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良

十年前一次作文课，我抱着批阅完毕的作文本，疾步走到教室，展开批阅目录表，点名表扬了一批这次写作优秀的学生，同时指出部分学生写作中出现的不足，而后准备让那些写作功底扎实、作文总体水平上乘的学生当众念一下自己的优秀文章。

正当作文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突然传来声音：“老师，这样上作文课真没劲！”我循声望去，又是这个赵苗苗。本来极其安静的教室突然喧嚷声四起，尤其是那些平时吵嚷着没有东西可写或者是不会写的同学，喧嚷的声音更大。

我怒火中烧，头脑发胀，正想着要狠狠批评赵苗苗一顿，以便让课堂安静下来。我巡视教室一周回到讲台上，发觉有相当一部分同学私下对赵苗苗表示支持。我突然意识到与其劈头盖脸地批评赵苗苗一顿，不如让他发表发表高见。如果能说出个门道则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当众批评教训他一顿，更具有说服力。

“田老师，我们写完作文后，您让小组传阅后根据内容、语言、立意、拟题、写作方法进行点评，这没错；同学们把每一小组内绝大多数组员认可的好文章推荐给您，而后您给予适当的指导，这也没错；您把那些经过修改称得上成功的作品让作者念给大家听，这在本意上也是好的。但是您注意到没有，每次念优秀习作的就是那几个人。每次作文课得到您大力表扬的也常常还是那几个老面孔。”赵苗苗越说越激动，越说语速越快：“田老师，似乎每次作文课就是那几个作文功底好的人唱主角，而像我这样语文成绩差、作文写作水平低的只能当观众，甚至有的时候还被树为‘反面材料，让大家吸取我们失败的教训。这让我们语文成绩差的学生对作文课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感觉无聊。我们这些语文成绩差的学生难道作文中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做到通篇文从字顺、言辞达意对我们来说简直难于登天，但是总可能有几句话或者是一句话有过人之处吧？”赵苗苗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矮子里面拔将军，您把我们几个作文不好的编为一个小组，从里面选出一两篇相对好些的，也给表扬表扬，这也会激发我们对作文课的期待和兴趣的。”

赵苗苗或许因为太激动，小脸涨得通红，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就是，就是！”那些作文潦草或者是字数不够或者是错字犹如家常便饭的学生低声附和着赵苗苗的意见。

“田老师，赵苗苗说的有道理，或许对于部分学生而言让他们做到精彩迭出，确实有些勉为其难。关注他们部分句子或者是一句话的成功更现实。”我的语文课代表也表示赞同赵苗苗的看法。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事了十几年的作文课教学，一直坚持认为所谓的学生成功习作，就是指那些立意新颖、内容充实、语言畅达、题目具体……通篇近乎没有缺憾的文章。我常常在作文课上用杜甫的“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卢延让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来激励同学们，在作文写作上要具备排除万险、勇攀高峰的精神，以力求作文写作日趋完美。事实上，这种想法是极端片面的。使自己的作文做到近乎完美，让人看后眼前一亮，耳目一新，这只有少数几个学生能做到，对于大多数中等生，他们的作文有几段或者是一段文字值得称道，难道就算不上成功吗？事实上，大多数中等生的作文只能做到这些。对于语文基础非常薄弱的学生，能够写出一两句精彩的语言，已经相当不容易，这难道算不上成功吗？我原来定义的好文章，让学生阅读的好习作，只有少部分学生能做到，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并不现实。依照原来的思维上作文课，只能让大多数学生对自己的作文越来越没有信心，对这样的作文课越来越没有兴趣。

当堂作文课，我向所有的学生道了歉，并声明所谓成功习作不仅仅属于构思新颖、文采斐然的整篇文章，那些质朴的文字有珍珠般的语句、熠熠生辉的言辞，也属于成功的作品。学生们听后，作文功底深厚的学生对我的声明表示理解，那些经常被我视为习作“反面典型”的学生也表示认同，同时还以掌声表示支持。

在学生们渐渐增强的掌声中，我的眼角有些湿润，是激动，更是感动。

这一堂课，我明白了该怎样指导学生上作文课。准确地说，是孩子告诉我该怎样上作文课，他们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