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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 刘震云父女的说得着与说不着

2016-11-05沈佳音

看天下 2016年29期
关键词:门神刘震云刘老师

沈佳音

“世上有没有一句顶一万句的话?有,但不是每天都有。这句话不会是心灵鸡汤,它一定是维基解密的话,一定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的话。我举几个好朋友的例子。”“譬如赤壁之战,曹操八十万大军用兵长江,东吴覆灭在顷刻之际。如何战胜这些水军?周瑜和诸葛亮相见之时,都在手上写了一个字……一句话改变了历史的方向。”9月20日,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在西安的新闻发布会上推出了动画版预告片,作家、编剧刘震云和他的女儿刘雨霖一唱一和,为预告片配音,他们分别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和导演。发布会上,父女俩如说对口相声一般充满默契,互称“老师”、“导演”。

刘震云在片中出演一个卖手机的人,他只知道为数不多的几个哲学家的名字,然后拿出来瞎拽谈恋爱。“一开始这个演员选的不是我,导演她考虑了几个人,一个是布拉德·皮特,一个是梁朝伟,还有一个是葛优。我就赶紧回去跟王总(《一句顶一万句》制片人王兵)和孙总(《一句顶一万句》总策划孙磊)汇报,导演不让我演。当时王总抽着雪茄,声音不高,给我说了一句顶一万句的话,如果导演不同意,我们可以换导演。我赶紧又跑回去,把这个话传达给导演,所以大家觉得演得怎么样?(好!)导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身旁的刘雨霖红裙及踝,笑靥如花。这是她导演的长篇处女作,定于11月4日在全国公映。

一顶绿帽子底下的史诗

今年29岁的刘雨霖第一次为公众所熟知是在两年前。当时还就读于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她,编剧并执导的个人首部微电影《门神》获得了奥斯卡学生单元最佳叙事短片奖,人们不禁称叹——刘震云还有一个这么漂亮且有才华的女儿。

《门神》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中国河南农村的故事。这个村庄里有个6岁的小姑娘伶俐,她的母亲离开她的父亲,和另一个男人在城市生活。母亲告诉她,贴门神那天回来。她就翘首企盼,然而最终回来的是假扮她妈妈的小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善意的谎言满足了小姑娘的心愿,却不知道其实是小姑娘悄悄地藏起了内心的悲伤,满足了家人的善意。

1《一句顶一万句》讲述了县城里一群中年人的迷茫与孤独 2刘蓓饰演的牛爱香与范伟饰演的宋解放,一生都在寻找一位“说得着”的人结婚 3刘雨霖的首部微电影《门神》获得了奥斯卡学生单元最佳叙事短片奖

刘雨霖在获奖感言里说:“我之所以要拍摄《门神》,是因为这个中国乡村小姑娘的悲伤被大家忽略了;她亲人的悲伤也被大家忽略了。像这样被忽略的情感,在我的故乡有很多。我想把这些被忽略的情感,告诉大家。”

《门神》这个故事里已经有《一句顶一万句》的影子。李倩扮演的小姨告诉毛孩扮演的伶俐的父亲,她姐跟人跑了不仅仅是为了钱,更因为与那人“说得着”。

在电影《一句顶一万句》的开头,李倩和毛孩饰演的男女主角去民政局领证,喜气洋洋地对工作人员说,他俩结婚是因为“说得着”。而后来两人分道扬镳也正是因为两人“说不着”了——二人已经十年无话。

电影改编自刘震云2009年出版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全书分为“出延津记”和“回延津记”上下两部。上部中孤独无助的农民吴摩西为了寻找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养女,走出延津;下部中吴摩西养女的儿子牛爱国则为了寻找“说得上话”的朋友,走向延津。一走一来,延宕了百年。作品30万字,时间跨度很长,从民国到当下,写了一百多个人物;而所有这些人物关系演变的核心就是“说得着”或者“说不着”。2011年,《一句顶一万句》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刘震云称小说出版后,有不下10个中国最著名的导演找过他,但他们都没有解决怎么把一百多位人物容纳进两三个小时电影里的问题,“怎么办?我说特别好办,不办。”

刘雨霖特别了解父亲刘震云:“刘老师的习惯一般都是问三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作品?你准备把它怎么拍成电影?作为导演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

所以,2014年初,当刘雨霖给刘震云打电话之前,她想了很久。她把《一句顶一万句》看了二十多遍,“这部作品特别有意思,当你读的遍数越多,发现里面的含义越多层。每个人心头都有万般的喜怒哀乐,发展出十部电影都没问题。但一口吃不成胖子,我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放进来。牛爱国和牛爱香是最早向我招手的,他们的故事也是现在的我所能把握的。”

刘震云十分认可刘雨霖的改编,他认为刘雨霖找到了一条非常好的将文学通向电影的途径,两人说得着,于是就开始操刀改编。牛爱香和牛爱国姐弟俩的故事构成电影的两条主线,一个为了找一个“说得着”的人结婚,一个因为“说不着”而离婚。

刘震云将电影《一句顶一万句》概括为“一顶绿帽子底下的史诗”,他又举了几个“好朋友”的例子,一个是武松,一个是唐玄宗,都是因为绿帽子而引发了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一句顶一万句》看重的是当生活出现这种事件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三个成年人身上,但是当我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首先想的是他们的孩子在哪里。”就像《门神》里最让心疼的是那个孩子。

小人物,大感觉

作为青年导演的大荧幕处女作,《一句顶一万句》在中国电影市场里显得有些另类。它不是近几年最火的青春片,也远离都市生活。故事发生在刘震云的老家河南省延津县,讲述了县城里一群中年人的迷茫与孤独。

电影《一句顶一万旬》的开头,李倩和毛孩结婚是因为“说得着”,后来两人分道扬镳是因为“说不着”了

因此,影片的取景和造型看上去有些土土的,不像现在中国电影动不动就是城市风光片或者海外旅游大片。“现在去巴黎或者布拉格拍片还是个事吗?”刘雨霖否认这是一部有着乡土气息的影片,“它其实就是一个大片,只不过这样的大片不发生在战场上,不体现在特效、视效上,但是发生在我们的内心。这些人,这些事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内里的波涛汹涌,不亚于战争大片。里面的情感是共通的,中国的观众能看懂,纽约的观众也能看 懂。”

拍电视剧《手机》时,出品方也担心农村的戏,观众不爱看。“播出后,反倒是农村的戏,观众最爱看。”刘震云说。

“小人物,大感觉”是父女俩的共识。刘震云经常蹲在路边,或者背着手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从小,刘雨霖也牵着他的衣角跟在旁边。“他到纽约来看我,我们俩就愿意一起到中央公园里跑步,或者我们俩一起去伊斯坦布尔蹲在路边啃肉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人间烟火。我觉得是特别幸福的时刻,幸福还在于我们心里都有这么一块敏感的地方,看到那些动人的时刻能够吸收到我们的心里,这是作为一个创作者特别重要的。刘老师还随身带着纸和笔,有感觉就记下来。”

今年中秋节,他们一家三口在史家胡同的一家餐厅吃饭。胡同里有个公共厕所,负责管理的大爷在厕所顶上又搭了一个小屋,几平米大的地方。刘震云路过时,大爷没在楼下,只听见楼上传来欢声笑语。“可能他们也在过中秋吧。”刘震云跟家人分享这动人的时刻。刘雨霖也接着分享自己路上见到的美好:出租车司机听说她要回家跟父母吃团圆饭,特别高兴:“我今天收工也回家,我特意买了稻香村的五仁月饼。”

刘雨霖的妈妈郭建梅是中国第一代公益律师,为弱势群体维权。“我们三个都很幸运,每个人都找到自己心里的太阳,刘老师的太阳是写作,他是我见过少有的勤奋、认真的人,他写短信或者邮件连一个标点都不会错。而我妈妈则是为底层争取权益。在中国打公益官司有多难,但她一直坚持在做,而且不会把负面情绪带回家中。”

而刘雨霖也找到了自己的太阳。她原本在中国传媒大学读播音主持专业,想采访那些有成就的人,了解他们背后的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到大二时,她慢慢转变了,想用电影的方式来表达身边千千万万平常人的生活,“他们内心一样有波涛汹涌不为人知的故 事”。

刘雨霖既会去参加凡尔赛宫的晚宴,出入于名流之家,也会跟着妈妈走访老少边穷的地方,这让她有一颗平常心。“比如说怀孕9个月的母亲依然到水田里拔麦苗,生完孩子子宫脱垂,子宫都脱出来了,还得拿一个布袋系在腰上继续田间劳作,这些老百姓的生活有谁知道呢?苗寨的一家子为一个月两块钱的盐巴发愁,但是这一家人看到我们来,还是为我们煮了一锅新鲜的土豆。他们在小儿子诞生的时候也有那种我们在世界上最富人家听到的笑声。喜怒哀乐的情感是一样的,没有高低之分,没有左右之分,都是一样的。”

生活中的刘震云也异常低调。他常常回到河南老家的老房子小住,吃吃烩面,去县城洗5块钱的澡,和乡亲们聊聊天。父女俩注册的影视公司直接用了老家村庄的名字:西老庄影业有限公司。

父女之交淡如水

刘震云是一个有些特别的父亲。刘雨霖到纽约的第二年陷入了自我怀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美国,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电影,为什么要选择做导演,特别痛苦,我完全迷失自己了。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就是蓬头垢面,不愿意打扮也不愿意见人,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春节时,她给妈妈打电话,一下子就情绪崩溃了,失声痛哭。郭建梅知道不对劲了,女儿很少这样,就给刘震云打电话,让他安慰她,但刘震云一直没打。

三天后,刘雨霖给他打电话诉说心里的苦痛,说:“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刘震云就特别严肃地说:“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当时选择来美国是不是你自己的选择?第二,你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我和你妈不可能到美国陪你一起过,你要不然就拿起书包明天继续去上学,要不然你明天可以收起行李就回到中国来,都没有问题。”他最后加了一句话:“当面对自己的选择时,你当初做的选择你要承担它给你带来的一切,欢乐也好,成就也好,苦难也好,只有你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再加送一句话:好儿女志在四方。”

“小人物,大感觉”是父女俩的共识

刘雨霖说自己一下子就醒悟了。“我一直觉得和刘老师很近,是心里近,不是说我天天抱着刘老师或者是拉着他的手,在纽约时我们联系很少,一个礼拜一次电话,但每一次跟他的沟通都是一句顶一万句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废话。”之后她又跟着《一九四二》剧组做了一年的场记,跟着冯小刚学如何做一部电影。

2013年,刘雨霖拍完《门神》,拿给纽约大学导演系的教授看。“他们当时看了以后并不欣赏,他们会觉得有这个毛病、那个毛病,甚至想让我按照他们的意图去改。这时候,我又跟刘老师通了一个电话,他就跟我说如果你认为这是你想表达的东西,你不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左右你的片子。最后我就没改,我坚信《门神》是我想做的东西。”

《门神》获奖的消息传来之后,刘雨霖给刘震云打电话报喜,刘震云一样是平静的。刘雨霖说:“你一定要来洛杉矶跟我一块参加颁奖典礼。”他第一反应是:“不行,我在北京还要忙呢,我不去。”最后拗不过刘雨霖,一家三口才都去参加颁奖典礼了。

刘雨霖熟知父亲的风格:“如果说人的情绪是1到10,10是特别悲伤,1是特别高兴,他的情绪永远在4和6之间,没有大悲大喜。他之所以是这样的父亲,是因为他对我的信任,他知道我是一个不会出大事的孩子,而且是听他话的孩子,一个能够掌控自己情绪的孩子。”

西安发布会当天,刘震云早早来到现场核对细节,甚至调试灯光。过去的两个月里,父女俩辗转北京、南京、西安、釜山等国内外多个城市为影片《一句顶一万句》路演。刘震云也一改往日拒绝摆拍的态度,脱下标志性的对襟上衣,换上西装或是风衣,系上围巾,化好妆,与女儿一次次在镜头前听从摄影师的建议。

不过,在公众面前,刘震云对女儿永远是公事公办的职业态度。“我跟导演基本上是工作上的关系,日常生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刘震云特别善于把握听众的心理,《一句顶一万句》的每一场发布会几乎都是他的脱口秀,金句不断。不过,下了台,他又成了中国最“绕”的作家,把自己包裹得很深。或许,这就像他对女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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