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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垡子墙

2016-11-14

北极光 2016年11期
关键词:笤帚河套疙瘩

墨 凝

老家•垡子墙

墨 凝

离开老家时,父母站在院外的垡子墙下,无声地望着我们的背影远去,期间父亲抬了抬手,像是挥别,可还没有举过头顶,就无力似的放下了,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母亲微笑着,眼睛里含着泪,却一直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我不敢回头……从此老家院门外,父母经常这样,面朝我们离开的方向——村西——望着,望——着。他们身后的垡子墙在岁月的风雨中渐渐矮下去,父母的身影也渐渐矮下去。

二十多岁离开老家,如今已到了知天命之年。

最初我对老家的感觉,就像身后的影子,从不会在意,可近几年,老家一个场景、一个片段总是不经意间,就浮现在我的眼前或溜进我的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忽然让我感到温暖,忽然鼻子酸酸的。

春季暖暖的阳光照在老家低矮的土墙上,父亲蹲在矮墙下晒太阳,母亲叼着报纸卷的叶子烟,坐在炕头向外瞟了一眼,无声的笑纹涟漪似的,从眼角向外荡漾开去。土墙的西南角,有一大片已经坍塌了,坍塌的豁口旁,堆放着小山似的“垡子”。“垡子”这东西只有北方的河套里才会有,河套里的草根生生死死地盘结在一起,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就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表皮,用专用的铁锹把这层表皮切挖成大约一尺长半尺厚,类似长方形的大块转——就是“垡子”。筏子在我的老家能盖房子,也能垒大墙。垡子要秋天挖,晾干了,冬天用大车拉回来,来年开春垒大墙或盖房子用。

那年去河套拉筏子时,我嚷着也要去,父亲就把穿着厚棉袄,戴着狗皮帽子、棉手焖子,臃肿得窝瓜似的我抱上大轱辘胶车——驾!车老板一声吆喝,长鞭啪地一甩,大车踏着晨光,向几里外的河套进发。路面被一层很瓷实的积雪覆盖着,又光又滑又颠簸。车老板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逗我说,怎么样,屁股墩两瓣了吧?说完他就哈哈哈大笑,胡须上的白霜,扑簌簌直往下掉。垡子拉回来,家里的猪肉炖粉条也上桌了,车老板和跟车的乡亲们盘腿上炕,围住炕桌,吃得一片西里呼噜声……

从大墙坍塌的豁口处,父亲能一览无余地望见院外的土路,以及村里连成一片的垡子墙、茅草房……

虽然家家垒有大墙,可都没有院门,鸡鸭鹅狗猪,也和人一样,相互之间没有界限,随便串门随便溜达。两家的狗儿相见,你追我我追你,没头没脑地撒欢;鸭鹅遇到一起,一副相见欢的样子,伸着脖子乱嘎嘎……

“吃了吗?”“吃了,你呢?”“我也吃了”。村里人迎面碰上,总是这样客套地打招呼,约定俗成似的,这两句打招呼的话,就像乡亲们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改变过。

“等开花了,就能垒垡子墙了,还是垡子墙好,虽然是土质的,但厚重结实。”“嗯哪,结实。”父亲的笑容很灿烂。

夏天我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看见垡子墙的墙缝里有蜜蜂钻进钻出,就伸手去掏,结果飞出几只蜜蜂,蛰得我和弟弟鬼叫着满院子跑。妈妈从西屋跑出来,奶奶从东屋跑出来。妈妈怪我们淘气,举起笤帚疙瘩要打,奶奶急忙给拦住了:“看孩子给蜂子蛰的,一头包,还打……”奶奶在小园子里,薅了把马齿菜,用嘴嚼碎,然后敷在我们被蜂子蛰出包的脸上、手上、额头上。

垡子墙的缝隙里不但藏有蜜蜂,还藏有蛐蛐、潮虫、蜈蚣……各种爬虫。秋天园子里的黄瓜、柿子、辣椒……都摘光了。我和一些淘气的小伙伴就骑在墙头上,天南海北地吹牛,吹够了,就一个跟一个在墙头上走来走去,看谁先掉下去,掉下去就是孬种。马二臣掉下去时,一块垡子也被他踩掉了,垡子掉下去,垡子下那些小虫子便惊慌失措四处乱爬。我们惊叫着,跳下大墙,一块块把墙上的垡子搬开,然后用土坷垃、木棍、秫秸秆儿,胆大的直接用脚碾,把那些小虫子杀死。

好好的一段大墙被我们弄得破烂不堪,我们正意犹未尽,挑水回来的爷爷,见到这一幕,忙撂下水桶,用扁担敲着喊:淘气的小杂种!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吓得我们一哄而散。

那年秋天,我们还在垡子墙的缝隙里掏出了一堆避孕套,可当时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当成气球吹,被大人发现后,遭到了一顿痛骂。从大人严肃的表情,我们知道事情很严重,这“气球”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吓得赶紧扔出老远,直到长大,才知道当年被我们当做“气球”吹的东西叫避孕套,哭笑不得。

垡子墙每年都会被我们扒倒几次,可垡子禁摔打,即使摔断了,丝丝缕缕的草根依然粘连在一起,搬起来重新垒在墙上,风一吹雨一淋,摔断的缝隙伤口似的慢慢就愈合了。

老家的垡子墙,它带给我们童年的欢乐,也围起了家家户户的院落,却又与邻居家的院墙——无论是土质的垡子墙,还是秫秸、柳条夹的篱笆墙都相通相连。

我曾经这样描述过老家:

老家的院墙是垡子的,隔鸡、隔鸭、不隔心。老家的屋子是油灯熏黑的,麻绳是贪黑纺成的,布鞋是用真情纳成的。

老家一户办喜事儿,欢乐了半个屯儿,一家有难事,急坏了左邻右舍,东院的狗瞎汪汪,西院的狗也跟着叫,老家的人心都是肉长的。

老家的乳名是土做的,房子是泥垒的,门框上的对联是毛笔写就的,房门昼夜是敞开的,老家的精神是纯朴的。

老家的烧火棍是木头的,炊烟是飘摇的,相片是黑白的,笼子里的蝈蝈是乡村的歌手,老家的生活是平淡的。

老家把锄头挂在土墙下,把辣椒挂在屋檐下,把笑容挂在脸上,把苦闷和忧愁挂在心田。

化肥是议价的,秋收的粮食送进城,还要论等级的,鸡蛋是供学生念书的,余钱是攒着给儿子娶媳妇的……

也许这就是我老家的真实写照,老家,总是让我有太多的感慨。

在我的心里,老家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和事。一截土质的垡子墙,一缕朴素的炊烟,一串火红的辣椒,一张普通的笑脸,一句简单的叮咛,一场无厘头的吵闹……甚至母亲打在我身上的笤帚疙瘩,也是那样的真实、难忘。

儿时,受了委屈我就躲在院外的垡子墙下,似乎垡子大墙能遮挡住一切。有时在外面闯了祸不敢回家,躲在垡子墙根下看小人书,直到夜色来临,母亲扔掉笤帚疙瘩,空着两手站在门外,喊我回家,直到我听出声音里的急切和嘶哑,知道笤帚疙瘩再也不会落在我的身上,才悄悄地从大墙下探出头……

这些年,漂泊的路上,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已经足够坚强,可是一天夜里,我哭泣着醒来,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在假装坚强,因为外面的世界,我再也找不到一处土质的垡子墙,能让我躲在下面逃避或疗伤。

那些盘根错节的草根,生生死死都盘结在一起的垡子墙,就是我的老家,它柔软,温暖,敦厚,挺立。

想起老家,我依然不敢回头,因为我怕回头的瞬间,望不见亲人眺望的身影和已经消失了的垡子墙……

本栏编辑 刘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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