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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芝麻官”(短篇小说)

2016-11-22阿良

文艺论坛 2016年13期
关键词:街道社区

○阿良

小巷“芝麻官”(短篇小说)

○阿良

点名

卫池莲把塞进口里的一块馒头吐了出来,筷子往桌面上使劲压放,硬质物与硬质物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似乎意识到餐桌上不应该发火,左手端起的稀饭碗放回桌面时轻轻的,没有发出声响。过了一会,才冲着桌子对面低头进食的老公说,我们有约定,我不过问你单位的甲乙丙丁,你也不要打探我单位的子丑寅卯。你把我们的约定丢到脑背后!语调不高,责怪味还是蛮辣的。

见老公没有顶嘴,卫池莲没有再说什么,背着挎包出门。后脚刚迈出门槛,右手正要关门,老公追了出来。卫池莲以为老公还想要提刚才那事,火气又往上窜。老公伸手递上发夹,你忘了带发夹,这样披散着不好看,嘻嘻。“熟牛皮”,这是卫池莲常嗔怪老公的一句口头禅。伸手不打笑脸人,卫池莲火熄了。

卫池莲去办公室的路上,回想刚才餐桌上冲老公发火又有些懊悔。

早餐时,老公说他们街道的主任找了他,卫池莲那个社区有个姓夏的是主任的亲戚,想吃低保,要拜托她高抬贵手开绿灯。卫池莲派人调查过,自己也走访了姓夏的周围居民,吃低保不够条件。家里有小车进出,还喂了一条大狼狗,居然申请要吃低保。保谁呢?保他家里那条狼狗天天有肉吃?吃低保的名单要在社区政务栏张榜公布,谁能吃谁不能吃,大家心里有杆秤。卫池莲坚决不同意。昨天夏家还来了两个人到社区骂骂咧咧的。

卫池莲在单位天天面对烦心恼人的事,又不能对居民讲重话硬话。每日里在办公室怄的气卫池莲只能憋在心里,下班把这一肚子火带回家,一点小事不顺心就点燃了导火线。家里老公和孩子都知道,看她的脸色。阴天多云,就不去招惹她。她有时也有些后悔,在单位怄了气干嘛回家要对自己至亲的人发泄呢?可她有什么法子呢?窝囊气憋在心里难受,不发泄会憋出病来。不对家人发火,对谁发火呢?现时很多公务员患同样的病,对领导发不得火,对群众发不得火,就只能找家人发火。社区里许多家庭引发的矛盾纠纷都是这类情况。老公经常打趣,我是你的出气筒,有火朝我发。

卫池莲每天都是步行上下班。从家里到社区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步行上班好处蛮多,锻炼了身体,思谋了社区的工作,碰到许多熟人,还能收获很多的社会信息,她的很多人缘也是在这条街上步行建立起来的。

卫池莲到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是从柜子里取出一份名单,今天是社区矫正人员点名日,她要照着这份名单点。如今的取保候审人员、缓刑人员、涉毒人员、保外就医人员都放在社区管教,对这些人员统称为社会矫正人员。这事原来由社区的一名司法员负责,上个月这名司法员退休,返聘他不干,新的还未到位,这项工作暂时就由社区主任卫池莲代管。卫池莲拿着这份名单细细地看,默默地念。她需先熟悉一下,主要是怕把名单里的字念错,在矫正人员面前出洋相。原来的司法员就闹过笑话,把姓单(shan)念成姓单(dan),操坪里的矫正人员一片轰笑声。为此卫池莲还批评过他。卫池莲把那串名单念到最后,有一个名字是用钢笔新添上去的。诸小东?她心里怔了一下,又重复两遍,诸小东?新来的,她要细看一下他的材料。

临江门社区没有办公用房,卫池莲一直在努力。那年制革厂破产改制,厂区被市里的一家房地产商收购。卫池莲逮住了这个机会,争取到了制革厂的职工食堂,也就是现在的社区办公用房。制革厂红火过几年,职工食堂占地五百多平米就是证明。后来制革厂倒闭,职工食堂多年不进人,食堂就成了老鼠的繁殖基地。那天卫池莲拿到市改制领导小组的一纸红头文件,带着社区一帮人砸开食堂大门的锈锁一看,吓了一大跳,蚊子、苍蝇、老鼠屎、蜘蛛网,一股霉味扑鼻迎来,几乎把人熏倒,大白天老鼠来来往往并不惧怕他们。尽管这样,卫池莲和社区的同志还是很高兴。临江门社区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场地。

改造、修整、粉刷、添置办公用品,预算下来硬过硬要五十多万。在争取区财政、驻社区企业的支持后,还有18万的眼要填。卫池莲打了一个20万的报告,硬着头皮,冒冒失失找到了当时分管民政工作的市政府副市长诸小东办公室。秘书把她请到旁边的等候室。等候室候着好几个人,卫池莲选了个末尾的位子坐下。下班时间过去半个小时,终于等到秘书喊她进诸市长办公室。她当时蛮紧张的,心里忐忑不安,怕报告被拒绝。卫池莲抖抖索索从包里拿出报告,刚要开口陈述社区的困难,诸市长打断她的陈述:“你不用讲了,我知道一些情况。”随即提笔在报告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卫池莲接过报告一看,兴奋得连一句“感谢”的话都忘记讲。她当时真想冲上去抱住诸市长亲一口以表谢意。她忙从包里扯出两条备好的“和天下”香烟和一个信封递给诸市长。谁知诸市长两眼圆瞪:“你干什么,赶快拿走。我批钱给你,是要你把社区建设好。社区这么困难,你还干这个,我对批给你的钱就有点担心了。”“诸市长,你放心,我保证不乱花一分钱。”卫池莲很是感动。即便后来报纸公布诸小东渎职被查入狱,卫池莲心中对诸小东仍存好感。

第二次见面是诸小东被查办半年前,社区内的一座寺庙请来一位大和尚开光。当时市、区分管宗教的领导都到场,诸小东在最前面。那天气温特别高,出于好感,卫池莲两次送矿泉水给诸小东。诸小东很谦和,还问及社区办公房的改建情况,答应有时间一定去社区新办公场地看看。那天有些诡异的是,大和尚对参加开光仪式的市、区领导两次点名致谢时,第一次没有点到诸小东的名字,卫池莲忙递个纸条要人递给大和尚,可大和尚最后还是没有点诸小东的名。市里的宗教工作是诸小东分管,那天参加的领导他排名最前,怎么不点他的名呢?大和尚怕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半年后,诸小东被查办,社会上的传言就神神秘秘,真真假假,到后来就越发玄乎了,这事卫池莲印象特深。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心存的感激还没有淡化。几年过去了,诸小东成了社区的矫正人员,卫池莲点名的对象。卫池莲五味杂陈。

要不要点他的名?如何点?像其他人员一样提高嗓门或是点他的名时口气低一点?缓慢柔和点?卫池莲反复斟酌,再三推敲,最后拿定主意走出办公室。矫正人员一字排列在操坪,等待卫池莲点名,训话。卫池莲瞄了一眼,诸小东站最后一个。

……

卫池莲把其他人员点完,中间稍隔了几秒,但仍保持一个声调:诸小东。

到!下面的回答很干脆,很响亮。

大家按时来参加点名,这很不错,说明大家遵守社区的管教。你们都是社区的矫正人员,管教的对象,希望你们今后守法守纪,老老实实改造自己,老老实实接受管教。不管你们过去干什么的,现在都是临江门社区的矫正人员,管教对象。离开社区范围,要随时报告,社区有什么事要找你们,要随喊随到。听到没有?

听到了!社区矫正人员回答很响亮,昔日副市长的声音也夹杂在其中。

不知诸小东心里有何感慨,卫池莲点名后回到办公室内心仍然阵阵酸楚往上翻。

清理残标

卫池莲从街道散会回到社区办公室,一脸阴沉。社区的同事知道今天卫主任又从街道背回了极不顺心的任务,怄了气,受了耸。

卫老板,今天街道的哪个头又掐了你的“七寸”?社区葛副主任打破办公室的沉闷,第一个站出来开口调侃。

现在官场流行一种媚上的称谓。在非会议场合,在茶室,在娱乐厅,在餐桌上,下级爱称呼上级为老板。上级领导似乎也蛮受用这样的称呼。“老板,请您多栽培。”“老板,跟您报告个事。”“老板,上次那事谢谢您开绿灯。”“老板,敬您一杯酒。”这样称呼,下级似乎感觉在情感上拉近了依附的距离,成为领导圈子里的人。临江门社区卫主任和她的几个同事就用“老板”来相互取乐,增加生活的调味。社区处在政权结构的最底层。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社区的工作人员从早到晚,累死累活,烦心的事多。有时忙得似陀螺转不过来,急得直跳。脸上少有女性的温柔,老是板着面孔,一脸的愁云。这就是社区的同事称卫主任为“老板”,老是板着一副面孔。

葛副主任开了口,其他几个也争着开腔逗乐。

你们现在笑,让你笑个够,到时会有你们哭的。卫主任说着就把大家喊拢来,把今天街道开会布置的任务抖了出来。

市、区两级召开了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动员会之后,今天上午街道又召开了动员会。说是动员会,其实是递交责任书,签订军令状,各个社区抱回自己的任务。

街道书记、主任把社区在这次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中要承担的工作任务安排部署完,问参加会议的各社区主任还有什么意见,有什么困难。卫池莲知道这事市、区打了半年雷,是下雨的时候了,街道书记主任问一句只是场面上的客气。但她还是忍不住,第一个站出来数落社区的困难。

临江门社区是老城区,社区内破产、改制企业多,又是大社区,一万四千多人,下岗职工多,吃低保的人多,96栋房屋有87栋是七八十年代建的老式楼房,没有物业管理。小巷两边,住房楼道,电线杆上都被“办证”“售枪”“白粉”“快速贷款”“下水道疏通”“公安备案开锁”“修理房屋漏水”“清理油烟”“钟点工”“家政服务”等各色广告标语糊了一层又一层,看不到原墙底色。社区、街道、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多次呼吁重拳治理城市顽症牛皮癣。还专门组织相关人员去沿海城市学习考察治理城市牛皮癣的经验。会上口水四溅,会后泥菩萨过江。

这样的顽疾,过去市、区两级没能治出成效来,现在把任务交给社区,社区能有什么灵丹妙药?卫池莲最后向街道领导发问。她的意思是街道领导要逐级向上反映社区的实际情况,帮社区叫苦。

你问我,我问谁,社区自己想办法。街道主任回答。

我们临江门社区这么大的摊子,去哪里组织人员来刷残标?卫池莲继续发问。

办法总比困难多,每个社区都有办法。街道主任回答。

十多条小巷小弄,八十多栋没有物业管理的破产改制企业职工宿舍楼,要铲除牛皮癣,市里有钱拨下来吗?卫池莲终于直截了当地问。

自己想办法。街道主任见卫池莲问得多,有些烦,回答更生硬。

早几年争取全国卫生城市,社区花掉十多万块钱,当时会上说好有经费下拨,至今不见铜角子,社区还有个深坑没办法去填补。这又来一个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社区又该要贴多少钱?卫池莲原本是打探市区两级政府有不有钱拨下来,结果碰一连串的“自己想办法”,心中有些气恼,随口而出“我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就打辞职报告,让有办法的人来搞。卫池莲话音刚落,街道书记即刻接话回答,一脸严肃。

街道的领导当然不会允许基层社区负责人在这样的会上公开站出来唱反调。而这句话却正好掐着卫池莲的“七寸”。

卫池莲的老公原也是社区主任,早两年区里公开招考街道办事处副主任,老公过五关斩六将,如今是街道的副主任。当时俩口子都报了名,后来卫池莲主动放弃。干事业、奔前程应该是男人的事,再说区里一共招4个人,俩口子即使都入了围也不可能都提拔。老公当上副主任之后谈体会,当官要当副的,坐席要坐次的,街道的副主任要比社区主任轻松多了。今年区里又发出了公告,又要公开招考3名办事处副主任。卫池莲已报名,年龄刚好踩线,全街道九个社区书记主任,只有两个合格的。卫池莲对此充满信心,她和老公是大学同学,学习成绩她一直比老公强。老公能考上,她应该能考上。社区主任是官比芝麻小,事比芝麻多,实在不是人搞的。卫池莲曾自嘲,聪明的人不会来搞社区主任,太蠢的人不得要他搞社区主任,能搞社区主任的就是像我这样不聪明也不蠢的人。街道书记这样硬邦邦堵一句,卫池莲实在咽不下。在这节骨眼上,她怎么会辞职呢?要封她的嘴也不能拿这句话来堵她。你别牛逼,街道领导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哪年你就成了我社区的矫正人员。卫池莲怄一肚子气,憋得没地方出,她在心里诅咒。

街道的书记见卫池莲脸色不好,就缓和口气“你们都是各路诸侯,有人脉有资源有办法,这事要拜托你们啦。中午街道请客,我敬大家一杯酒。”卫池莲没有在街道吃饭,她在心里嘀咕:什么诸侯,是猪猴,有时把我们当猪捉,有时把我们当猴耍。

卫池莲窝着火讲完上级分配的任务,被社区同事你一句他一句调侃,打趣,渐渐火气消泄了。卫池莲就是这样的性格,气消了,火熄了,就带领社区的几个人马不停蹄现场察看残标的情况。在社区转悠了几天,拿出了一个清理残标的经费开支方案。我的妈呀,仅这一项社区就要准备十多万。去哪里组织人?从哪里弄来钱?卫池莲看着预算报告,头都是胀的。

晚上,卫池莲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就是拿不出好的办法。老公主动粘上来。

去,去,去,别烦人。卫池莲呵斥老公。所有的社区是套的同一把枷锁,我有法子帮你开锁。老公讨好。

什么法子?卫池莲转过脸,面对老公。

老公趁机骑在卫池莲身上,嘴贴耳根细语一番。

哎呦——

嘻嘻……

第二天早餐后,卫池莲提着几斤水果去了诸小东的家。老公讲的在理,诸小东在县里、区里工作多年,熟悉基层的情况,听说他曾是处理一线矛盾的高手,这是社区的人力资源呀。一个诸葛亮,顶得一帮臭皮匠。不花钱的“军师”,以后要多请教他。诸小东是因渎职罪被判刑。农校做了几个假项目,套取国家一大笔资金,诸小东是想通过这个办法来改造学校,扩大招生规模。点子是诸小东示意的,报告上也是他签的字。农校这几年生源不景气,出台奖励办法,鼓励老师到处揽生源也不奏效。谁知这笔资金在使用过程中出了差错。纪委、检察院查了诸小东一年,最终没有发现他个人有经济问题。渎职判刑入狱两年多,因心脏毛病做了搭桥手术,保外就医,成了社区的矫正人员。老公说,你把清理残标的事搞出经验来了,对下步竞聘街道副主任有垫高的作用。

卫池莲来到“帝都”小区门卫前,徘徊,踌躇。诸小东是社区的矫正人员,我去向他请教,合不合适?这样的政府行为,去请教一个有罪之人,被上级知道了,对我会不会有负面影响?她总感到不踏实。正在犹豫时,街道的老书记从背后喊卫池莲。卫池莲进社区时正是街道老书记找她谈的话,老书记对她非常好。“出院好几天了,人老了总会有这个毛病那个毛病的,你们很忙,不用来看我啦。”老书记望着卫池莲手里提的水果说。卫池莲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顺水推舟,“应该的,应该的,听说您病了,早就要来看望您。”卫池莲提着水果跟在老书记的背后。卫池莲心里装着事,愁云闪现,心神不定。落座不一会,老书记就看出来了,问卫池莲工作顺不顺心。卫池莲正苦于无处问计,就和盘倒出。老书记是一个基层工作经验十分丰富的人,听卫池莲这么一讲,他就款款谈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卫池莲茅塞顿开。

卫池莲从老书记家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就像那年她上主席台领取“先进社区”奖牌那样兴奋。卫池莲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把社区工作人员召集在一起,全面部署残标清理任务。

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任务。驻社区各单位,各部门,包括全体社区居民,要把思想认识统一到市委市政府、区委区政府的决定上来。驻社区的所有单位,门前三包,清理残标,谁家的孩子谁家抱,社区加强督办通报。没有单位的纯居民楼,各人自扫门前雪,各自铲除门前的残标,不铲的每户掏50元由社区请人铲。小巷小弄的围墙,电线杆及公益场所的残标,社区组织人员集中清理。

社区的同事一头雾水。卫池莲早几天还是一肚子怨气,牢骚和不满,今天怎么从包里拿出个笔记本就讲条条是道,那办法一套套的。

老板,跟你那口子睡一觉,这办法就来啦,葛副主任又调口味。

别瞎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绳索套到你脖子上,你不去想办法解套,那还不把你勒死。卫池莲没有说出请教老书记的窍门。

社区内有十八套纯住房,房主搬新房子,旧房出租。租主递报告要求把纯住房改为商住房。市工商局把责任推给社区,出具证明同意就能办营业执照。证明上明确写着要社区盖章同意。这纯住房改为商住房,进进出出的人员就杂了,多了,对周围邻居肯定产生影响,出现纠纷和矛盾还得要社区去调解。卫池莲不同意,这十八份报告和证明都压在社区办公室。被老书记点拨后,卫池莲开窍了。这是解决社区清理残标经费的一个途径。她差人把这十八套房的租主叫到社区办公室,每户预收3000元的邻里纠纷调解押金。

卫池莲很清楚,要从别人口袋里抠钱的事急不得,靠磨嘴巴皮,靠磨时间。她作好了充分准备,拿出笔记本,大道理讲完,讲小道理,小道理讲完讲重要性,必要性。不停地讲,反复讲,翻过来倒过去地讲。有几个租主坐不住了,说卫主任快莫费口水了,不就3000块钱么,说着就把票子摆到卫池莲的办公桌。社区工作人员看卫池莲的眼色,马上开收据,在报告上签字盖章,一条龙服务。还有几个不情愿掏腰包的,一看这阵势,不出钱是盖不上章的,也都把钱交了。半天的功夫,共收了五万四千元。社区的同事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的卫主任。

残标清理到锻造厂宿舍5栋3单元401住户受阻。户主不愿意出钱,也不动手铲残标,上下左右邻里都铲完了,他家没有动静。卫池莲想起来了,这户主姓罗,蛮不讨人喜欢。他家杂七杂八的东西往楼下扔,往下水道倒。罗家楼下住户厨房、客厅、厕所几处漏水,投诉到社区。卫池莲上门做了几趟工作,三楼提出下水道改造的方案,要二千多块钱,要四楼罗家出500元,嘴巴皮磨出血,最后100元都不愿出,卫池莲只得安慰三楼。这回卫池莲铁定要治治罗家。否则,这残标难清理下去。她把社区几个年轻矫正人员叫到办公室,细语交代了一番。此后一周,这几个年轻矫正人员每天去罗家上班,不动粗,不讲脏话,只讲道理,最后罗家人只得动手铲除了门外的残标。

临江门社区的残标清理很顺利,做到了时间过半任务过半。那天区长来调研,听了情况介绍后,当即决定要在临江门社区召开现场会,卫池莲还要在会上介绍经验和做法呢。

突发事件

卫池莲回到家里像一把菜市场捡回来被太阳曝晒后的青菜,劳皱皱的。进屋就瘫在躺椅上,不动不挪的。老公做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已端上桌,喊了几次她都不吭气。

你今晚莫寻我“吵死”呀,我要休息。卫池莲把两口子过周末叫“吵死”。

噫,我看你这旬清理残标蛮辛苦的,犒劳犒劳你,怎么叫“吵死”呢。老公去躺椅上扯她。

没胃口。

怎么啦?

巩四老倌那栋楼旧城改造已拆除,政府要求过渡房各自找,统一发放过渡费。其他的人都安置好了,只有巩四老倌还住在社区的办公房,由原来请的保姆护理。打电话,发书面通知,派人上门做工作,三个儿子都不愿意接老头回家。今下午就是把巩四老倌的三个儿子叫到社区开会,动员他们接。为了增强协调会的说服力,震慑力,卫池莲怕自己把持不住,把“三官”也叫来一起助阵。“三官”就是联系社区,经常性到社区宣讲法律法规的法官、检察官、警官,社区称之为“三官”。

巩四老倌八十七岁了,老伴去世多年,记忆衰退,脑子有些糊涂,有时屎尿拉在裤裆里,原来一个人单独住,请一个保姆照顾。卫池莲和“三官”做了一下午的工作,三个儿子都不接话,只顾勾头一根接一根抽烟。卫池莲环顾在座的人,突然把身一起,用手掌使劲往办公室一拍,几乎是歇斯底里叫:

都把烟熄了。办公室不准抽烟,社区是办公场地,不是敬老院,巩老爷子在社区住了一个星期了,已影响到了社区居民来办事,不能再住下去了。

卫池莲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

巩老爷子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不是街上捡来的爹,你们有赡养的义务和责任。这是法律赋予的,由不得你们的心思。同意接,你们就在社区起草的协议书上签字。不同意,社区明天就向区法院提起诉讼,请法院来判决,同时把电视台记者请来,现场直播。看你们有何脸面面对自己的子女,面对你们的亲戚,面对你们的左邻右舍。太不像话啦。养崽干什么?就是防老。老来犯糊涂就靠子女照顾。你们三个做崽的,个个家里宽敞,殷实,日子过得滋润,却容不下自己的老爹。什么?家里有孩子要高考?什么?老婆不同意?亏你们还是大男人,接自己的老爹回家养老,老婆敢不同意?她生崽干什么?

卫池莲一顿辟头盖脑的臭骂,把三个儿子骂得痛哭流涕,也把三个儿子从糊涂中骂醒,乖乖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从老大开始,三个儿子半年一轮。

老公坐在卫池莲身边,听她把下午会议的结果述说一遍。述说中,卫池莲的疲劳得到缓解,情绪得到梳理,她随老公坐到桌子边扶起筷子。卫池莲翻了一眼老公,讥讽说:你看你,眼里的淫光都流到菜碗里了,像是从劳改场回来十多年冒和老婆睏过觉似的。

嘻嘻,这不今天是周末嘛,看你有心情吃饭,心里高兴呗。

鬼,我还不晓得你肚里的弯弯肠子。

卫池莲用筷头戳了一下老公的额头。

刚吃完饭,还没有收拾碗筷,一阵急促的手机铃撕破了饭后的温馨。卫池莲一看,是街道书记打进来的。

什么?工地上死了民工?

社区内有一个建筑工地,从五楼掉下一个民工,当场摔死。街道书记要求卫池莲参加今晚的事故处理。

参与处理工地死人事故,卫池莲还是第一次,心里没有底。她问老公怎么办,老公说他也没有碰到这样的事,建议她打电话问问已经退休的社区老主任。听说老主任手里处理过两起死人的事故。

死者的尸体停放在工地的建筑材料厂棚内。事故处理协调会就在房屋销售楼的会议室。区政府分管的副区长,政法委的副书记,综治维稳办的主任,建设局、安监局的负责人,街道的书记、主任和分管综治维稳的副书记都围坐在会议室椭圆形桌的周围。卫池莲选在后排一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街道分管综治维稳的副书记把她叫到身边,那里留有她的位子。

死者的堂兄正在陈述死者家里的情况和事故发生的前后经过。

死者叫许木奇,今年四十六岁,贵州山区的农民。家里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父母都在,父亲卧病在床。家里很困难,靠许木奇在外打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昨天下午,许木奇接到妻子的电话,还在电话里吵了几句。后又接到母亲的电话,哀声叹气的。去财务室支借工资,没有借到,就在堂兄那里借了五百元寄了回去。事发的头天晚上,许木奇和堂兄坐到很晚才睡,他又不愿把家里的事讲出来。今早上工地,堂兄见他气色不太好,建议他休息。他还是上了工地,堂兄提醒他注意安全。

许木奇和堂兄同在一栋楼挑送灰浆,许木奇负责送东头,堂兄负责送西头。两个人在同一升降梯的灰浆桶装灰浆,堂兄让许木奇挑着先走。堂兄看着许木奇挑着一担灰浆跨过第三块竹跳板时,不知什么原因,竹跳板打滑,许木奇连人带灰浆桶掉下五楼。由于头朝地,堂兄赶到一楼时许木奇已停止了呼吸。

堂兄陈述完,参加会议的业务部门负责人逐一发言,分析事故发生的原因,责任的划分,如何赔偿死者谈看法提建议。

街道的副书记侧过脸看了卫池莲一眼,意思是要她也发个言。卫池莲没有对接眼神,她装糊涂。现在没到关键点,她的发言无关轻重,往后排排。街道的副书记已向组织打了辞职报告,在组织没有批准前,他必须站岗履职。副书记的运气不太好,从兄弟街道副主任调来任副书记,解决正科级,不到十个月,加上眼前这一起一共参与了十一起事故、纠纷的协调处理。市里三个医院驻在街道,医患纠纷天天有。死了人,医院大门被堵,街道是平息化解矛盾纠纷的第一负责人。加之旧城改造,通江道路打通,重点项目推进,副书记累得叫苦不迭。他实在难以胜任这份工作,等待组织批准他的请求。处在这种情况,他也就没有计较卫池莲的不理他,不发言。

死者的妻子,母亲坐快巴已到工地。她们在死者的灵前嚎啕大哭,呼天喊地,那失去儿子和丈夫的悲恸牵动会议室的每一个人。待烧过纸钱和香烛后,堂兄把婆媳请到了会议室。在会议室又是一场撕肝裂肺的哭泣。在大家的劝说下婆媳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赔偿金需要她们先开口提个数目。许木奇的母亲和妻子同声咬定要一百万。理由是村上有两个人在山西挖矿,死后每人赔了一百万。

房屋开发商肖老板惊呆了,山区农民开出这个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等其他人发言,肖老板抢先说出自己的看法。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死者安全意识不强,上工地不带安全帽,精神恍惚,家里的事情使他神情不定。公司现在非常困难,银行贷不到款,房屋售不出去,开盘到现在签协议认购的不到百分之五。现在工地上发生死亡事故,这房子就更没人要了。处于人道主义,肖老板踮起脚尖只肯出35万。

相差65万。

区政府处理事故的副区长是个老手,很有经验。他一看这样僵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把区机关业务部门、街道、社区的负责人叫到另一个小会议室。陈明利害后他发飙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还怕得罪人是吧?平日里吃了喝了肖老板的汤汤水水现在拉不下情面是吧?告诉你们,我刚才和区里主要领导通了电话,他们还在办公室等结果。今晚的事处理没有结果,你们谁也别想离开会议室。现在正处全市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关键当口,明天媒体知晓,网络一曝光,创建工作那还不打水漂啦。这事要平息,要赶在天亮前让家属把尸体拖出城送回老家,那就只有多出几个铜子。谁出钱?钱从哪里来?只有从肖老板身上榨,煎他的油。你们都不敢讲硬话,找他的茬,那大家就这么拖下去喽。

小会议室鸦雀无声。

之后,副区长又把死者的家属,开发商肖老板分别叫到小会议室。这一轮下来,大会议室的气氛与先前迥然不同。

安监局的同志提出要停业整顿,建设局的同志提出要吊销施工证,综治办的同志提出要通报全区……

卫池莲感受到了会议室的压力,闻到了与会人员发言的火药味。作为社区负责人,该是她发言的时机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街道副书记,对方点头支持她发言。

会议开到现在已是零晨四点多了,总得有个结果。我作为社区负责人希望尽快把这事了结。明天上午我们社区还要接待市、区两级创建工作检查组。开发公司肖老板,你平时做了不少善事好事,报纸、电视上都宣传报道过你。我建议你看在死者家里老弱病小的份上,往前跨一步,对你来说也瘦不了几斤肉。到明天,检查组发现工地出了死人的事故,那工地只能停业,什么时侯能复工,谁也说不准。死者家里听说还有十多个亲友正往这里赶来,住宾馆宿旅店,吃喝拉撒你就要花费一大笔。内外一算账,也差不了多少。这些费用社区没有出,其他单位没有出,这事发生在你的工地,只能是你出。尽快把协议签了,把钱赔了,连夜把亡者运回老家。死者怪可怜的,让他早点入土为安。

卫池莲得过肖老板的赞助,她不能讲硬话。社区无职无权,她也讲不起硬话。思来想去,她只能讲到这份上。卫池莲发言完,会场出现片刻沉静气氛。然后大家面面相觑,应该是肯定的。副区长顺势又把死者家属,开发公司肖总叫到小会议室搓和。最后,副区长拍板定调开发公司肖总赔偿死者65万,亡者连夜运出城送老家。

卫池莲离开会议室,太阳已从东边向上顶起层层云霭。她高一脚,低一脚,重一脚,轻一脚往家赶。

拆迁

卫池莲从区公招办看了自己的笔试成绩出来,脸上灰灰的。她以25分的落差排倒数第二,面试没有入围。懊丧像一口吞下一砣未嚼碎的芋头,挂在喉咙下,卡在心口上,难受极了。

老公运气比她好,参加笔试前请了10天假在家做应试功课。她几次请假,街道的领导就是不准假。好不容易讲了一箩筐好话,把社区的工作安排妥帖,笔试前一天准备请假在家复习做功课。鬼知道那天建筑工地会摔死个人,她参加事故调解到凌晨五点多。那天晚上她讲第二天市、区检查组要来,一则是吓唬开发商肖老板,二则是为消耗她第二天复习做功课的精力心急如焚。一通宵没睡,回到家里床铺边都没有挨,就在客厅沙发上和衣睡到当天下午三点多,爬起来头还是晕乎乎的。老公为她准备的一套复习资料放在书桌上,她根本看不进去。走进考场,脑袋还是胀胀的。好几道题似懂非懂,把笔头含在口里咬来咬去,笔头快咬破了,也不知道从哪里下笔。考试时间很快到了,她有好几道题没有做。

大学毕业,是老公动员她一起报名,通过考试进社区的。当时的报纸,电视对大学生进社区工作是铺天盖地的宣传报道,还请出省市共青团委负责人在电视里现身说法,他们是如何从社区干起,一步一个脚印,有声有色,听了着实让人热血沸腾,冲动不亚于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哪知到了社区,到了现实中,并非像媒体宣传的那样新鲜。一天到晚,不是人找事,而是事缠人。卫池莲有些后悔,她发誓儿子将来再怎么也不要到社区来挣饭吃。

卫池莲想找个地方坐坐,喝杯茶,排遣心中的郁闷。打电话给老公,想要那厚实的肩膀靠靠。老公没有接电话,估计在开会。区里有很严的规定,开会响手机者要纳入绩效考核。正在卫池莲惶然时,街道主任电话打进来了。

你莫跟我讲困难,我不听。不管你现在有什么情况,都给我丢下,以最快速度赶到拆迁指挥部来。区里领导被市领导臭骂了一顿。不能因为一户谈不下,拆不了,而使整个工程受阻。快点,我们都在等你!

卫池莲从电话里听得出,街道领导十有八九也挨了区领导的臭骂。一级一级往下骂,她在最底层,不能骂居民。三年一届,社区居民有投票权,她骂居民,就会丢选票。怄了气就只能回家骂老公。老公在社区也搞了多年,蛮体谅她的,从不顶嘴。待她发泄完,冒出两句调侃的话,卫池莲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第二天又痛痛快快往办公室跑。

卫池莲打的士匆匆赶到征拆指挥部,区里分管的副区长,征拆办的负责人,街道的书记,主任都在会议室。卫池莲进会议室前,几位领导已商量了一个意见。等卫池莲刚落座,街道主任就交代任务。

光秃秃的那栋二层小楼,谈了大半年没有拿下来。市、区主要领导对征拆推进工作很不满意,限期拆除。周围的拆迁户早搬走了,房屋也铲平了,就是这户,断水断电挖断门前的出进路,能做的都做了,就是死活不搬。据征拆办的工作人员讲,大约还有三十万的差距。刚才几位领导商量的意见是:要充分相信社区,依靠社区,发挥社区的作用,把拔掉这个钉子户的任务交给社区,请卫主任负责。刚才区长拍板,指挥部拨10万元交给社区,通过社区给钉子户再加点码。他再不签字就申请法院强拆。总之,这两天一定要攻下这座城堡。还有,区长体谅社区困难,就这一户单给社区一万元的工作经费。下拨的10万元,如果社区有能耐,有本事,不给,或给一半,也能把协议签下了,余剩的钱都留在社区。

卫池莲本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她陪征拆办的工作人员,街道的领导几乎天天上门,好的,坏的,硬的,软的,甜的,辣的都讲了,对方就是铁板一块,油盐不进。她嘴巴皮都磨出泡了,就是看不到松动的迹象。区里没有办法,她社区能有什么办法呢?但看到区、街领导悬的奖,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社区不缺事,就缺钱。这里悬奖挂着一叠钞票,如何不去试试?拿不下刚才主任又没有讲要罚她。卫池莲满口应承下来。

街道主任布置任务时,只字未提拆迁户的姓名。拆迁户叫项雨飞,原是市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的副调研员。碰上机构改革要腾编制的机遇,有政策规定自己打报告提前退下来,可解决正县级待遇。项雨飞是在这种情况下退下来的,现在享受正县级干部待遇。项雨飞是全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省内外小有名气。很多领导,企业老板,社会名流家里都挂有他的字。其儿子在深圳发改委任职,人脉蛮广。市里去深圳出差的领导,他儿子都要出面接待。人事局和劳动局合并前,诸小东在人事局调配科当科长,项雨飞任副科长,人事局内部称他俩为“黄金搭档”最佳组合,后诸小东去县里任副县长,走前极力推荐项雨飞当科长。项雨飞晋升副调研员时,诸小东已是市人民政府的副市长,分管人事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当时僧多粥少,想要搞副调研员的有几个,诸小东的话在组织上决定谁上时占有一定的份量。据说诸小东保外就医后,现在跟着项雨飞学书法。由于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的的确确意会得到的诸多因素,项雨飞的房子至今没人去动粗。天天上门无果。区里毫无办法。

有位已故伟人曾有一句经典名言:中国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在卫池莲看来,现在中国的问题是教育干部。干部行贿,干部受贿,干部以权谋私,干部一人得道家族鸡犬升天,干部拉帮结派,干部占着茅坑不拉屎,干部越大越要严加管教。外面的情况卫池莲不太了解,可眼前的拆迁情况就是这样。普通居民,征拆办的人上门做几次工作,说明政策,补偿到位,协议就能签下。到科级干部,上门的次数和时间,是普通居民的几倍。到了这县级干部,前面的办法都不灵验了。讲政策他熟,讲程序他懂,讲道理他比上门做工作的人员还讲得在理。他提出一些要求,政策文件上没有,你又觉得他的诉求是合情合理的,顶不回去。黔驴技穷,把拔钉子户的任务交给卫池莲,区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卫池莲在摸清这些情况和关系之后,决定去请自己社区的矫正对象出面。诸小东被关至后来被判刑,项雨飞多次通过关系进到里面去看望,送些吃的东西。保释后,逢年过节项雨飞上门送些补品。他们的关系一直是铁的、恒温的,没有随季节变化而呈现冷暖。现在的人太世故太炎凉了,卫池莲打心眼里蛮敬佩他们这份感情。

卫池莲把诸小东叫到办公室。开诚布公地说明了她的想法,请他出面帮助社区。谁知话音刚落,诸小东不加思考,断然拒绝。

卫池莲看着诸小东。诸小东没有看卫池莲,他勾头说出自己的难处。

自己刑期未满,戴罪在身,因心脏做了搭桥手术,保释在社区,成了你卫主任的矫正对象。拆迁是政府的工作,政府的工作动用保释人员、矫正对象去做,让社会知道了政府没脸面。项雨飞,过去我们同过事,有交情有往来,但今非昔比。他是正县级退休官员,我是罪犯。这事难以从命,请卫主任关照我。

诸小东的一番话入情入理,卫池莲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将自己调查了解掌握的情况一口气和盘倒了出来。

“你在调查我,监视我?”诸小东责问。

“这是法律赋予社区的权力和职责。”卫池莲说。

双方陷入僵局。卫池莲主动打破沉默:

你不肯为社区帮这个忙,我也不能用绳索捆着你去上门做工作。早几天监狱来信,了解你在社区的现实表现。我正考虑如何客观反映你在社区的表现,还有你的健康状况。

卫池莲在社区历练了十多年了,不是当年从大学门进入社区门的卫池莲了。坐在她对面的诸小东也不是主席台给她颁奖,提笔批经费报告的副市长,她懂得如何利用社区的资源,拿捏眼前的矫正对象。诸小东的保释还是有猫腻的,这猫腻的背后有项雨飞在起作用。社区要较真,带他去医院做体检,保不定他又得进那里面去——收监。不管是什么人,过去如何威风,只要进了监狱,高墙铁窗内,那威风就扫地了。卫池莲看到了诸小东的软肋。

诸小东不吭声。

卫池莲见自己的话戳到软肋的效应,她连忙又拣起另一面捏。

诸市长,我沿着过去的叫法一直在喊你诸市长,我是发自内心的。你到社区之后公开场合我不方便喊,但我内心一直尊你为副市长。我认为你不是一个贪官,你犯罪不是为个人谋私利。你对我们社区有贡献,没有你的支持,我们社区的办公用房不会有今天这个样。你在台上做了很多好事,大家都念着你。今天我求你,动用你的私人感情为社区解难,实属无奈之举。你能不能签下协议,那不是我打得包票的。政府把任务交给我,而且有利润空间,攻下来了,社区的经费紧张就会得到缓解。

卫池莲看了一眼诸小东,继续说:

项雨飞就是铁板一块,扔进炉子照样融化他。当年买下区里供销社这几间旧仓库,手续不齐全,程序也不合法,价格也就菜市场几斤小菜钱。如果政府较真,把原先的事翻出来过细,又被网络一炒,他项雨飞再硬,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当年帮他的那些供销社、房产局、国土局的朋友都会牵连进来,脱不得干系。现在政府不是没有看到这一步,而是没有走这一步。您看呢?

不知什么原因,诸小东端茶杯的手有些颤抖,茶水从杯中洒落出来。他放下杯子,久久注视着对面的卫池莲。不能小觑了对面的社区主任。

卫池莲也不回避,四目相对。

室内沉默,寂静。

“好吧,我去试试,办不到,请卫主任谅解。”

“凭诸市长和项局长的交情,这堡垒一定能攻下来的,拜托了!”

卫池莲送诸小东出门时,顺手从柜子里提出早已准备好的四盒古汉养生精递给诸小东。

阿良,本名徐秋良。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理事,现为湘潭市作协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发表小说、散文百余万字,已出版《阿良小说集》,有两篇短篇小说先后被《中华文学选刊》转载。

责任编辑 曹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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