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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厉斥赵N代

2016-10-28刘诚龙

四川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王安石改革

六亲不认,并非如今公家人独有高德。后唐庄宗李存勖皇后刘氏,小名玉娘,不知何故(是被拐卖,抑或被丢弃?)与父亲离散多年,也算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吧,玉娘嫁了李存勖,当了后唐国母。他爹寻了来认骨肉,刘氏将其乱棍打出:本妃出身华胄,哪是你这穷鬼家女?当了科局长以及司局长,不认爹不认娘,不认表哥不认堂妹的,多了去了。人家认干爹干妈去了,任职一方,八九十个新爸爸,都有,哪还要那个旧爹爹?

当了大官,对七大姑八大姨送金送银送项目,公家一切好处都奉送的,自然多;当了大官,对亲叔叔亲舅舅骂娘骂爹骂崽样,一份亲情都不念的,一分钱都不掏腰包送的,也是很多的——不是他们脾气如此——要说脾气,他对干爹干妈干女儿,何搞那般低声下气?

我想要歌颂的,是王安石。王公为公家事,真个是六亲不认,司马迁与苏东坡,是哥们,也被王公从朋友圈拉黑了;王安石六亲不认,认干亲?他干亲也不认。他谁都不认。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王公当了大官,掌了大权,来变大法,他不怕天变,只怕天不变。大宋有大恶疾,积重难返,尾大不掉,便是十羊九牧,冗员泛滥。后人赵翼论大宋,“荐辟之广,恩荫之滥,杂流之猥,祠禄之多,日增月益,遂至不可纪极。”这事摆在那,发臭,不单是后来史家放马后炮,身居庐山中的王安石,也是为这事急,皇帝不急太监急。宋真宗时节,编制内公务员数目是9785人,到宋仁宗,激增近一倍,为17300(不在编的,难统计),“一位未缺,十人竞逐,纡朱满路,袭紫成林”,官位排得满满的,等着要位置的,排成长队,一个位置最少十个人在抢。

王安石变法,内容多多,算来是一揽子计划,其中一项,便是裁撤冗官。裁谁?官人要推动什么改革,或都是容易的,士商工农,想动谁就动谁嘛。要思想改造士人,想改就改了;政策要抑商,不也抑了数千年?工农群众人数庞大,上亿之工,上数亿之农,要企业改制,要三农改革,一声令下,推土机轰隆隆响,指哪推哪,推哪平哪,冒得皮可调。

北宋官人多,也不过是一万十万嘛。改革彼上亿人,哗啦啦改了;改革此几万人,疙瘩瘩地,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怎么也改不了。王公之前,范仲淹搞了一次改革,其他的,没话说,改到后来改不下去了,“仲淹以天下为己任,裁削幸滥,考覆官吏,日夜谋虑兴致太平。然更张无渐,规模扩大。论者以为不可行。”改革遂不行。

王安石又来啃茅厕里的石头。后来的机构改革,要裁损冗员,先提上半级,再补钱数倍,然后叫你挪位置,是挪位置噢,级别上了,编制还在,回家耍去。这叫做无情改革,有情操作。好像可以嘛,却也遭到有情改革,无情抵拒。王公改革不是这样的:你回去带孙子玩,待遇全取消——级别不升;工资不提;退休金有没有,无考(好多朝代是没得退休金的)。王公挨骂那是自然的,司马光骂他抝相公,这极文雅的了,其他人可不这么文绉绉的,放嘴直骂蠢猪。据说如今开封到抚州(古临川地区),还有人将猪叫抝相公的。改革是不容易的,任何一项改革都是要挨骂的。

韩愈自吹,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这诗大话炎炎,多少有点述职报告气味。王公却可当之,无须愧色。王公裁损冗员,不是把乡镇与县市级干部裁掉了事,他还拿六亲开刀。拿六亲开刀也不是硬气,上面说了,红翎子要着色,也有很多首长具有大义灭亲这般行政道德。大义灭的是血亲,大礼(含礼金礼物与跪礼拜礼)送的是干亲。把对父母双亲全部的爱,挪来,翻倍,送与干爹干妈干爷爷。这是正德,还是政德?

王公裁损幸滥,无亲的,裁;六亲的,裁;干亲的,裁;皇亲的,裁。没多余的话。手臂劈空到底:裁。对六亲无情改革,也常常见,对干亲与皇亲也不搞有情操作?王公没搞。一个文件发下去,全都是一个字,一个策。这就闹开了,闹得皇亲(王公貌似没干亲)也来闹访、缠访与群体上访:“王荆公作相,裁损宗室恩数,于是宗子相率马首,陈状云:‘均是宗庙子孙,且告相公看祖宗面。”

这江山姓甚?姓赵。赵宋江山不是老赵家打下来的(宋朝建朝与其他朝廷大异),也是我们太公老子巧取来的;取江山坐江山,这是天经地义的——不知何故,赵家子孙这份上访材料,没这说法,是没想到这理由,还是没敢上这理由?不晓得。他们上访,提的理由是:我们都姓赵,是“赵始皇”赵匡胤与赵光义后人,何故有人不裁,单损我们?望办公室门外,也是黑压压的上访群众——错了,上访干部——错了,上访皇N代。一人领头,众人起哄,打哦呵,声势也是蛮壮大的——他们的话,一句不顶一万句,也当顶百句千句千百句的。

王安石如何对待这群特殊上访干部?“荆公厉声曰:‘祖宗亲尽,亦须祧迁,何况贤辈?” 且解释一下祧迁:隔了几代的祖宗的神主迁入远祖之庙。举个例则是:按尔等说法,我刘诚龙也姓刘,非刘汉大朝皇室贵胄,亦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不也该享受大汉宗室待遇?王安石这道理说得对极了。满清八旗,清政府养200多年,还有多少血液可滴亲?却因主事者没王安石见解深而切, 宗室负担一直是大清不治之症。

我要给王公高见送金笔,我更想要点赞的是这段话有一个字:厉。对上访者,厉色的,多。上头说过,对六亲厉的,也多,可这是甚群体?赵N代啊,皇家子弟啊,干亲,皇亲啊。六亲不认,多;转眼对干亲与皇亲吸痈舐痔喝黄龙汤的,不也很多?王安石敢对这般群体做色甩脸子。了得,了得,真了不得。

我赞了王安石,我还要赞赞这群宗室子。无论甚改革,都会触动一些人利益,他们可否表达利益诉求?谁都可以。然则:利,须服于理下,若实不合理,是只准独乐乐,不予众福福?是胡搅蛮缠,还是动用特殊群体力量,来置改革于死地?这就是问题了。赵宋子孙闹访后,被王安石疾言厉色,训了一顿大的,他们么子反应?“于是皆散去。”

致敬——原谅我,我近来没找到可敬之人,我只好向老赵家这些人致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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