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
2016-11-15张俏明
张俏明
唐末，江南。
三月。烟雨迷蒙。
枫叶桥上，跳跃着一把梅花油纸伞，沾着烟雨，飘进了桥侧的静弘轩。
可否为我家小姐绘画一幅？伞下，妙龄女子吐气若兰。
青年画师收笔，抬头：当然可以。
女子嫣然一笑。
顿时，鸟语花香，盖过案台上的缕缕檀香。
一言为定，半个月后，月榕庄见。
女子玉臂轻扬，款款而去。留下半锭白银，和一屋子的香。
半个月后，画师精心挑选自制花汁颜料、上好宣纸，还有恩师静弘和尚馈赠的湖笔，前往月榕庄。
郊外，月榕庄前，青山水榭，门环锈绿。画师拭去额角微汗，正欲敲门，朱门竟不推自开，芳香拂脸，正是日前那女子。
踩着女子细碎的莲步，绕过画廊，在绮翠楼前止步。女子脆生生通报：小姐，画师到了。
师傅请进，香茶侍候。楼内传来莺莺软语。
环佩叮当作响，楼门开处，幽香弥漫。
画师惶然，低头作揖：小姐香闺，岂敢随便进出？
无须忌讳，进来便是。小姐应道。
待香茗奉上，画师已摆好笔墨纸砚。小姐环抱琵琶，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只见她一身淡雅的紫色轻纱长裙，袅娜及地。裙摆下，露出如意红凤珠绣鞋尖，斜开的低襟领口翻出小半截雪白绸缎里衬。此女面若初雪，唇似樱桃，一颦一笑间，眉目流情。眉心处，那朵小指甲大小的红梅傲然绽放。
画师惊愕：这红梅？却又半刻也不敢怠慢。只三盏茶工夫，一幅色彩柔美、栩栩如生的烟雨芭蕉美人图跃然纸上。
小姐细看画像，良久，命人再奉上半锭白银。
遣退下人，小姐从案台的锦盒内取出一对小巧玲珑的素胚鼻烟壶，端到画师眼前：
你看，画到这儿，成吗？
画师仔细端看，成竹在胸：小姐放心！
小姐命人取来上佳天然钴料，再从香案处取来一锭金元宝。画师连忙摆手作揖：不敢不敢，十天后遣人来取便是。
还有，壶底切勿落款！
回到画轩，画师关门谢客，沐浴，净手，焚香。袅袅檀香中，那朵红梅萦绕心头，画师内心有如骏马脱缰：数年前，恩师静弘和尚的好友江南大学士沈冰，因弹劾本朝文太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未遂，被其诬告，招致满门凋零。沈家小姐沈梅婷至今音信杳然，听闻梅婷小姐眉心处亦有一朵梅花烙记，恩师元寂前曾千叮万嘱若他日得见沈家小姐必当全力相助。
他摸索出莲花佛珠，口中喃喃，怅然若失。
十天后，当一缕晨光钻进画轩，画师已伏案沉沉入梦。
蒙眬间，幽香弥漫，头颅似是被人轻轻托起，张开唇，一股热泉缓缓入肚。
画师慢慢睁开眼睛：自己竟偎在那月榕庄小姐怀中。心中大惊，旋即跪下，小姐却咯咯笑出声来：师傅是怕了我么？那声音似玉磬般，敲得画师心如鹿撞。
你是，沈家梅婷小姐？
小姐并不接话，从怀中取出一只黄缎锦盒，把勾线完美的鼻烟壶，小心翼翼放进了锦盒。
是年夏至，晌午时分，江南小镇临江大街上，一骑骝红色蒙古骏马长鬃后挣，如闪电般绝尘而过，蹄声雄浑密匝如战鼓擂鸣，在月榕庄前吁吁勒住。
秋初，小镇上鼓乐喧天，原来是文太师纳妾！
不久，小镇被一条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早前迎娶月榕庄小姐的文太师卒于洞房花烛夜，口吐白沫，面目狰狞。捕快在龙凤枕上寻得一枚带血的凤头绣花针。
月榕庄小姐却不知所踪！
没人发现，床底下的那只合卺酒杯内，残留了些许褐色粉末。
画师再次来到月榕庄，但见眼前楼亭荒弃，莽草葳蕤。
莽草，果实形似八角，研成粉末，其色褐，俗称：见血封喉！
莽草丛中，一袭白裙快闪而过。画师快步追去，白裙早已了无影踪，但见杂草丛中，淡蓝生辉。画师俯身拾起，竟是一只小巧的青花鼻烟壶，勾画的正是那幅烟雨芭蕉美人图！
壶底处，一朵别致的五瓣梅花赫然在目！
选自《百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