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素军

浮世绘

■谢素军

一

窗外的鱼群突然“唰”的一声四散游逃，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将监视视频调到潜艇的东侧，可是，图像中并没有期待已久的传说中的龙，而是一个女人，洁白的女人，她的眼睛很漂亮，带着一串串水泡，似乎在往下沉。

打开安全闸，轻轻滑入水中，朝女人的方向游去，我要救这个女人。可是，当刺骨的寒冷袭遍全身，当四肢突然变得僵硬，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或许是很多年没有下水，又或许是心脏突然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水压，总之，当我的手勉强碰到那个女人时，便彻底失去了知觉，死亡就在眼前。

可是，我竟然没有死，而且，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一张性感的脸正对着我笑，“醒了？我的大英雄。”

五分钟之后，我才梳理清楚与这个女人有关的一切，很显然，当时女人并不是溺水，相反，她是一个潜水高手，当我鲁莽地去救别人时，却被别人救了。

“你才是大英雄，但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想，叫你大美人更合适些。”我挣扎着起身。

女人叫洛丽，是她把我送回潜艇，我心存感激，丝毫没有为自己违反潜艇作业协议而后悔，因为这五年来，只有我一个人呆在这座封闭的、绝密的考察艇，太乏味了，没想到上帝如此眷顾，竟然送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我叫卢斯，——”

但是，还没等我进一步介绍自己辉煌的成就，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才是卢斯，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潜艇里。”

转身，我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除了脸上没有胡须外，其它所有的一切都跟我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呢？这世界怎么会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而且，他还凭空出现在这秘密的潜艇里。要知道，在过去的五年中，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执行任务，总部的各种指令也证明，潜艇上没有第二个工作人员。

“你们是孪生兄弟？”洛丽狡黠地问道。

“鬼才跟他是孪生兄弟！”

见鬼，我们竟然同时在骂对方，声音、口气完全一样，四目相对，我感到阵阵寒意。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这是职业习惯，我必须好好分析一下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么偏僻而又深寒的湖泊潜水，而且还恰恰潜到我的潜艇旁，而且，为什么这个女人一出现，潜艇上又多了一个自己，一切的矛头都指向洛丽。

我看了她一眼，慢慢走过去，坦白讲，那一刻，我心里非常复杂，对一个救了自己命的女人下手，实在是卑鄙，但我没办法，为了这艘潜艇，为了科学的探索，有些东西必须牺牲。

洛丽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双眼睁得很大，好像要大声呼救，但却没发出声音，我举起手中的电棒，狠狠击打下去，但却感觉全身一阵抽搐，再次晕死了过去。

二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仓库里，而那个自称卢斯的另一个男人正死死盯着我，洛丽则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显得特别妖媚。我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他们两人肯定是一伙的，所以卢斯才会在背后用电棒把我打晕，他们一定早已预谋，要知道，电棒放在防爆柜里，只有我才有密码，这个卢斯不知用了什么技术。

“先调好运行器，不然潜艇会失控。”

尽管我不愿意把潜艇运行的秘密告诉他，但为了这么多年存储的科学数据，为了在总部操控的同事和五年没见的家人，我必须得先让潜艇安全。

可是，卢斯冷笑一声，说，这些你不用担心，我才是这艘潜艇的主人，只是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我的任务描述中明明是让我独自在这里工作六年，你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谁派你们来的。

简直是莫名其妙，洛丽明明躺在他的怀里，我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便不再说话。

直到深夜，当潜艇自动进入静态模式，在漆黑的仓库里，一双手突然触摸到我的脸，我大声怒问，你是谁？对方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说，别出声。

女人的声音，洛丽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让我觉得应该服从，紧接着，她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离，她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觉得那种感觉很好，有些许冲动，有些许想法。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意外来到这鬼地方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你以为我想留在这吗？为了救你我把水底导航给丢到湖里了，我现在没法潜水回去。我现在救你，只是不愿意被那个男人困在这里，他就是一个色鬼。”

原来之前洛丽依偎在假卢斯怀里是被逼的，我再次陷入沉思，突然，只觉手臂一松，捆绑的绳子被解开了，洛丽拉着我悄悄地爬出仓库，来到了总控室。假卢斯不在，我打开监控视频，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搜索，终于在运动室看到了他。

当我把电棒击打在假卢斯身上，还想再补上一棍子时，洛丽止住了我，她说，不要冲动地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绝不是巧合那么简单，这里面可能有一些你们都不知道的秘密，照我说，你们应该联合起来解决问题。

洛丽似乎真的没有问题，那么这个假卢斯的确应该活着，我必须通过他去解开种种谜团，否则，我便无法向总部交待。

可是，当我和假卢斯向总部发出信号时，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只有一条：您离任务结束还有5年361天。这怎么可能，就在一个星期前，我还看到自己再过13个月就可以回地面了，怎么又回到从前了呢？

但假卢斯却显得非常淡定，他说，没错，我来这里已经4天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欢迎你们与我同在，我愿意向总部解释，你们是我的朋友。说完还死死盯着洛丽。

谁愿意做你的朋友？洛丽怒吼，你们最好快点找出原因，否则我宁愿跳湖去死。

三

洛丽其实根本就不想死，而且还活得挺有品位，每天除了跟我们一起寻找所谓的答案之外，便是在健身房健身，有时候也亲自做点点心，反正潜艇里什么都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洛丽已经爱上了这里，因为她总是会因看到那些高科技自动设备而欢呼。

而假卢斯也不再想把我绑在仓库了，只是仍然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他更愿意去找洛丽，天南海北地闲谈，这让我变得更加困惑，因为有一次，假卢斯对洛丽说，他是纽约人，妻子在十年前因车祸去世了，不过留下两个女儿，他非常想念她们。

这怎么可能，就算一个人长得跟我一样，又怎么会与我有一样的经历呢？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我问。

“哦，老兄，我讨厌你的胡须，太邋遢了，泰瑞和凯瑞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

泰瑞和凯瑞便是我两个女儿的名字，这真是见鬼了，但愿他们不会对我的女儿做出什么事来。

我偷偷跑到控制室，打开前几天的监控视频，我想看看，自己离开潜艇那几分钟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除了不断地警告危险的通知外，并没有其它异样，我测算了一下时间，潜艇警告的声音持续了五分钟，在第七分钟的时候，潜艇自动关闭了十秒钟，船舱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但十秒钟后，电脑又恢复了正常运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没办法，所以，后来的许多日子，三个人便在这封闭的湖底世界生活着，假卢斯每天都很有规律地在工作，就像当初我刚来一样，洛丽虽然很想离开，但对潜艇的各种设备又不懂，只能每天寻思着到健身房磨时间。只有我一直在观察，越来越觉得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阴谋，我必须靠自己去找出真相。

打破这种三个人的平衡来得比较突然，13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听见洛丽的尖叫声，然后，我便和假卢斯扭打在一起。

真的没想到，假卢斯还是没能耐得住寂寞，竟然趁着洛丽沐浴的时候冲进去欲行强迫，洛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不帮助她，所以，从洛丽的房间一直扭打到控制室，我们谁也没打算放开谁。

而当我把假卢斯压在脚下，一拳朝着他的脑袋狠狠打下去的时候，他竟然躲开了，正是因为他的躲开，我的拳头才会落在控制室的甲板上，也正是因为这一拳的力度，我才感到甲板的与众不同，下面一定是空心的，只有空心的才会有这种闷闷的反弹力。

三个人找来斧凿，慢慢地揭开厚厚的钢甲板，果然，我们发现了一个洞，这个洞并没有记载在我们平日所看到的潜艇说明书里。

我带头，洛丽在中间，假卢斯殿后，慢慢朝洞穴走进。果然，不过十来步，我们便发现另外一个世界，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却还是被现场的一切惊呆了。

四

整个甲板底下是一个巨型的实验室，更可怕的是，里面摆放着上百具尸体，严格来说，那不是尸体，而是活死人，看得出，只要通过电脑的某种程序，便可以把他们一个个激活，成为崭新的生命体。

假卢斯和我一样，两个人疯狂地掀开实验床上的白布，发现每一具尸体都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竟然不是人，我们竟然是电脑自动生成的活死人，所有那些关于科学贡献，那些关于女儿的记忆，全部来自电脑的注入，难怪我们会有一样的女儿，我们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全是他人设计的工具。

假卢斯之所以会提前出现在潜艇里，只是因为电脑发现我离开潜艇后已经遇难，却没想到洛丽是个潜水高手，竟然又把我救回潜艇，如此才会出现两个卢斯同时出现的现象。电脑也有出错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如果所有的卢斯都是被设计的，工作年限只有六年，那么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命只有六年，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离开潜艇，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根本就只是一种程序记忆。

洛丽告诉我，剩下的时间只有十三天，从出事那天起，竟然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但我不想死，我告诉洛丽，还有假卢斯，我们必须出去，必须告诉那些设计我们的人，没有人可以设计别人，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为了离开，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因为潜艇已经被固定在湖底，我和假卢斯一起开始通过电脑研究潜水器，洛丽告诉我们，只要能坚持二十分钟，方向正确，便可以浮出水面，到那时候便可以活在真正的世界里。

这其实并不难，因为我们对潜艇有着完善而科学的认识，洛丽又在一旁描述真正潜水器的功能和样子，所以，只花了十天，我们便制造了三台潜水器，计划第二天便离开潜水艇，去所谓的纽约总部找出事实的真相，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丑陋。

离开潜艇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有些紧张，有些不舍，直到洛丽拉着我们往上滑动时，才想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按洛丽的话说，必须在最后的时刻赶往最好的医院，才有机会把自己救活，要知道，电脑设计的生命程序只有6年，时间马上到期。

当湖水从身上流过，我越来越感觉到水温的上升，甚至在头顶可以看见一圈圈光亮了，那是太阳在水波的影子，三个人互相看看，围成一圈在水底，都有点兴奋。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假卢斯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知道那是害怕，还是别的原因，他摇摇头，指了指水底，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回到真实的世界，他要回到水下，回到潜艇里去，洛丽拉着他不放，他最终还是把洛丽推开了，做了个亲吻的动作，便义无反顾地沉了下去。

一年后，我还活着。

但非常可惜，我并没找到那个所谓的纽约总部，或许是他们发现了潜艇的异样，又或许是我没能找到正确的坐标，总之，我失败了，尽管我并没打算就此罢休。

洛丽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是她陪我在医院度过艰难的一年，一年里，他们在我身上做了很多手术，我承认，他们比我聪明，比我更懂得运用电脑。

所以，我招募了一批优秀的，真正的人，包括洛丽在内，在没有找到纽约总部的情况下，转向前往潜艇坐落的湖底，可惜，无论多么精确的仪器，却始终没能找到当初那个地方。

但我知道，那个和我一样，名叫卢斯的男人还在潜艇，或许我们离开后又多了一个，他们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没有人知道，我对洛丽说，一定要找到他们，六年时间，我们还有时间让真相浮出水面。

洛丽点点头，在我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但从门口的玻璃上，我看见洛丽的脸，那是一张在冷笑的脸，显得很满意，很恐怖。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出别人设计的世界，还只是一个实验品，或许，我应该独自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受别人干扰地去独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