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飞

2016年7月20日，李梅给天堂里的儿子吴征发送短信：“孩子，你在那边安息吧……”

李梅爱子心切，为给儿子搏一个美好未来，她与丈夫离开家乡湖南衡阳，远赴北京经营汽车美容店，将儿子托付给年迈双亲。孤独与放纵中，吴征与同为城市留守孩子的周迪偷尝禁果，16岁就仓促做了爸爸。自此，一家人的命运彻底改变……

父母双双赴北京，留守少年彻骨的孤独

2012年1月18日，离除夕还有5天，家住湖南省衡阳市珠晖区、不满13岁的留守儿童吴征，在电话里催问妈妈李梅：“你和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同学都传言你们离婚了，这是真的吗？”李梅与丈夫吴志波在北京经营的汽车美容店，年关的业务量是平时的5倍，她边干活边回答：“别听他们瞎说！我和你爸这两天就回衡阳。”大年三十下午，李梅夫妇刚回到家，儿子吴征就提出要求：“妈，我想请老师和同学来家里做客。”李梅反问道：“是不是他们帮过你？”吴征回答：“不是，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你和爸爸没离婚。”儿子的话让李梅五味杂陈……

李梅1973年出生于衡阳市，毕业于长沙理工大学，是衡阳某机械厂技术员。1998年，她与大自己两岁的吴志波组建家庭。吴志波也是衡阳人，是当地钢铁集团工程师。次年7月，儿子吴征降生。随着企业改制，夫妇俩收入锐减。儿子上小学后，李梅算了一笔账，将吴征从小学培养到研究生毕业再到结婚，至少需要150万元。如果将来儿子出国留学，500万也打不住。这让李梅压力陡增。

2010年，李梅与丈夫商量：“咱们干脆辞职创业吧，给儿子多挣点钱。”吴志波同意了。2011年过完春节，夫妇俩就辞职赴北京，贷款50万元，在大兴区创办杰鹏远征汽车美容店。临行前，李梅将儿子托付给父母照顾。整整一年，吴征只与父母见一次面，不少同学打趣他说“你爸妈离婚了”……

正月初五，李梅将儿子的班主任、班长等10名师生请到酒店。吴征牵着爸妈让班主任拍全家福，然后上传到家长QQ群。那几天，吴征开心得不得了。

三天后，李梅夫妇返回北京，吴征又开始了留守生活。跟农村留守孩子比，吴征各方面条件优越：每月生活费和零花钱不低于2000元，衣装都是名牌，且有姥姥姥爷监护。然而，吴征内心却很孤独。

此时李梅的父亲已64岁，母亲62岁。两位老人文化程度不高，照顾吴征仅限于接送他上下学，洗衣做饭等浅层次关怀，无法在精神层面与外孙交流。缺乏父爱母爱滋润，吴征任性又焦躁。独处时，他喜欢把指甲咬伤。临睡前，他都在日历上画圈，计算爸妈回来的日子。看似幸福，吴征却如同囚兽。

2012年7月，李梅夫妇接儿子来北京度暑假。疏离大半年，吴征格外黏父母：李梅夫妇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晚上睡觉，也要缠着父母玩一小时，才回房休息；遇到洗车工人忙不过来，吴征拿起抹布来帮忙，调皮地用脸蹭妈妈，母子俩哈哈直乐……

一晃就到8月中旬，因吴征下学期升入初中，李梅准备早点送儿子回衡阳。吴征不愿与父母分离，提出在北京上学。李梅直言拒绝：“外地孩子在北京读书需要‘五证（社保、务工、居住等证明），爸妈一时办不齐；再说，即便在北京上学，高考还得回衡阳，教材和考试大纲都不一样，到时能考上好大学吗？”吴征沉默了，一脸的不情愿。

8月26日一大早，李梅准备送儿子回家，却发现火车票不见了。为此，夫妻俩争吵起来，吴征怯怯地走到李梅面前：“车票是我藏的，我不想离开你们。”说完，他把票拿出来，夫妻俩眼眶湿润了。

去北京西站路上，李梅指着鳞次栉比的高楼说：“你将来大学毕业，想在北京工作吗？”吴征点点头。“这里房价五六万一平米，你工作20年也凑不齐首付。爸妈把你送回家，是想给你个好的未来啊！”

到家第二天，李梅就匆匆往北京赶。临走时她送给吴征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还给他买了一双阿迪达斯运动鞋。吴征一下子被手机吸引了，埋头玩起游戏。李梅与儿子洒泪而别……

晴天霹雳！16岁儿子要当爸爸了

2012年9月，吴征小学毕业升入衡阳市第十中学。李梅将吴征每月生活费、零花钱涨到3000元，还经常从北京给他寄衣服和食品。外公外婆也更疼爱吴征：老两口很少对外孙说重话；连鸡蛋都剥好塞进他嘴里……外公外婆的溺爱，加之经济条件好，让吴征在同学面前颇有优越感。而城市留守孩子的特殊身份，又让他自卑、敏感，与大家格格不入。

这年11月12日中午，吴征在食堂强行插队，和一个男生发生冲突，鼻子被打出了血。班主任罚他站3节课，勒令他公开检讨。吴征不服，连续旷课3天。李梅闻讯后返回老家。吴征向妈妈倾诉在学校受的委屈，并提出要转学！李梅点头答应了。

经多方奔走，李梅将儿子转入衡阳市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办妥入学手续，吴征央求李梅：“妈，别去北京了，我想每天能看到你。”李梅忍痛撒谎：“妈答应你。”吴征似乎窥破了妈妈心思，把李梅看得紧紧的。2012年11月24日深夜，李梅一觉醒来，发现儿子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她推醒儿子：“你怎么不回房间睡觉？”吴征黯然说：“我怕一闭眼你就去北京了。”那一刻，李梅决定留下来。

第二天，李梅打电话告诉丈夫自己的决定。获得认可后，她带儿子搬回自己家。吴征以前吃多了零食，空腹血糖达8.7mg/dl。为给儿子降糖，李梅每天早晨6点起床，陪儿子跑3000米。吴征英语成绩差，李梅双休日坚持送儿子补课……母爱滋润下，吴征性格开朗了，血糖也恢复正常。2013年1月期末考试，吴征成绩进入班级前15名。李梅如释重负。

这年3月，李梅登录“衡阳人在北京”微信群，意外发现丈夫与一位女大学生聊得火热。吴志波每天在微信相册里上传配乐爱情诗，并配发自己照片。李梅不安起来：自己长期不在身边，吴志波能挡住诱惑吗？李梅辗转反侧好几天，决定重返北京守护丈夫。2013年5月，李梅再次将吴征托付给双亲……

见到丈夫，李梅直言说出回京目的。其实，吴志波与女大学生热聊，一是逢场作戏，二是男人虚荣心在作祟。妻子点破后，吴志波删了对方微信号。

只是李梅没想到，再次将儿子推给父母，给吴征带来巨大的心理创伤。他觉得父母将钱看得比自己重要，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他开始顶撞外公外婆，嫌他们做的菜太咸，运动鞋没洗干净；放学后，他躲在厕所抽烟，频繁向外公外婆要零花钱……怕女儿女婿担心，老两口在电话里也是报喜不报忧。

这年7月期末考试，吴征数学、英语两科不及格。李梅焦虑不已。7月13日晚，李梅一连拨打20多遍电话，外公外婆将手机塞到外孙手里。吴征没说两句就与妈妈吵了起来。李梅一瞬间动了回老家的念头。但转而一想：等过两年儿子懂事了，就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再说，自己在北京还要监督丈夫呢。如此一来，李梅心中纠结淡去了许多……

两天后，李梅打电话让儿子来北京过暑假。吴征顶撞妈妈：“我想父母长期陪伴，你们能给吗？”这个暑假，吴征没去北京，郁闷地在家度过。

8月3日，外婆给吴征清洗内裤，发现上面有大片精斑。联想到外孙经常上网到深夜，他是不是登录黄色网站了？老两口大惊失色，当天就将家里网线拔了。此后吴征谎称与同学踢球，频频向外婆要零花钱，这些钱都被他贡献给了黑网吧。在嘈杂的地下网吧里，吴征与同班同学周迪熟络起来。

周迪与吴征同龄，父母在广州经商，她也是城市留守孩子。家里有姥姥姥爷和一个中年保姆相伴。以前在学校，吴征与周迪从未说过话，在网吧这种特殊场合，同学情凸现出来：周迪替他泡方便面，吴征给她买矿泉水；谁去洗手间，另一方主动替对方看机……同为留守孩子，这对少男少女抱团取暖。

8月27日，外公外婆去了周迪的小姨家，保姆也回家了，周迪一个电话将吴征召到家里观看三级电影，还紧张战栗地偷尝了禁果。此后一年里，他们多次在公园发生关系。生活重心发生转移，吴征不再眼睛只盯着父母。李梅还以为儿子长大懂事了。

2015年9月，吴征升入本校高中部。9月27日，李梅接到儿子电话：“妈，我女朋友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你说什么？！”李梅惊得跳起来，儿子只有16岁，怎么会？她的心碎了……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16岁的他自杀了

当天李梅乘坐高铁，满腹悲戚赶回衡阳。见到父母，她讲述了儿子让同班女生怀孕的惨痛事实。傍晚，吴征从学校回家。李梅抄起拖把要打儿子。随着吴征的讲述，李梅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2015年4月10日，周迪上体育课进行100米跑，突然小腹疼痛，老师让她回教室休息。晚饭后，周迪又出现阵发性腹痛，吴征陪她去衡阳市第二医院检查。医生为周迪做过B超后，惊讶地说：“你已怀孕两个多月了。”周迪脸色惨白，仓皇逃离。吴征安抚道：“别慌，我会对你负责。”

第二天是星期六，吴征借口买运动鞋，向外婆要了1000元，然后陪周迪来到衡阳妇幼保健医院做人流。接诊医生见他们一脸稚气，要求有父母陪同。这事怎敢告知家长？两人黯然离开医院。

4月12日，这对少男少女走进珠晖区一家私人诊所。缴费后，躺在手术台上，彻骨寒意和恐惧直抵周迪心扉。她一骨碌爬起来冲出诊所。吴征劝她：“这事要是学校和家里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你就做掉孩子吧！”可胆小的周迪再也不敢迈进诊所。

随着夏天来临，周迪在腰部紧紧缠着收腹带，再套上宽松肥大的衣服，总算没引起怀疑。幸好没过多久就是暑假，她宅在家里，也守住了秘密。周迪有惊无险挨到了9月。看着一天天隆起的腹部，9月26日，周迪向吴征下通牒：“你再不帮我把孩子处理掉，我就自杀！”吴征这才给妈妈打电话……

2015年9月29日，李梅将周迪约到岳屏公园。见到她，李梅的心疼了起来：稚气的周迪满眼忧郁；宽大裙子也掩盖不住隆起的小腹。她当即给周家父母打电话，告知了孩子的现状。她知道风暴将至。

次日上午10时，李梅和父母正在家商量对策，突然周迪的父母周玉峰和赵桂娥找上门来。赵桂娥一头将李梅撞倒在地：“你的流氓儿子将我女儿毁了，你们赔给我！”李梅也愤怒道：“我儿子也毁了，我们也是受害者！”周玉峰连忙拉开了她们：“吵架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处理周迪肚里孩子。”

第二天，李梅与周家父母陪周迪来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们：“胎儿已7个多月了，错过了最佳引产期，现在强行手术，大人孩子都有生命危险。”李梅和周家父母彻底崩溃。回家路上，周玉峰提出报警。赵桂娥呵斥道：“这事要是传开了，女儿将来还怎么嫁人？”周迪也痛哭流涕，说不想将事情闹大，周玉峰这才作罢。女儿已不再适合上学，赵桂娥夫妇以患肝炎为由，为女儿办理了退学手续。

2015年11月3日，周迪诞下一个健康男婴。在赵桂娥夫妇强硬要求下，李梅天天赶过去照顾周迪坐月子。她早晨6点钟去，晚上10点才回家。

很快，周迪生孩子的事传开了，吴征再也无颜待在学校，被迫退学。孩子的到来，及两家父母的交恶，让这对小父母的感情消失殆尽。转眼孩子满月了，赵桂娥与李梅摊牌：“我女儿遭受这么大伤害，我们也不提什么赔偿，只要求你们将孩子接走。”李梅难以招架，打电话让丈夫回来。

12月17日，吴志波赶回衡阳。经过几天的谈判，最终这场风波以李梅夫妇接纳孩子收场。2016年1月，赵桂娥夫妇带着女儿远赴广东。虽然两家矛盾平息了，但李梅与家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儿子16岁就做爸爸，一时放纵换来的将是一生卑微。吴志波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指责岳父母：“当初电话里为何只报喜不报忧？要是我们及时了解真相，孩子怎么会毁了？”巨大刺激下，岳父突发脑梗塞栽倒在地。李梅惊惶将父亲送往医院，经紧急抢救，老人保住了性命，但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李母糖尿病恶化，也住进医院。李梅既要抚养吴征的儿子，又要照顾双亲，精力严重透支。而吴志波只去医院看过岳父母一次，就再也没有露面。

面对丈夫的绝情，李梅愤怒了：“当初你不与女大学生骚情，我会在家陪儿子，他怎会走到这一步？”“当年在单位上班好好的，你非逼我辞职创业，是你害了儿子！”夫妇俩由争吵发展到冷战，感情破裂。2016年1月21日，两人在衡阳市珠晖区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吴征和儿子跟随妈妈生活。

吴征退学后，因不到工作年龄，天天呆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儿子一哭闹，他就大声叫妈妈。李梅恨铁不成钢，天天责骂他；姥姥姥爷也对他冷脸相向。邻居更是将吴征当反面典型教育子女，甚至有人奚落他：“你人不大本事不小，以后30出头就能当爷爷了。”吴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次儿子患肺炎，整夜咳嗽。吴征干脆玩手机到大半夜。李梅看不下去，用力打儿子：“姥姥姥爷病倒在床，我和你爸离婚，都是因为你！你这么不争气，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家人怪罪，外人耻笑，一点点蚕食着吴征活下去的信念。2月5日，吴征从姥姥房间翻出一瓶安眠药，服药身亡……

儿子走了，李梅悔恨交加。2016年3月21日，她抱着吴征的儿子想从5楼跳下。这时，孩子的啼哭刺激了李梅：这也是一个生命，任何人没权利剥夺。自己死了，年迈父母咋办？她打消了自杀念头。

此后李梅擦干眼泪，将悲伤藏在心里，含辛茹苦抚养吴征的儿子。紧张忙碌的生活和亲情的温暖，渐渐驱散了李梅的抑郁。然而每当夜阑人静，对儿子的愧疚就如千万只虫子咬噬着她的心。7月20日，李梅向天堂里的儿子发出短信：“小征，安息吧！妈妈会带着你的儿子坚强活下去。我好后悔，如果有来生，妈妈还愿与你重续母子缘。到那时，我一定还你健康快乐的少年时代……”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人物全部为化名）

[小编发言]

近些年，农村留守孩子的生存状态问题广受社会关注。但新闻界较少披露的是：很多二三线城市的年轻父母，到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打拼，又涌现出大批城市留守儿童。相对于农村留守孩子，城市留守孩子虽然经济条件相对较好，但内心的孤独寂寞，对父爱母爱的渴望，与农村孩子无异。因父爱母爱缺席，城市留守孩子也出现很多社会问题。

本文是一个沉重的个案，李梅夫妇为给儿子搏灿烂未来，将孩子抛给年迈父母照顾，导致16岁的无知儿子过早做了爸爸。冲突纠结中，李梅婚姻破裂，儿子悲惨离世，一家人的命运从此颠覆。

人口流动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年轻父母外出务工、经商无可厚非，但要妥善处理留守孩子的问题。分离期间，不能仅满足于浅层次的物质关怀，要真正深入孩子的内心，用陪伴给予孩子安全感。与此同时，父母也要教育留守孩子坚强自立，懂得感恩，学会体谅。亲爱的读者朋友，看完此文您有何感触？欢迎您登录知音网或关注知音微信公众号参与讨论。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