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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露天矿:掘地寻天

2016-11-23明非

当代工人 2016年17期
关键词:矿坑露天矿抚顺

明非

俯瞰中国第一大坑——抚顺市西露天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震撼:阴沉的天空下,黑灰色的煤土与绿色植被各怀心事,零星的电镐动作迟缓,就连运送煤炭的皮带也仿佛暮年,一如这个不景气的行业。

西露天矿沸腾的生产场景,只能在退休矿工老王的描述中窥见一二。“1973年前后,大干,24小时设备不停,工人倒班。一个车装完翻倒,回来再装,一宿360回。”说这话时,老王抽着烟,自在地在马路边晒太阳。

这条马路不宽,两边是矿工家属楼,除了晒太阳的退休工人,还时常见着红色“小凉快”嗒嗒驶过,红砖墙面上印着各类广告“出售琥珀,保真”“煤都婚介,单身多,选择广,成功率高”“煤都理发,请右转”。这个区域,人们赖以生存和引以为傲的仍然是煤,“没有煤矿,咱们能不能住上楼房都两说。”老王的房子就是矿上分的。

石化、电力、煤矿撑起了抚顺经济的主动脉。煤矿始终稍逊一筹,如今经济发展迟缓,偏偏又在煤矿最明显。“2005年左右,西露天矿效益开始变好。我赶个尾巴,开了两个月最高工资1800元之后,就按特殊工种55岁退休了。好多工人都能开到4000元,算是挣着几年好钱。现在不行事了,萎缩回填呢。”

19岁时,老王来到西露天矿机务段,实习6个月后考试合格,留下来跟车打旗。老王形容这是个能人不爱干,赖人干不好的活——[嘹] [目]望前方是否安全,然后发出信号,让运煤车通过或停下。他干了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困。好不容易盼到了换班时间,从坑底跟车上去,再骑两个多小时自行车回家,洗把脸刚睡着就又到上班时间了,“得,接着干吧,下个班再说。”

现在的老王,有保靠的退休金,有充裕的时间睡觉,却没有年轻时的困意了。西露天矿有连续3000多天安全生产的纪录,有皮带直接将煤送到选煤厂,现在却没有曾经的欢腾火热了。

西露天矿始终是煤都抚顺的骄傲,过去是——它为新中国生产煤炭近3亿吨,油母页岩富矿5亿多吨,现在仍是——海平面负398米,总空间21亿立方米的工业景观吸引着无数人亲临眺望。作家萧军《五月的矿山》就是写这个露天大煤矿——它有着近乎十几华里的纵长,有的地方近乎二里宽的面幅,一里的深度,头宽尾狭,犹如半个剖开的大丝瓜,掏空了瓤子,被嵌进了地心中。据说它还有着几亿吨的藏煤量,等待着人们掘出它。它的煤层厚到40米,远远望过去,犹如一带绵远的、整齐的乌金石头造成的城墙,装衬在由绿色和棕紫色页岩所构成的巨大的石框中间……

老王身处石框中间的煤层上时,无暇欣赏这个工业奇迹,“我们那时候就知道干活,哪想过有一天煤会被挖完啊。”

抚顺出煤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1901年,抚顺地方绅商王承尧和乡绅翁寿分别向朝廷献纳报效银一万两,获得煤炭开采权,以当时的杨柏河为界,王承尧采河西,翁寿采河东,二人各自成立煤矿公司。随后日本入侵,强占了抚顺煤田,先后建设了3个露天堀,1914年建立的古城子露天堀就是西露天矿的前身。

为了获得更多利润,日本人强迫居民迁移,将杨柏河改道,3个露天堀合并后,矿坑不断扩大。现今可见,东西长6.6公里,南北宽2.2公里,计划可开采到2016年。

早已走过百年的西露天矿,似乎为沉睡做着准备。2011年在参观台原址附近兴建抚顺煤矿博物馆,更有向工业旅游转型之意。在博物馆内,人们可以了解百年西露天矿的荣辱兴衰。

抚顺刚刚解放的时候,矿坑内严重积水,采煤工作面也被损坏。4年的休养生息,让西露天矿逐渐恢复元气。

建国后,西露天矿开展夺煤和富矿生产大会战,产量大幅提高。老王说:“不是我自夸,抚顺的煤可是全国最好的炼焦煤,鞍钢、本钢都用。”

1980年代,西露天矿实施大规模技术改造,迎来了发展的春天。老王对此印象深刻,“那时候想进西露天矿上班的人多了,有个中学体育老师还辞职来这呢。他说学校挣的少,粮食不够吃,矿上可是月月给13斤细粮票。搁到现在,谁来?”露天矿开采危险性不大,只要注意力集中,多数事故可以避免,比矿井有吸引力。

那时矿上的安全生产抓得也严。老王有个同事,休息在家,半夜上厕所打盹。他媳妇懒得开灯,拿手电筒去找,他腾一下站起来,“我没睡!”这种职业反应,是长期在坑内困倦不堪执勤时,被安检打手电晃出来的。

如此紧抓细抓,老王还是遭遇了事故。他乘坐的尾车被火车头撞出10多米远。闯过鬼门关的老王再回到矿坑,看见对面过车,就感觉要撞上,“一辈子在一个单位平平安安退休不容易。”

1990年代,受地质条件变化和井工开采影响,西露天矿开始衰退。工人或放假回家等通知,或干脆买断另谋出路。

谢新是1992年主动向矿上提出辞职的。谢新的父母都是西露天矿的医生,所以,爱好美术、摄影的他,毫无悬念地进西露天矿当了工人——维修挖掘机。一晚上下4趟矿坑,浑身油污,维修个机器要走半小时甚至一小时,这让谢新萌生了转型的念头。好不容易调进安检处,工资由最初的19元涨到了350元,谢新又因家庭负担和“下海潮”鼓动,决定辞职创业。在岗时就有人出高价请他做牌匾。

“以前每月发工资那天,我就去市里吃烧麦,一个月吃一顿特满足。自己出来做活,顾不上吃了。”他开过发廊,搞过装修,还干过婚庆,但也仅是维持温饱。

此时的西露天矿,日子仍不好过,1996年时甚至“无煤可采”。自救的办法除了节衣缩食,还有技术改造和管理升级。工人对企业发展仍不失信心。

时代变革给了这信心一个沉重的打击。2002年国企改革,提倡减人增效,西露天矿也不例外,不少人提前“被退休”,已经升职为车长的老王逃过此劫。数千下岗工人拿着买断的一万多元钱,茫然失措,昔日全民制工人的优越感瞬间不复存在。有人张罗小买卖,有人买个“小凉快”拉客人,也有人赌博输光。生活困顿的他们住在矿区附近破旧的平房里,他们不再奔向矿坑,而是散落在各行各业。

这种困境一直持续到煤炭黄金10年来临,西露天矿开启了好年景,也就是老王所说的“挣着几年好钱”。2011年,西露天矿发现了重达16吨的煤王,如今放置在抚顺煤矿博物馆,注释牌上写着“天道酬勤,天赐煤王”。

不止西露天矿,全国煤矿一片热火朝天,矿工的腰包开始鼓起来。早前对资源枯竭和环境破坏的隐隐担忧,被这欢欣鼓舞的形势掩盖。利益驱动使不少矿企疯狂扩张,连带着与煤炭相伴相生的煤精和琥珀也成了抢手的“瑰宝”。夜幕下,时常有人不顾阻止,带着手电筒,蹲在西露天矿坑里寻宝。

有黑宝石之称的煤精是西露天矿的特产,在沈阳新乐遗址挖出的煤精制品,估计就是用和抚顺西部的露头煤一样的材料加工而成。毛主席到抚顺视察时,曾抚摸煤精雕刻的大肚弥勒佛,说:“这个人光吃饭,不劳动,肚子长得这么大,我们可不要学他呀!”

琥珀则因其中含有远古时期的珍贵动植物,而变得价格高昂。早些时候,矿区居民用它引火时一定想不到,它有一天会比煤贵那么多。

时至今日,煤价一跌再跌,产能过剩的包袱压得煤矿企业喘不过气。老王说即便有煤也不敢使劲挖了,挖出来卖不出去,风吹雨淋就成煤粉,何况现在也没有多少煤了。他庆幸自己早退休,不然又该为吃饭发愁了。谢新放弃了与西露天矿的捆绑式生活,体验了在外面单打独斗的不易,而今发现自己割舍不下的竟是那个装满无数人青春和汗水的露天矿坑。他花8万元钱,在矿坑边买了个40多平方米的房子,以便随时随地拍下矿坑的景色与境况。没人能预测大自然的心情,就算有人说要把这里打造成地质森林公园,洪水、塌陷等灾害的威胁仍让谢新觉得,在西露天矿的拍摄时光值得珍惜。

世界正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转变,新兴能源不断涌现,煤矿企业退出历史舞台恐怕终将上演。不止中国,世界多数产煤国家的煤炭行业都亏损。日本、英国已经关闭了国内最后一口煤井。今年4月26日,我国政府发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的若干意见》指出:到2020年,东北地区在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改革上取得重大成果,资源枯竭、产业衰退地区转型发展取得显著成效。也许那时,西露天矿将成为广袤大地上的一只慧眼,审视这里,祝福这里。

时代关闭了一扇门,也会打开更多的窗。就像当年在煤泥坑上建起油母页岩炼油厂,努力实现着抚顺矿业集团公司向非煤产业战略转移一样。

在矿坑奋斗过的人们也不必伤感,正如郭小川在《胜利矿纪事》中所写:这里的英雄们并不沉湎于过去,他们的心,向着伟大的明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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