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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的老屋

2016-10-31纪咏

时代金融 2016年22期
关键词:堂兄回老家老屋

纪咏

父亲从来都觉得城里的房价太贵,一堆钢筋砖头值不得那么多钱,便总劝我等跌些价后再买。等了好几年,没见房价有回落,倒见证了房价翻跟斗似涨,我终究扛不住,打算以涨了近一倍的价钱买套商品房。

母亲数落父亲,怪他对房市判断失误,耽误了儿子买房。父亲却煮熟的鸭子嘴硬,要我再扛几年,就不信房价不降。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男人成家立业,得先有一个窝。”为房子,母亲没少埋怨父亲,说没住过像样的房子,全家9口人,在父亲不足40平方米的单位宿舍里住了近二十年。期间,有过改善住房条件的机会,可父亲把机会让给了同事,直到上世纪80年代,我家才搬进他单位新建的筒子楼。

“你先住我们的房,我和你妈搬到老屋去。”父亲为支持我跟房价打“持久战”,居然打算搬到乡下老家去住。我自然是不肯,执意购下了新房。

“我们有老屋,怕什么!”这样的话,我从父亲那里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可唯独那次,我没反感,反而怦然心动,是温馨,还是揪心?说不清楚。我突然想到,自己按揭了20年的新房子,会不会也成为后人嘴里的“老屋”?父亲常说的老屋是曾祖父建的,两间修有高耸马头墙的建筑,背山面水,屋前有棵树龄三百多年的大樟树。

本地话中,“老屋”是打上岁月印记的老房子,更是特指前辈留下的祖宅。老屋,不仅是财富的积累、精神的传承,更是沉甸甸的情感记忆。有了老屋,人生便拥有了更具象的出发点和归宿地。

父亲是有老屋的人。所以,不管生活多难多苦,他总是踏实而幸福。父亲年少失怙,成年后参加土改,端上了令村民羡慕的“铁饭碗”。老屋,对于命运已和城市联系到一起的人而言,其实并无多少实际利益,极少甚至压根不会再去住,可老屋始终是父亲的牵挂。担心没人住的房屋破败得快,平日里父亲就把老屋托付给堂兄照看,赶上清明扫墓或过年团聚,父亲每次返乡都少不了去老屋小住几日。从老屋的屋檐下望去,能看到祖坟。父亲对老屋的爱,其实是对故乡的眷恋。

我没在老屋生活过,当时觉得田野要比阴湿昏暗的老屋有趣得多,但凡被关在老屋里,少不了东刻西划地搞破坏,也少不了被父亲告诫一通:“要爱护,这老屋以后要传给你,你还得传给你的后代。”

老屋没被我破坏掉,却被父亲卖了一间给堂兄。那是1976年,五姐被检查出患肝炎,长期治疗让本就拮据的家庭陷入困境。父亲决定先卖一间老屋给五姐治病,不够就再卖。靠卖一间老屋的钱,五姐的病治好了。父亲那天很高兴,喝了不少酒,感谢先人的老屋救了急,然后又痛哭,说:“愧对先人。”又说等经济条件好了,一定要把老屋买回来,不能让老屋败在他手上。

父亲的愿望却迟迟没能实现。堂兄的家境一直不见起色,建不起新房,又不停地添丁,买下父亲的那间老屋一直满满当当。堂兄知道父亲的心思,便出了个主意,要父亲去乡里“走后门”批块地,盖几间房子。可父亲既不善于也不屑于去找关系、走后门。

怕触景伤情,接下来的10年里,父亲都没有回过老家,剩下的那间老屋日见衰败。直到有一天,村里托人捎来信:“老屋的屋顶塌了一角。”父亲这才匆匆回家,把老屋修葺一番。

父亲原打算退休后回老家生活,可等到退休,他反倒少回老家了。老家不断有人进城打工,每当老家来人,父亲总是忙得不亦乐乎,管吃管住,好让进城的乡亲有个缓冲适应期。老家来人,成了家里的负担,母亲便有了意见,父亲依然我行我素。母亲每次都要对老家来人诉说“城里生活不易”,可没人在意。

“城里混不下去就回老家!反正还有几间老屋。”在堂兄弟们眼中,老屋是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故乡有老屋,城里的颠沛流离就算不得什么了。

2010年,老家成立开发区,征地拆迁轰轰烈烈地展开,我家老屋也被夷为了平地。父亲是村里第一个签订征地拆迁合同的。当时村里派人找父亲,说希望老党员、老干部能带头。父亲虽然很难过,可还是去做了乡亲们的工作,说:“人要看长远,有了开发区,就不用背井离乡打工了。”

父亲没能看到开发区的建成。2012年10月,父亲去世了。临终前,他抓着我的手,说对不起祖先,也对不起我,没有守住老屋传下去。我顿时泣不成声,说他已给子女留下一栋永远不会倒塌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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