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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小园和湖

2016-11-25刘广远

海燕 2016年7期
关键词:丁香

刘广远

北方的湖是美丽的,北方的花是妖娆的。

北方的树是茂密的,北方的冬是风姿的。

我们见过春的生机,夏的繁茂,秋的烂漫,然而冬的萧瑟,注意的人是不是少之又少?也许说这话,显得矫情,春意盎然,夏花美丽,当然草长莺飞,谁不生机勃发呢?冬天的日子,雪莱的句子大家都记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是的,想到孕育春天的冬季,恰恰是该仰望和铭记的日子。

冬季,密密麻麻的树干,挨挨挤挤的枯草,一眼望去,也依然密不透风。每一株草,都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哨兵,等待吹起绽放的号角,每一棵树,都是一个孤独凛然的战士,正在聆听宇宙的声音;一一我最心悸的季节,也最默然的时候,是的,没错,一眼望去,密不透风,密密匝匝的树,白杨树、松柏树、紫荆树、槐树、柳树、杏树、桃树、桑树、椿树、栾树、连翘、剌梅、木槿、紫荆、五角枫,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葱茏的,稀疏的,散乱的,笔直的……风吹过去,竟然讶异地被密匝匝的树阻挡住前行的步伐,驻足在另一边的孩子可以听到风的吼声,然而帽檐只是轻轻地颤了颤。

冬季,银装素裹,白雪拂面。穿行在密而又实的树丛间,你清楚地看见年轮的影子。两个人才能搂抱的白杨,你可想见她参天的模样;瘦小的槐树,竟然一棵挨着一棵,顶住呼啸的北风,畅谈青葱的岁月,身边紧紧依偎的是小小绿绿的翠柏,也一棵挨着一棵,她们陪伴着光秃秃的小伙伴们一起成长,好似说:“奔跑吧,兄弟们,我在阳春三月等你们的新衣服啊!”《诗经·葛蕉》里诉说:“绵绵葛蕉,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大地上的这些树木枝丫是不分离的兄弟。尤其是紫荆、连翘、榆叶梅、紫穗槐,她们的根深深地埋在地下,倾听着悄悄而来的柔柔的春风,倾听着潜伏的潺潺的水流,她们盘根错节、交缠拥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阳光透过密密的枝缠桠绕,形成碎碎的影,她们的茎部、枝桠是干涩而精干的,伸在凛冽的风中,恰恰是一种卓越的姿势。

冬雪过后,大地肃穆,万物沉寂。枯草伏地,遍目苍黄。一棵棵仰望苍穹的白杨,围成很大很大的一个场,而一块凛然的大象石默默的遥望,在一望无垠的细细的、挤挤的黄草中间,一棵并不高大的槐树,伸展枝杈、运如华盖,她的枝桠伸向遥远的遥远,好像询问春的讯息;伸向夜空的夜空,仿佛触摸到天际的星辰——一棵孤独的树,挺立在浩茫的草原上,既不高大,也不伟岸,然而环视周边,俯瞰众生,我存在我自由——我能想象她春夏时间的葱茏、绿叶满枝的苍茫——即使在苍苍的隆冬、在白白的大雪之上,她依然绽放出一种傲立的风姿、超拔的身影——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着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仿佛看到三毛从沙漠走出,相伴着荷西,从落寞走向苍茫,从冬季走到春季。我甚至想,这棵树是不是根植于加那利群岛中的丹娜丽芙岛,那里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天堂,我总觉得这棵树生长在这里,一定有她的理由,孤独但不寂寞,她是一棵树,但站成了永恒。

北方的冬是丰厚的,

北方的春是简单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小园里的花啊、草啊,只要露出芽、探出头,就被早早地发现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手指着黄灰土壤上的一抹草、一星花,“爷爷,绿——绿——花——花——”,老人正在端详一棵树枝上的花苞,快步走过来,抱起孩子,在尚未盛开的花树间,慢慢溜达。小园的小广场上,晨曦微露,一位身穿白衣白袍的老者,一套太极下来,静处无声、动处有风,却气定神闲、安然若定,仿佛看见太极张三丰的飘飘的胡须,游龙般的身形,伴着身边高高密密的树木,简直进入深山老林。如果再看看,旁边小山上的仿古飞檐寺,奔流不息的小瀑布,清澈见底的小河流淌,似乎是仙家圣地,然而,一位读书的女孩的身影,把目光拉回苍翠、流水、清净、宁谧的人间的早晨。孩子是纯净的白纸,新鲜的花草是动力,老人是沧桑的草纸,嫩绿的春是回味,他们都会在最早的时间发现,春来了!1933年,朱自清写下了《春》,“草偷偷地从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他写完了,我们也背的烂熟,然后,我们再也不能好好地写春了。他写的时候,仿佛能看见他的笑脸。当时,朱自清刚刚结束欧洲漫游回国,与陈竹隐女士结婚,不久,喜得贵子,同时出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自然这个时候,朱先生的文字美得不要不要的。

北方的春,来得稍早一些,因为周边学校的一个又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人,每天都要找一找,哪棵树又开花了?那朵花又含苞了?“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小园里拍照的、录像的人就多起来了,三步一照相,五步一留影,老人、孩子也早晚都进来遛弯了,学生们在跑步、聊天,更有新婚的夫妇进来拍一张春花图——小园的春来得早些,发现得早,闻到的早_所有的人都盼啊盼的,只要有一点点舂的迹象,一点草的懵懂,一点花的待放,就被瞬间留影,就被图像记录,就被青春喊醒。人就多起来了,沿着湖跑的,围着树转的,闻着花香的,这个院子里,就是花的园,树的园,人的园,一幅繁闹,一幅灿烂。

春光的美是相似的,夏天则各有各的烂漫。

园里的树,种类繁多,密密的,既有目见可识的,也有稍稍潜隐其名的。这些树形状各异,挤挤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粗的、细的、直的、歪的,她们都按自己的方式生长着,立在这里或俯身而下.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这个园里夏天是喧闹的、拥挤的。悸动的季节,丁香花开得脆生生地,满树满树的;连翘一小朵一小朵,密匝匝地挨着;桃花艳红艳红的,闪烁着人的眼……枝繁叶茂、繁华如翠的园,我见过,去台湾国立大学游玩,台湾前领导人马英九的母校的确名不虚传,高耸入云的椰林,遍地绿草如茵,棕榈树也入目皆是,然而是稀疏有度,显得空旷些。这所校园的密而又密的花林,残暴的簇拥着的烂漫张开臂膊喊:“我是北方的野花妹,我们是纯粹的美啊!”这种灿烂的花朵,爆炸般挤啊挤的,如剌开夜的繁星、如盛开空中的烟花,却不多见。法国画家让·安东尼·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有一幅《游园图》,似乎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参天大树,花树覆盖,香气四溢,众人欢乐,只不过油画中的人吹的风笛,可能校园的孩子弹的是吉他。

丁香花开的时候,最好夜里。弥漫的花香让你的身心放松下来,轻轻向着空气中张开身体,就会被环绕,既不浓烈,也不剌人,是那种轻轻的、淡淡的、细细的点点微香,一阵阵随着微风拂过……唐磊有一首歌,就叫《丁香花》,“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飘啊摇啊的一生……”,这首歌在网络流传于2004年,据说,是唐磊与一个绝症女孩曾梦捷相互爱恋的故事,为了完成女孩的临终遗愿,他写下这首凄婉动人的歌。的确,丁香花给艺术家的感觉就是遗憾的美好,让我们感慨不已,如果飘过淅淅沥沥的小雨,盛开的丁香,那意境就是让人无比的感慨与莫名的忧伤。宗璞写过一篇散文,就叫《丁香结》,“今年一次春雨,久立窗前,望着斜伸过来的丁香枝条上一柄花蕾。小小的花苞圆圆的,鼓鼓的,恰如衣襟上的盘花扣。我才恍然,果然是丁香结!”但更被大家熟悉可能是戴望舒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叉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那是1927年,《雨巷》发表于《小说月报》第19卷第8号。戴望舒因宣传革命被反动派抓捕入狱,刚刚释放,面对着革命的低潮、未来的灰暗,他既有个人真实情感的失落,又有对政治理想空望的感慨。当然,李商隐的《代赠》这样描摹:“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从此开始,甚至更早,这种愁绪已经与丁香有了联系,你看南唐李璟的《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其中,无尽惆怅与丁香紧密相关。戴望舒大概从“同向春风各自愁…‘丁香空结雨中愁”的词句中触摸到同样的情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论今人古人,都难以做到,物语即人语,花语即人生。为什么是丁香呢?我觉得丁香细小而碎密,沁人心脾又绵远悠长,既可制高级香料,又可入百姓厅堂,美好得令人怜惜,芳香得令人驻足。然而,丁香终究会凋谢,丁香终究消散一一丁香,丁香,“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而今,园中弥漫的隐隐的花香,又恰逢毕业季,孩子们一群一群来这里照着相、留着影,这种淡淡的离愁别绪与满目盛开的风景天衣无缝地嫁接到一起一一正好一对情侣走过,“你好,帮我们与丁香花合一张影,好吗?”我从恍惚中清醒,赶紧对好镜头,手指一扫,“0K,好了。”两张如花笑脸定格在花间,只不过我有意无意的把丁香花与旁边的连翘花都拍进去了。看着他们远去的年轻的背影,听着他们的笑声,我心中默默地祝福一一黄的连翘、紫的丁香还是蛮配的。

小园西侧有一个更小的园,自然而宁静,散乱而随意。

休息的时候,我常常踱步过去。

相对于璀璨和绚烂,我更喜欢自然和宁静,哪怕是破败的宁静或者是杂乱的自然。因为自然里面孕育着最好的生机,最美的活力。

相对于干净、绚烂,我更喜欢杂乱的自然和随意的破败。喜欢恢弘壮观、灿烂绚丽是人之常情,驻足观赏那些无论人工或者自然而成的天然美丽与自然绚烂,一丁丁桃花耀眼枝头、一点点丁香入人心脾,谁能不被这样的一束挨着一束、一朵挨着一朵、一片挨着一片的满目风景逼闪着你的眼?谁能不被这无限的春色诱惑起无限的诗情?

然而,我更喜欢那杂乱的自然和随意的破败。那随风飘散的落花,无人欣赏、无人问津,然而却“幽径独徘徊”,而且“化作春泥更护花”,犹如夜的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铺成一地,“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你不会看到她的美丽,也无法体量她孤寂、落寞的心,然而,你去看看那树的茁壮的干一一你去看看那翡翠的叶一一你去看看那丰盈的果,你却只看到盛开背后的丰盈和铺满,没有看到落尽的花。

落英背后却留下无尽的苍凉与叹惋。《红楼梦》第二十七回里面有“黛玉葬花”:

(宝玉)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宝玉心下想道:“这不知是哪房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刹住脚步,听她哭道是: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黛玉葬花留下诗情一片,留下千古绝唱。虽然是想象的故事,却让人信之又信。唐朝诗人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的“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似乎是“黛玉葬花”的影子,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诗钞》也钞录有葬花诗,一首是《题柳村墨杏花图》:“勾吴春色自藞苴,多少清霜点鬓华。省识女郎全疋袖,百年孤冢葬桃花。”追本溯源,“黛玉葬花”即是黛玉心情压抑,作者自喻的情绪也是明显的。的确,繁华背后,一丛丛、一簇簇杂草、一片片、一叶叶松针,在盛开的春天、在满绿的夏天,显得那么荒凉与落寞。然而却又淡定而从容,犹如闹市中不合时宜的着装与扮相,犹如沙滩比基尼美女中的老僧一一兀突而淡然,鲜明而迥立,既来之则安之,既在之则目之一一今人不必忧古人。我们的心境拟古而不仿古,能够看透衰败的背后历史的影像,黛玉葬的是情,我们寻的是理,即使风去沉枝、落叶,却能雕出宁静的心境。园中有一口老井,估计是为了喷洒而凿的,上着锁,我估计一般人找不到,这种在喧嚣的声音、青春的活力的背影下,却藏着这样的“世外桃源”,也是非常有趣的,要是黛玉在这里葬花,我相信,不会有人看见。

春光有春光的灿烂、夏花有夏花的盛开,破败松枝与杂草却别样悠闲、气质深沉。破败处孕育繁华,寂静处潜有喧闹。破败的、腐烂的土壤却是最好的肥料,幽静、淡然的松柏是挺立的身姿。坐在松枝与杂草上,觉得厚厚的、温温的舒服,欣赏着人声鼎沸、青春物语中的小小的一点宁静、悄悄的一丝自然,天空的一片云彩慢悠悠地飘过,我常常在这宁静中体验生命的点滴流逝。在这里读书是非常好的,如果恰巧你读的是《呼兰河传》,你会看到那里有着无数的动物、植物生长在童年里,“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蜒,蚂蚱,样样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这种蝴蝶极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红蝴蝶,满身带着金粉。”顺着隐秘的园子读下去,你会发现莎士比亚、歌德、鲁迅、沈从文、老舍都有着自己隐秘的小园,静谧而平淡的小园适合作家。“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可以有无穷的想象,这可能是大作家们的隐秘的、私人的灵魂通道吧。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乌语最是动人,两只喜鹊叫喳喳地飞走了,几只麻雀在天上旋过,一只吃饱的有着长尾巴的斑斓色彩的小鸟却停下步来,在厚厚的草地上蹦来蹦去,这般不知道名字的美丽的鸟也毫不避讳,也知道这地方人少物丰,动物出没,竟然也觉得这地方适合休闲。能在校园中,独见如此的浪漫与松弛,大概不是清晨,也应该是深夜,然而,午时的片刻淡定与寂静,也是极好的静坐、养生场所。

早就想给这个地方写点什么了,毕竟她的恬静、她的气度已经与我相融于血液,朋友们也说,写点吧,文艺青年,不应该写点吗?的确,每天立于这样的一方土地,青草漫漫、湖水波光,林木丛生、楼阁掩映,仰望天穹、俯瞰大地,常常有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浮想。

这片校园值得去的地方太多,春季的整个林地,万物待发,萌萌欲动,吸引着行人的目光;夏季来了,植物园各种花都睁大眼睛地开着,一朵比一朵开得灿烂,更加令人流连忘返。秋风起时,百花的容颜渐渐消退,但是枝繁叶茂的枫树、柏树、桑树、槐树、杨树、柳树啊,一叶一叶地诉说着她们的不舍,脱下的衣衫片片铺满车过的大路、人行的小道,让人时而想到范成大的诗句,“秋芸有春绿,疏篱照孤芳。清霜早晚至,何草能不黄?”时而又想到杜牧的“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有首民谣歌曲《南山南》,吻合了校园的方位,“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校园所在恰恰是麦草黄、谷穗长的田地,向南远眺,也恰恰是女儿河流淌过的南山。据说,康熙大帝从南山路过,而去往盛京拜祭的时候,曾经眺望植物丰盈的北岸,写下《锦州道上》:“野径临官驿,炊烟出杳冥。地连榆塞紫,山列锦屏青。城郭知何处,旌旄只暂停。版图归大业,堠火罢林埛。”由此看来,曾经为林场的校园所在地也是“版图归大业”的图腾之地呢。想着想着,颇为复杂的心情就慢慢地阳光起来,一个季节去了,另一个季节也就到了。

冬天的校园,最可看的是雪打飞枝,能听见树枝上堆满了雪片,一点一点厚起来,然后“扑簌簌…‘扑簌簌”地随风起舞,一串一串关于雪的诗歌就随着行人的步伐一句一句地飘在风中。或者“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或者“谁剪轻琼作物华,舂绕天涯,水绕天涯”,伴随着青春的笑声与飞来飞去的雪球,冬的寒冷与萧杀是不见的,听的是欢笑,见的是迷蒙。

然而,我最喜欢的是渤大的湖。

水之清澈,水之干冽,水之清秀,水之俊美,形容湖水的一切美好的辞藻似乎都可以在这里妙笔生花、落地生根。然而,湖里的水却默默地流淌或者荡漾着欢唱.对所有的生物都是包容着、平静着对视,任凭天空中掠过的飞燕嬉戏、任凭舂江水暖鸭子慢慢地浮动、任凭潜底或者水面跳动的大小鱼儿调皮,水波不兴、波澜不惊。

校园的湖三分而立,既独立盛开,又秋波暗恋。水之荞人,水之育人,蓦地想起钱穆先生命名的未名湖,想起北大流行的一首诗:

未名湖是个海洋,

诗人都藏在水底,

灵魂们都是一条鱼,

也会从水面跃起。

我们的湖不是未名湖,但谁知道水底藏有多少诗人呢?谁知道百年之后,有多少青涩之少年成为社稷之基石、国家之栋梁呢?毕竟倡导“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蔡元培先生的塑像安坐在小山之上,望着湖边的青年是颔首赞许的目光。

湖上有三座桥,一座是平铺而上,与路融合在一起,通达开阔,如无栏杆,似乎看不出桥的含义,然而从栏杆处向下望,则是欣赏湖中鱼的最佳的视角。每逢下课,孩子们就把精心留存的干粮、面包、水果等一系列的食物搓碎、揉细“空投”给这些从不饥饿的鱼儿们,鱼儿摇头摆尾地涌上来,红的、紫的、黄的、黑的,大的、小的、宽的、窄的,挤上来咬过去就游走了,就像张雨生歌中的“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不停游”,孩子们的快乐也就随着游泳的鱼或者游向远方或者游向水底深处。一座桥是漫水桥,窄窄的木条铺在水中,仿佛是钢琴的深浅不一的键子,踩在上面,就是弹奏着乐曲,或者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最好是飞来的几只天鹅悠闲地游着。一座桥是拱形桥,署名“光宇桥”,令人浮想一位老人的名字,对这所大学的建立,他鼎力支持,于是铭记于斯。当然,每天往来于此的孩子们,想到更多可能是《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来,我挥一挥衣抽,不带走一片云彩”。1928年,徐志摩重返剑桥,写下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多少年之后,这座桥是不是也会被一位后生用其诗歌记载它的影像呢?

水美在流动,湖美在恬静。这里的水是有着活水的,一面是上游之水悄悄地流入,又悄悄地流出,一面是潜在地下的水喷涌流出,喷涌着流走。“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们熟知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是有着深刻哲理的。水清育繁华,水淡育风清,春夏秋冬四季流淌的湖水孕育着繁闹的水草、婷婷的荷花,乃至湖边如盖、如云的垂柳或者白杨,都各有各的风姿,还有湖边“鲁班奖”的高耸入云的图书馆,联排的欧式理工楼,更有读书的青年、谈天的情侣,跑步的男生、弹琴的少女,带孩子的老翁、拍婚纱照的夫妻,齐齐地倒映在水中。想起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其房舍、舟车、城郭、桥梁、树木、河流,无一不至臻至妙,如果请徐悲鸿或张大干前来.想必一定能够描摹出楼台、桥梁、行人、舞者、鱼儿的自然天然,描摹出一幅渤大的湖边春色图呢!美术系的孩子听见了,下次湖边采风的时候,就是另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开始呢。

最令人心动的是暮色降临,湖由明一点一点暗下去、暗下去。苍茫的天空由黄金色迅速地变成暗黑色,湖水却犹如精灵,从白天的澄澈透明的青春少女嫣然一笑,变成色彩斑斓的多情女郎。楼宇静静地围在湖水的周边,灯光就像顽皮的孩子,躲躲闪闪地从树的缝隙中洒下来;朗朗的读书声隐隐约约地穿过枝桠,弥漫在湖上;几个练拳的男孩,“噼啪”“噼啪”的碰撞声在夜空中也传得很远,也许是“少北拳”,当年“东北作家群”的著名作家萧军的“胡子”梦就是从锦州萌发的,只不过后来他来到渤海大学(原锦州师范学院)讲学的时候说,他想不到生于锦州、常年奔波,最后安身立命的不是武术,却是文学。

湖边最远处最悠扬的自然夜空中传来的钢琴曲,艺术系的孩子们还在痴痴地练习着,琴房中一首《城里的月光》,在天空中眨呀眨的星星的陪伴下,显得是那么的令人心神摇曳。仿佛回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秦淮河,摇着小船,对饮三杯,听着远处游船飘来的歌声,俞平伯、朱自清二人同题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不自主地涌上来。朱自清抒发道,“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俞平伯却道,“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我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静了,我们倦了,一一况且月儿将上了。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入倦的眼中所见的昏黄呢。灯光所以映她的秾姿,月华所以洗她的秀骨,以蓬腾的心焰跳舞她的盛年,以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二人同游秦淮,同坐灯船,心境却颇为不同。而今的秦淮河,我是去过的,却早已无民国之风影,留下的是浮华喧嚣的生意,似乎还不如渤大的湖,静静地优雅,淡淡的沉醉,“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里的湖边,也是有着一只漂荡的小舟,我常常有一种冲动,划着小船,沿着湖边,漂漂荡荡,是否就漂到渤海,“秉钺来渤海,三载始一逢”,也许不知漂到何方去了。

夜色已深,想着想着,我真的就悄悄地坐上了船,用桨拨动,突然,岸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谈笑声,

“看啊,有人去乘船了。”

“乘船能去哪呢?打捞水草的吧。”

看来,我被当做真正的撑船人,然而,没有换来“桨声灯影里”的湖边赏游,只听水声潺潺,舟行不动,原来船已经被锁住。我只是大胆,妄为没有成功,夜游“听林湖”的想法也就是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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