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蕾

猴戏是中国古老的表演艺术之一，在明代小说《西游记》成书之前，关于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已有戏文传奇杂剧各种版本不同进行演绎。京剧在两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众多经典的悟空戏剧目，各路名家大师也在悟空戏表演上塑造了别具一格的齐天大圣形象，使之成为京剧武戏中一个重要的分支。在南派猴戏中，武生演员郑法祥所开创的郑派以气势取胜，成塑造了孙悟空“人形”与“神形”的合一，并于1926年东渡日本演出，成为第一位走向世界的“美猴王”。

2016年，上海京剧院于猴年特别策划出品的“大圣来也——郑派悟空戏系列展演”，严庆谷正式接过了郑派悟空戏的金箍棒，使经典悟空戏重现上海天蟾逸夫舞台。在9月第三季励志篇《真假美猴王》的演出中，严庆谷将传统戏曲结合当代语汇，在“人”与“猴”、“我”与“自我”、“现代”与“传统”之间开启了一次全新对话！

在“真假”对决上做文章

《真假美猴王》是戏曲中的一个传统剧目，又名《双心斗》，在徽剧和秦腔也叫《双猩斗》，情节主要来源于《西游记》第56到58回，主要讲述了孙悟空不听师命，又被唐僧逐之。六耳猕猴冒充孙悟空窃取行囊，沙僧往寻不敌，求救于观音，观音即令孙悟空往降。真假孙悟空大闹天宫、地府，无能说破者。后至西天，如来指出假猴来历，孙悟空将其打死。1982年，上海京剧院三团曾演过该剧，剧情中融入了《女儿国》的内容。

此次“大圣来也”系列展演中的《真假美猴王》将剧本又进行了新的改编，剧情忠于《西游记》原著，又立足于原著进行创新。一开场，经典的“取经四人组”摆好造型统一亮相，狡诈的六耳猕猴披露密谋计划，他一转身化作了孙悟空，轻易骗过了好吃懒做的八戒与一脸纯真的唐僧，强行夺取了通关文牒，成功离间唐僧悟空师徒。这一情节设计让场内的新老戏迷都立马进入状态，预示着剧情直接进入“真假”主题，一改传统戏曲冗长缓慢的剧情节奏，使“打假”工程顺利展开。这一编剧上的革新，很好地适应了现代观众的看戏情绪。

此次文本更多地着墨于“真”“假”猴王间的争斗，因此舞台上时时围绕着“真假”做文章。真假悟空，甚至真假唐僧、真假八戒、真假沙僧在舞台上狭路相逢，各种打斗场面看得老少观众笑声一片。真假悟空的对决尤其精彩。孙悟空与六耳猕猴分别由严庆谷和其徒弟郝杰扮演，只见两人身形相似、扮相服装一样，武打动作一致，就连翻跟头的高度都像是线划过一样，孙悟空难分真假！出现这样的状况，唐僧师徒急得团团转。于是真假猴王、唐僧、猪八戒、沙僧五人各自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上演了一段五人联唱。这段联唱贯穿了老生、花脸、武丑等不同的行当，不仅有唐僧式的传统演唱，还穿插着猪八戒的插科打诨，甚至还唱起了流行歌曲，一人接着一句轮流演唱，重现了南派京剧特有的“五音联弹”。这种唱念表演方式好比现代极为流行的“混搭”艺术，没有精心编排的旋律，却以活泼多变的演唱形式细腻呈现了人物的内心变化，让内行听得过瘾、外行听得入戏，这样极具感染力的唱腔设计，凸显了人物的性格特征，表达了唐僧团队急于搞清孙悟空真假的情绪。经八戒提醒，唐僧终于想起他的独门绝技紧箍咒了（早怎么就没想到呢！）于是两个孙悟空，一个疼得死去活来、一个装得有模有样，但唱念和表情却是真假分明，场面精彩，当然唐僧等人还是分不出真假。

备受委屈的孙悟空积极主动地拉上六耳猕猴上天入地要去找各路神仙寻求帮助，认真、执着地追求着自我存在的真相。在这一瞬间，突然让观众看到了孙悟空的率真性情，他其实一点都不“悟空”，而是果断急切、勇往直前、一究到底的性格，这样的处世态度与当下年轻一代极为相似，遇到困难主动寻求解决，这也让京剧传统剧目突破了原有的忠君思想和等级之分，顺应了时代的发展，在当代社会文化背景中找到了新的存在意义，扩大了京剧文本在当代的影响力。

多元空间构建当代审美情趣

孙悟空拉着六耳猕猴来了一段上天入地“说走就走的旅行”。只见舞台一侧“咻”的一声，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中飞向天宫，让观众只剩下一声惊呼！这极具海派特色的机关布景加上杂技般的推送手段，让京剧武戏突破了舞台道具的三维空间，产生了惟妙惟肖的“双人飞天”效果。

接着孙悟空又拉着六耳猕猴去往地府辨明真身。此次《真假美猴王》“地府”一场，其表演设计、舞台呈现、灯光舞美、服装道具等既符合了海派连台本的传统，又贴合剧情充满新意。上半场结束时，真假悟空携手纵身一跃，跳入前方象征地府的乐池。下半场开场，舞台瞬间暗场，在灯光效果中神秘的地宫渐渐显露出来，形象夸张的黑白无常、大小头鬼、牛头马面、判官、女鬼等各路鬼神从烟雾缭绕的乐池中升起，很好地呼应了上半场的结尾。这时孙悟空和六耳猕猴都换上了一身短打红装。在地府中，真假孙悟空统一战线，与各路鬼怪进行了一番精彩的打斗。猴王的扇子功、双笔（判官笔）手上功夫和各种身段依次展现，加上两个孙悟空的武打功夫，简直比3D电影还精彩，看得观众们眼花缭乱。阎王出场，请来了能分辨真假孙悟空的谛听。这只憨态可掬的神兽还包裹LED灯，在幽暗地府中格外亮眼，演绎上又通过一系列传统舞狮的动作明确神态。

相对于传统戏曲写意化、虚拟性的舞美布景，这出神话京剧在舞台呈现上抛弃了固定化的一桌二椅，场景变化极为丰富。三维立体的舞台布景、神话世界的夸张道具、上天入地的写实空间、精妙绝伦的舞台特技，不但丝毫没有削弱演员们的程式化表演，相反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场面震撼，使京剧各行当特有的绝活儿得到集中展现，也让传统武戏更具观赏性。这样的舞美设计理念，让京剧表演极大地适应了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现代化的舞美手段让京剧与当代舞台艺术迅速接轨，为年轻观众“看懂”扫清了障碍，让年轻观众更能接受京剧演出式样。

传统艺术传递世界语言

《真假美猴王》在用表演向大众传递京剧艺术的同时，也展示了文本创作上的追求。在一番上天入地之后，面对一个外形和本领都与自己一样的复刻版，孙悟空开始对自我产生怀疑，难道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自己还有第二个存在？在难过之余，孙悟空决定重回灵台方寸山，找恩师菩提祖师问个清楚。可是五百年都过去了，恩师早已云游四海了。就在这一关键时刻，孙悟空遇到受祖师之托的土地公，他用丑角的“矮子功”带领孙悟空来到一块大石头前，突然这块灵石亮了起来，映照出刻在石头上若隐若现的文字，这一空灵奇幻的效果霎时间点化了孙悟空：两个孙悟空本是同一人，要辨明的不是真假，而是正邪。两人又来到雷音寺，十八罗汉一字排开，如来佛光普照，这金光闪闪的舞台效果让观众身临其境，佛祖道出了全剧真谛：“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他二心斗来。”各位观众到此时才明白，一路上天入地要辨谁真谁假，怎么就没能识破自己的二心呢？其实根本就不是出了两个人， 而是出了二心罢了！最后，真假两位孙悟空一跃从近三米的高台翻下，用“双人下高”的绝技表演了孙悟空降伏六耳猕猴的故事结局，齐天大圣从此一心一意跟着唐僧西天取经。

《西游记》是世界人民熟悉的中国故事，京剧悟空戏是的世界人民都能看懂的动作戏剧，由于其表现内容通俗易懂、武打场面精彩、人物风趣幽默，往往成为戏曲欣赏最佳的入门剧目。精彩的武打和优美的唱念，穿越民族的国界成为中华文化传递的世界语言。悟空戏九十年前由郑法祥首次出国演出，九十年后郑派第三、四代传人继承传统、勇于创新，赋予了传统元素新的活力。

学了30年“郑派悟空戏”的严庆谷，在2016年的农历猴年恢复“大圣戏”，使海派悟空戏这一优秀传统得以流传，这也是严庆谷这一代中青京剧艺术家所肩负的重要使命。要践行这一“传承的西行之旅”也许会像唐僧师徒一样障碍重重，但不论面临什么困难，愿他们都能像孙悟空一样坚持不懈，努力寻找到解决困难的勇气与方法，用自己的智慧，振兴和推广京剧。希望更多的戏曲院团能够勇于恢复传统、继承创新，在当代的多元文化下拓展新的观众群体，传递社会正能量，让世界都能看懂中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