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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那条寂寞的巷

2016-11-09李晓光

散文百家 2016年10期
关键词:小俊寿衣时光

李晓光

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你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顾城

有些记忆有时会被时光轻易藏起,有些记忆犹如惊蛰已过的春天,会在一场冗长的冬眠之梦中醒来。回首那些清晰如昨的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会令你唏嘘不已,泪水涟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那年夏天,我们像一群手足无措的孩子,拥有着大把的时光却找不到安放灵魂的地方。校园两侧的白杨总是绿了又黄,枯了又绿,绿意婆娑辗转了几次,我们便毕业了。学校门前河堤下的流水不知流向了何方?记得在流水边,有个男生在那里等过我。直到多年以后,我想回望那条西去的河流时,它已面目皆非,成了一条污染严重的煤泥沟。我们的青春不紧不慢地走着,走着走着,似乎一刹那间便慌不择路,弃了一地荒凉,悄悄隐遁在岁月一隅,让你瞬间无处可寻。那一年,正流行着《大约在冬季》,校园里此起彼伏的歌声一会隐在草丛里,一会挂在天上。每一次歌声起处,都泊满了一缕透明的忧伤。“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那歌声里仿佛每一次都是离别,又似乎每一次都是开始。

高中那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梦想的一群人挤在了一条窄窄的小舟上,随波逐流,没有了舵手和方向,青春的时光兀自在日子里漂泊。那时,在极度的彷徨和惶恐中,我爱上了读书和写诗。喜欢在校园的树下流浪。喜欢将一些分行的句子记在写字本上再寄到很远的地方去,尽管它一直没有发芽,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地热衷与投寄。

我的伙伴中除了几个比较贴心的知己以外,还有兰和小俊。兰和小俊初中时跟我在一所学校,我在一中,他们在二中。只因为参加过两次初中生征文比赛,我们知道了彼此的名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走在了一起。其实,从小学到高中,我在转班、择校的颠簸中幻想着美丽的风景一定在别处,就这样看似我的经历丰富,同学多。但是之所以让我们走在了一条路上,除了征文比赛以外,究其原因我也没大想明白。每天我们上学放学要经过长长的铁轨、大烟囱的工厂、耳边呼啸而过的运煤专列,然后在一条摩电车道上相遇,最后一起去学校。每次大约一个半小时。

我们校区在繁华的市中心一隅,校区附近有一条很老的巷,在没有修宽阔的油漆路之前,我们每天走着的是一条土路,雨天泥泞无雨天尘土飞扬。路两旁是一排低矮阴暗的房屋,尽管街面不怎么地,但店铺林立,也有着几分热闹。那时,小城的寿衣店多集于此,所以每每经过总有一股霉味从阴暗潮湿的门洞中散发出来。即使是炎炎夏天,也觉得有些阴森可怖,每每经过只想快步逃逸,多一眼也舍不得看。那年夏天,因为兰,我则有了在这条巷子中的寿衣店前逗留的机会。一个午间休息时,几个同学结伴去街上溜达,兰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匆匆间,走着走着她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她钻进了一家寿衣店,没有给我们留下多想的余地。那次以后,我俩出去时,她跟我说,给她爸爸买了一顶帽子,我纳闷了好久才似乎有些明白,她去寿衣店买帽子的初衷。于是我连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她也从没再与另一个人说起。就这样,每次走过那条巷子,她都会东张西望打量着这些张着各色花圈寿衣什么的店铺,好像那些窗子里长了好多双眼睛招呼她。那段时间,感觉她的衣服上都沾染了那些店里散发出来的味道。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身影,说实话我倒有些心疼她,尽管她没有将她的秘密悉数抛给我。有时她说去里面转转,我虽然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但每次我都会脱口说我陪你去吧。每次,她都摇摇头婉言谢绝了我。那段时光,几乎每天午休我都会经过那条巷,去附近的书店或是旧书市场逛,同学们有的去登山或是去河堤玩耍,也有的则在校园的球场上打球或是躲在树荫下闲聊,而兰则爱上了那些低矮的寿衣店。这在她和我仿佛是一个秘密,但尽管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我们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直到那个夏天结束了,我才从她的初中同学那里得知,兰给她病重的父亲准备了一切临行前的行头,包括衣服、被子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她只是为了节省些钱,一次次地到那些寿衣店偷偷取经。其实,兰还有哥哥、姐姐和妹妹,母亲多病,一家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

然而,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青春何处去了?

兰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好听,像百灵鸟。每天放学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兰的歌声里走过高高的矸石山和工厂的大烟囱,还有那些朴素的民居。当然,我和小俊很享受来自兰的美妙歌声。那时,学校教音乐的副校长音乐造诣高,据说全省闻名,他多次赞叹说兰有音乐天赋。中考那年,她本来考到一个艺术类院校。但家中拿不出那笔费用,她只有放弃了。从来没有见到过她伤心或是流眼泪,直到为她的父亲买了最后一双鞋,她父亲也就踏上了另一条路了。肥大的不合身的西服差不多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已经洗得泛白,但是,袖子上始终有一个醒目的“孝”字,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时她已经不读什么也不写什么了。兰长我一岁,我长小俊一岁。小俊也爱写诗,我也写诗。我们都喜欢读书。他偶尔会借我的书,包括我的笔记本。那个夏天,我们参加了市文联的五月诗会,我的一首长诗作为校群体朗诵作品参赛了,领诵是小俊,而他的一首小诗获得了三等奖。那个夏天,对于我们来说是快乐的,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文字发芽后的快乐中。而兰心中则是像亚伦发芽的杖一样变出了父亲走时带走的许多东西。

夏天一过,我们也就毕业了。

我去了一所矿区小学任教。大家都飞鸟各投林,不知了去向。

大约是在深秋的清早,我突然接到了一封陌生的信,拆开一看是小俊的笔迹。他的一个初中同学在我单位附近的煤矿工作,一次在矿广播站听到了我的一篇散文诗,于是打听到了我的地址,小俊按图索骥给我写了这封信。信中述说了别后的简单情况,并且怀念那条我们曾走过的那条摩电车道以及关于兰及巷子的故事。他说他准备参军去了。

原以为兰和小俊是很好的一对姐弟恋,兰喜欢小俊的才貌,小俊喜欢兰低低的迷人的歌声。

又过了若干年,转业后的小俊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工作。过了不久,同学聚会中得知兰也结婚了,开了一家杂货店。

这次,兰手中“亚伦的杖”没有再发芽。

而在河堤下等我的另一个班级的男生也参军了。只留下那个装满了我们青春记忆又被我们悉数带走的苍老的白杨及空空的校园。

还有,曾经的那个夏天,和一条寂寞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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