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七

这个夏天杭州热极了，我带着阿波和沫沫回家去避暑。我家在闽东山区，我订了白水洋的游客中心酒店，孤零零地呆在票口外，我觉得那里一定很安静。白水洋景区在一个很曲折的山峡里，先要坐汽车坐到票口，买了票要坐电瓶车沿小道开十来分钟，然后还得步行一段路，这段路可以走山间小道，也可以赤着脚溯溪而下，白水洋的河床是很平整的石头，水又很清很浅，然后走到一个山坳，忽然有大片的平地，水像是水瓶打翻了似的漫淌在石面上，太阳照下来，水光又白又亮，游客呢，就麇集在这里踩踩水呀，冲冲浪呀。小孩子都是最爱玩水的，沫沫在水里翻滚摔跤，跟只小泥鳅似的快活。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跟阿波说：我们去散步吧。

阿波说：这里有什么好散的啊？四面都是山，黑乎乎的。

我说：有星星啊。我们可以去看星星。

阿波就陪了我去看星星。酒店外是一条马路，尘土刚刚停歇下来。抬起头来，真的满天星斗，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夜空那么干净，无数的星星，有的近些，有的远些，有的亮些，有的暗些，它们真的能呈现出一种无限的空间与几何关系，而不是灰雾中努力着透一点出来的黯淡光芒。

我们看了一会儿，酒店边的马路有路灯，还是有干扰，我要阿波和我走到没有路灯的乡间公路上去。

两个人站在山间的公路边，仰着脖子拉着手，夜里一个行人也没有。现在公路上本来就极少步行的人了。但有一两辆车很快地开过，车灯忽然照亮山峡，然后又很快悄失在弯道处。

我们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沫沫来，说：我们去把沫沫带下来一起看星星吧。

我跟沫沫说：这里是看星星最好的地方呐。

沫沫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海拔高，空气好，可见度高。而且我们得找一个没有人工光源的地方，在最安静，最黑暗的地方，才有最亮的星星。

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是想到一个比马路边更好的看星星的地方啦！进白水洋的那条山峡，非常迂曲，我想着略走进去一点就看不到游客中心的灯光了，可是沫沫不干，他说我们没有票，不能进去。我说现在没人看守呀，我们一弯腰就进去了，太好了。

说着我们就走到票口处了，我一弯腰就进去了。沫沫还呆在票口外头，说这个犯法的。城里的小孩真是文明得没救了！我只好在里头喊：沫沫，妈妈犯法了，你快来救我。然后他总算也进来了。

峡谷真黑啊。可是星星真的太美了。阿波说：脖子好酸啊。

我说：我们躺下吧。这条小路走的是电瓶车，不脏的。

于是我们三个就躺在路边上。我路沟边，沫沫在边上，阿波在沫沫边上。

阿波还把鞋子脱下来当枕头，自己一只，沫沫一只，我的长头发可以结起来枕着。

夜凉风清——每一个字都回到它本来的意思：夜、凉、风、清。就好像我是刚刚学会这4个字一样。草木吐纳着幽香。

我们现在和星空是平行的。眼前有一个深遂的，无限的空间。而这个空间那么美，像是一曲乐章。

阿波跟沫沫说：你知道什么比星空更辽阔吗？

沫沫说：什么？

阿波说：人的心灵。

沫沫说：我还知道什么比人的心灵更辽阔的。

阿波问：什么？

沫沫说：星空的心灵。

——躺在大地之上，星空之下，真的能感到星空的心灵啊。人是很微渺的，然而又很高兴。

我跟他们说：我忽然觉得，大地真的像我们的床一样，我们躺着，多么安心。而且看着闪烁的星星时，又像在一条小船上，地球在转着，轻轻晃着。

因为我打起比方来。沫沫就也打起比方来了。

他说：我觉得！大地像是汉堡包的下面一片面包。

啊？！我和阿波都被忽然从诗意中被拉扯出来了。

他又说：天空就像上面一片面包。

我们三个。他说：就像汉堡包的肉馅！

我们都要笑疯了……他还在发挥：山啊河啊，就是奶酪，这边的小草地，就是生菜……星星，就当芝麻吧！

正笑着，忽然听到了有车的声音，我马上跳起来说：有车来了！阿波和沫沫也赶紧爬起来，我们被吓了一跳，估计车上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他们大概是景区里的工作人员。

好险啊，险些就真成肉馅了。

可这真是个又美好又快乐的夜晚啊。世界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小角落，让我们能看到这么美的星空，而且，小角落里还有一个这么搞笑的小孩子。星星们，你们听到他讲的笑话了吗？你们不要笑得像汉堡包上的芝麻一样掉下来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