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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本开新

2016-11-05王仁杰

上海戏剧 2016年10期
关键词:现代戏话剧戏曲

返本开新不是复古,而是回到戏曲本体,回归虚拟性和程式化的戏曲美学。

记得许多年前我到泉州剧团当编剧,当时各地都热衷于搞创新,我们剧团也有些跃跃欲试,但我不主张跟风搞创新,我倡导首先要抢救传统和继承传统,这是首要的,过了二十年后再来看结果。

我们戏曲1949年以后走的弯路,总的来说,就是忘了戏曲的根本,也就是脱离了原来的本体。50年代后我们一切学苏联,也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套东西。80年代后又一切学西方,话剧化比较严重,话剧加唱成了主流,所谓改革就是这么搞的。

后来戏曲又变成了以导演为中心,戏曲编剧和演员在创作中被边缘化。弄一个戏慢慢变成了成本几百万、几千万,现在大家已经感觉到它的负面作用了。现在编剧和导演的关系比较紧张,我们戏曲编剧经不起导演的逻辑分析。

我们戏曲是讲虚实结合的,有些戏是在演员身上的。比如《游园惊梦》,当时没有导演,演员把剧本描写的东西全都通过表演表现出来,这就逼着演员去创造,结果就逼出了很多表演大师。现在演员成了导演的工具,没创造力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导演都在搞大转台,弄得演员都不会走台步了。我个人认为,编剧是演员的老师,剧本是作品的灵魂。写戏不能写得太满,要给表演留下发挥创造的空间。编剧的水平决定了剧团的水平,也决定了剧种的水平。

这些年我们梨园戏受到很多人的关注,他们追戏都追到了泉州。现在有些上海昆曲的戏迷也成了泉州梨园戏的戏迷,他们为了看一个折子戏就专门坐飞机飞过来了,他们只看传统戏和骨子老戏,不看新编戏。这些戏迷很专业,研究得比我们还深,对戏曲很痴情、很执着,甚至很固执。我在想,我们戏曲新编戏能不能做到让所有的观众都能接受,都能喜欢?

怎么返本开新?我谈几点看法。 要有文化自信

这两年,我们梨园戏到法国太阳剧社演出,他们的艺术总监看了《董生与李氏》后,居然双脚跪在我们主演(曾静萍)的面前。他说:“这是50年来,我看到的最好的演出!”他们的文化部长,开场迟到了5分钟,竟然不敢到自己的座位就坐,而是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走道上看完演出。这次演出我们没有做过多的宣传,但他们的艺术总监评价曾静萍的表演是“珠穆朗玛峰”的水平。

他们那些老外非常懂戏,他们说戏曲的虚拟性和程式化,看似戴着镣铐跳舞不方便,但实际上是更高级的艺术表演语汇和演剧形式,具有象征性、概括性的艺术表达技巧,具有艺术表现的更高自由和更大空间。

非常高兴的是,两次我们去法国演出,所有的交通费、住宿费、餐饮费全部由邀请方负责,待遇非常好。另外,这次演出全是售票,人家给我们演员发演出补贴,同时剧团也赚了一笔演出费回来。

不久前,法国的太阳剧社来到泉州演出法国话剧版的《董生与李氏》,他们非常认真,演得还行,不过话剧毕竟表现不出梨园戏那种生动和细腻,两者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

总之,我对我们的戏曲很自信,对我们的文化也很自信,也许有人觉得我很阿Q,但是我对我们戏曲和我们的文化是持乐观态度的。

戏曲不会灭亡

我个人的观点,只要中国文化还在,中国戏曲就不会灭亡。当然,这些年我感到深深的忧虑和无奈,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但凡一种文化衰落之时,那些被这种文化所化之人就会感到很痛苦。

我崇拜钱穆先生!钱穆先生提倡我们对传统文化要保持温情的敬意,他毕生为故国文化招魂。多年前我去台湾,我在他墓前鞠躬叩拜。现在他逐渐被人们认识了。

对于我们来说,怎么样让戏曲更好地传承下去呢?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好好学习,向经典学习,向传统学习!

我以前在剧团里看戏,经常是一个人搬个凳子坐在前面看戏,看到好戏时,我就会琢磨古人为什么这么写?为什么写得这么好?我认为看一个戏,比看一本书作用还大。

有人说,王仁杰你写寡妇戏写得这么好,你是不是有寡妇朋友?我说没有啊!都是看戏看出来的。你看,传统戏里把青春男女的情感写得那么生动、丰富和深刻,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简直是活灵活现和撩人心魄,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还有一个东西需要注意,传统戏的情理跟现代戏和话剧不同,有些地方看似不真实不合理,但戏曲观众很接受,很高兴,比如说演员跳出角色与现场观众交流,一下子就把整个过程或者局面给快速扭转了,我觉得这个很戏曲,是非常巧妙的艺术手法。

现在的戏曲编剧的地位很惨,一是谁都可以给编剧提意见,演员提、导演提、专家提、领导提,提到你不知道怎么改。二是编剧报酬太低,灯光舞美随便搞一下子获得的酬劳都比编剧的稿费多得多。

平时我最害怕给人家剧本提意见,人家辛辛苦苦构思那么长时间和写了那么久,看了一遍就七嘴八舌,这个不太好。另外,我也害怕人家在演出前讨论我的剧本,尤其害怕各种专家给我提意见。

你说专家请来了,不管好坏总得谈点意见。对我来说,专家说了,改嘛我已经觉得我的本子不错了,自己改不动;不改嘛又怕得罪专家,要是对方又是什么艺术节的评委那就更麻烦了。

作为梨园戏的编剧,我在写戏时就会考虑梨园戏的表演、音乐和舞美等因素,我写戏一般也就是一个礼拜完成一个。但是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我呢是典型的“戏拖”,无论给我多长时间我几乎都是拖到最后一个礼拜才动手写作。

回到刚才的话题,怎么学习写戏?我觉得可以学习古人怎么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你看,古人的好多作品既可以演出,也可以作为案头读物来欣赏。我们可以学习元杂剧,学习明传奇,学习古代戏曲的那种起承转合和抑扬顿挫的写法。

我不怎么写现代戏,因为很难写,你想写的又通不过,要你写的你又觉得写不了,很难。

前不久我在苏州看了一台现代戏《狗儿爷涅槃》(秦腔),刘锦云先生编剧,真是好戏,现在看都还不过时。这个戏原来是话剧,80年代在北京人艺演出的时候,很轰动,也有些麻烦,幸好曹禺先生出头叫好才把这个作品保住了。这个戏很深刻,作者亲自改成秦腔来演出依然十分精彩。

总之,现代戏不好写,很多作者不愿写。写古代戏要比现代戏的自由度大一些,当然古代戏也比较适合戏曲的演出习惯。

关于中国封建社会问题,我觉得我们沿用的是西方定义和划分法,实际上没那么准确。比如古代的科举制度那是相当好的人才选拔制度,但是后来不断地被丑化,我们自己就把它废除了。我们的教科书常常只告诉我们某些东西的一面并加以批判,但没有完整地告诉我们全部事实。比如说,我们古代的休妻制度,大家都知道妻子犯了“七出”之罪就可以休,因此就说这是一个很差的制度。但是,这“七出”仅仅是上半句,它还有下半句呢!大家知道吗?有三种情况不能休:一是同甘共苦的不能休;二是孝敬公婆的不能休;三是娘家无人的不能休。这个我看比现在的离婚制度还好呢。当然,元明清三代是比较僵化和独裁的,尤其是清代的文字狱,弄得读书人都没有精神了,搞得整个国家也没有生气了,慢慢地也就腐朽衰落了。

千万不要颠覆

戏曲的虚拟性和程式化

我告诉梨园戏的团长,我们要好好保留我们的传统,保留好我们的“十八步科母”,只要保留住我们的表演之源,保留好我们的剧本,那么不管怎么变化,我们的传统都丢不了。

我个人对莆仙戏是佩服得不得了的!几十年前我看了莆仙戏的《吕蒙正·辞窑》一折,演员用斜身走圆场来表现窑内的逼仄。另外,只用一张凳子,配以女主人公和轿夫、丫鬟的表演,来表现轿子行进的种种情形,整个表演令人拍案叫绝。还有看了莆仙戏《杀狗记·迎春牵狗》一折后,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场上没有狗,但是通过演员的表演,观众能看到狗的各种形态,那种惟妙惟肖,那种栩栩如生,这都是我们以前的老艺人经过多少年的苦心孤诣才创造出来的。

我曾经跟某副省长推荐排演这个戏,后来有关部门也曾拨了20万排练,但没排出来。不过今年的福建省百台折子戏展演,莆仙戏终于把它排出来了。你们要是有空,建议你们都看看,看一个这样的演出,比你读一本书的收获还多。

总的来说,我们莆仙戏、梨园戏保留着戏曲最传统的因素和某些形态,我看这些演出是很受益的,我有一个观点,看过一个经典剧目,有时胜读十年书。所以我说,看戏是最好的老师!

戏曲是不是学习话剧就是创新了呢?有位研究话剧的教授跟我说过,话剧演出通常要用一场戏的篇幅才能交代明白人物关系和事件,而中国戏曲就是人物上场几句话就巧妙交代清楚了,人物马上进入规定情节,非常简洁和有效。

另外,在戏曲百花园中,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态,既可以有样板戏,也可以有传统戏。年轻的剧种可以多创新一点,古老的剧种不妨重继承一些。

创新问题我们还在探索,但有一点,就是我们要深入传统,了解传统,掌握传统,然后再化用传统,我想完成以上步骤后再创作,那这里面就自然而然地包含着在继承中创新了。

记得以前有一次我和魏明伦、罗怀臻有过一次对话交流。他们倾向于创新,甚至认为当代的创作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古人,而我认为恰恰相反,目前我们还没有出现《牡丹亭》《窦娥冤》这样的经典之作,包括文辞方面我们现代的剧作家是达不到前人的水准的。

我讲的这些也许是老话,是错话。我现在也老了!以前写了一个戏,能够连续作战好几个通宵,写完之后呢就像整个人都过去了,然后大睡一觉,第二天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还活着。孔夫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当然,孔夫子所说的贼也不一定是贬义的。不过现实中是有些人老了不做事还碍事,老是挡住年轻人,也是很让人感叹的。

最后一个是汇演和评奖的话题,我们以前搞汇演要的是观众的口碑,而现在要的是各种各样的奖杯。而且现在的评奖也出现一些问题,得奖很高,观众评价不高,整个风气比较浮躁,做戏曲还是需要静下心来才能做好的。

我希望你们年轻一代能把戏曲传承好,把我们的文化传承下去。我相信你们年轻一代比我们强,将来一定会做得比我们好。

(本文为2016文化部“千人计划”编剧高研班名家讲座上的讲话,文字记录整理/陈云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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