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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远方和眼前的苟且

2016-11-18汪雨萌

扬子江 2016年5期
关键词:森林诗歌生活

汪雨萌

2014年高晓松的一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可说是当年最佳鸡汤金句,甚至到了两年后的今天,这句话还被频频使用,并衍生出各种版本。如果刨去其中鸡汤的内涵不算,我们倒是可以从这种表述中看到普通读者对诗歌的态度,诗属于远方,与当下的琐碎和平庸相对立,是高雅的、审美的、难以企及的。但对于一个拥有悠久的诗歌传统的国家来说,诗从来就不仅仅是远方,更是眼前的苟且,在抒情诗之外,更有许多的诗人密切地关注着现实,如实地描绘着现实,传承着诗歌的现实主义。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现实主义”诗歌也在不断变化,从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到刘半农的《一个小农家的暮》,再到于坚的《尚义街六号》、欧阳江河的《咖啡馆》,我们可以看到诗歌在书写现实的过程中逐渐琐碎化、一般化、零度化的过程。慢慢消失的典型意象和隐喻,逐渐抽离的主观情感,不断口语化的唠叨诗行,展示着诗歌在内容与形式上与生活,与个人无限贴近的表达。

熊森林作品并不多,风格也似乎并没有固定下来,但他“性冷淡风”的字面与背后饱满的感情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张力。以《三年半》为例,熊森林将一段温馨但无果的恋爱以一种非常琐屑的方式展现出来,装修边角料做成的切菜板,老家带来的腊肉,还有半夜要抱着去上厕所的撒娇的女朋友,这些看起来很细小的物件与场景却足以让我们在想象中填满一段温馨可爱又有一点拮据的生活。然而这段生活并没有圆满的结局,“听说你在家门口的小城/当老师,与警察结婚生子/我则走越来越窄的路。”也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平实的叙事,像是交代。诗并不长,也没什么起伏,全诗最直白的抒情是一句简单的“我感到快乐”,但这冷静甚至有点冷淡的描写中却能让我们体会到背后强烈的情感,已经成为昨日黄花的逐渐褪色的欢愉和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淡去的悠长的遗憾与伤感。类似的还有《睡姿》《很小的船》,从不同的侧面描写了一段感情,抑或是一段拥有感情的生活。他总是着眼于一些细碎的个人体验,比如《睡姿》中女友卷走了被子,《很小的船》中女孩子对先卸妆还是先睡觉的挣扎,都是一些并不“诗意”的片段,但熊森林将它们不加修饰地放在作品中,并让人体会到作者下笔时的莞尔、无奈,甚至进一步感受到落笔之后从回忆中脱出时的迷茫、不甘甚至是虚无感,奇异地有了超越生活的哲思,这是笔者最欣赏熊森林诗歌中的一点。这种生活碎片带来的张力也出现在他其他题材的作品中,比如《早餐》和《烛台》是两首很短的小诗,使用的都是口语化的语言,就一种常见的生活用品引申开去,在有限的篇幅中浓缩时间和空间,将童年的乡村生活与当下的城市日常联结在一处,杂糅起对遥远故乡的思念,对童年的追忆,对现状的思考与迷惘。相比之下《早餐》一作还带有些微的希望,疲惫的都市生活如同一碗剩饭,然而经过温暖却还能让人回忆起田野间的香气和自由,而《烛台》就更加灰暗一些,也让我们看到熊森林的更多想法,被赋予过多概念的人生就如同烛台,已经失去了本身的原初的意义,附加值越来越多,而生命本真的内涵却越来越暗淡,直至沉入黑暗,消失不见。

当然,熊森林也尝试过对日常生活零度描写之外的其他方式,比如《夏至》《独处》将生活转为隐喻,《书籍骑士》《骑马的年轻人》则更是跳脱出了现实主义的框框,前者有着堂吉诃德般的讽刺感,后者虽然篇幅较短,却有一种史诗般的宏大感,这些尝试展现了他在诗歌上更大的野心,也同样令人惊喜。

如果说熊森林的作品显得私人和内向,着重于自我的生活经验的话,那么庄凌就更像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作为一个年轻的女诗人,庄凌显然对身边女性的生活境遇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尤其是父辈祖辈的女性。《自私》《关门》《晒被子》《母亲穷得连眼泪都没有了》《雪悄悄下了一夜》等作品,都直白地表达了她对母亲、奶奶、外婆等老年女性的同情。在庄凌的笔下,她们的一生是痛苦的,束缚的,而且这种苦痛是难以言说的,沉默的。她用外在的意象如蝴蝶、门和钥匙、被子、雪等等来比喻她们,更通过直接展示她们的生活轨迹来刻画她们,这些作品用语非常随意,就好像是田间地头没头没尾的聊天一般,她将这种不讲究做到非常讲究的程度,将这种拉拉杂杂的大白话做成了这两代女性乏善可陈的凄苦生活的注脚。而作为新时代的新女性,庄凌对同代人的描写就要轻快很多,相关的作品展现出一种游戏性的满不在乎的活泼。《启蒙》中少女朦胧的畏惧与情欲,《春天,有多少少女破土而出》中对少女标配的总结,《天真》中对爱情的满不在乎和对幸福的自信,《同学聚会》《人生如戏》中对男女关系的颠覆定义等等,都让我们看到了新生代女诗人所独有的全新的、开放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但庄凌的作品中最让笔者触动的还是她作为他人生活旁观者的一系列作品。这种旁观渗透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她眼中这些生活都是诗化的,她已经不需要作什么太多的修饰,不需要技巧,不需要节奏,不需要隐喻和意象,甚至不需要形容和描摹,只需要用眼睛将他们记录下来,再如实地反馈到创作中去。《艺术家》《英文歌》《年关》《感冒》《奶子房》《父亲的腰病》《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等篇什,都使用了这种零度记录的手法。以《英文歌》为例,作品描述了一个爱唱歌的水果小摊贩,她并没有能够习得英文歌曲的文化程度,可能仅仅是依靠对发音的死记硬背,但这并不影响她从歌曲中获得快乐和生活的力量。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件,但仔细思考起来却耐人寻味,诗言志,歌咏情,抽离了歌词的歌曲似乎也同样可以表达和倾诉,这是作为诗人才会注意到的生活细节。另一首《年关》记录的是春运大潮,写得十分细腻和温柔:“火车上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人/各种方言一团和气/脸上的疲惫也莫名亲切”。这种宏大场面也被庄凌消解进每个人的内心体验:“失踪一年的人像蘑菇一样冒出来/换上新衣服就是一次涅槃/我们奔波一年什么都忘记/亲人,老乡,青梅竹马,还有初恋/我们都要一一相认”,不得不说,庄凌的诗歌看似随意而松散,但她却在这种随意中展现着她的敏锐和精确。归乡人如同蘑菇,貌似凭空出现,却不知他们的根系早已深植在故乡的土地,而只有回到了故乡,才能挽救他们一年来失忆一般麻木而空虚的精神生活,人的灵魂只有在故土才能复活,涅槃重生。

和熊森林一样,将乡村所代表的传统生活与当下的都市生活进行比对也是庄凌作品的重要主题。《街角的花店》《夜路》《寻人启事》等作品,都在微小处寻觅着有关乡村生活的回忆。但我们可以看到庄凌这一代的诗人已经不同于前辈,他们对乡村和城市都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我们可以读出她对城市生活的游刃有余,世故老练,但她却无法对这种生活产生归属感:“在偌大的城市/我更不敢深夜出门/满天霓虹闪烁/却照不亮冷漠的眼睛”;乡村没有海子笔下丰收而荒凉的谷堆那么实在,但仍然是庄凌们内心无助时想要归来的家园:“小城的街角上有一家花店/很奇怪花店没有名字/只是门口摆满了鲜花/不时有行人在门口驻足/闻一闻故乡”。但更多的是迷失,是无路可退,是即使对生活进行再细致的观察都无法察觉的故园,是即将消失的每一个自我:“那些寻人启事的照片似乎都面熟/像我的老乡与亲戚/上个月在济南经十路/我不小心上了一辆出租黑车/和很多少女一样至今下落不明”。无根可寻,无枝可依,这不仅仅是我们心灵上的走失,更是落在实处的,渗透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通过庄凌对细节的记录,我们看到自己早已融化在这每一刻,慢慢失去踪迹。

诗人王小妮在《关于诗歌的笔记》中云:“诗根本不需要‘体验生活。活着本身,还不算生活吗?把诗写得真切透明。不是描述一团雾,只需要擦净玻璃上的污浊。这种诗自然就是好事。……我们活着,就永远有诗。活着之核就是诗的本质,除非张开手把它放掉。手拿着本质,还左顾右盼什么?”描绘生活,将庸常特殊化、价值化,这在诗歌创作中已经并不新鲜,诗歌可能已经不再属于远方了,眼前的苟且也同样可以书写出真正的诗意。如何探寻、定义、赋值日常生活,如何将日常生活真正诗化,我想熊森林和庄凌已经给了我们不错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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