑暗中朗读最高指示

一只只小脑袋晃动着

抄袭露天电影院庄严的仪式

欢乐的光源来自一把破旧的手电筒

我用变声期的鸭公嗓

兴奋解说1974年幸福的画面

一片惊叹的声音

一片细小的呼吸

我手持幻灯玻璃片

我是1974年的王

坦克开来了。飞机飞来了

榴弹炮在帝国主义的阵地隆隆作响

1974年的欢乐高潮

漫飞在窒闷的房间

那时

我的父亲,一个严肃的农村工作队长

正坐在地主李尚田家里,抽着红灯牌纸烟

他在听着一个剥削分子汇报近期的表现

一边听一边训斥一颗低垂的脑袋

他不知道 ,在他的卧室里

一群孩子也在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叙事性诗歌诗论】

万物都是叙事性的,譬如河流的流动,树木的生长,季风的吹拂,人类的情爱。叙事性诗歌是实现历史和现实文化语境中保持人性在场的策略,是事和情的对立统一,是古老的时间的保鲜剂。在我的生命中,我所看见的事物都是宗教。我在,故我诗。叙事性诗歌是可以吃的软性容器,从这个意义上说,叙事性诗歌是一种手段,同时也是目的本身。现在,我想回到《诗经》的水边和奥林匹斯山上,在诗歌里,恢复人类儿童时期讲故事的原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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