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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铎在卫辉

2016-10-28薛龙春

紫禁城 2016年4期
关键词:五律王铎诗集

王铎在卫辉

明 王铎 往候柱国札故宫博物院藏

崇祯壬午(一六四二年)九月,河南孟津城为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所破(《与侯恂书》:「铎在怀,入孟县,归才二日,而津城破矣。」现藏故宫博物院)。前一年,王铎因父母连续去世,读礼怀州(今河南省沁阳县)。此时则在四弟王镆与友人张缙彦的帮助下,携家东走卫辉(本文所涉及的新乡、辉县、汲县、浚县,皆属卫辉府),随即买舟南下姑苏。《与四弟镆》:「我决意顾写船往江南矣。四弟四弟,所仗你替我出些力,写权家船,如何?备武事兵器,星夜为之,无二念也。平生兄弟情于此可验,不必告人也。寄去银三十两,验纳,急急。大兄言。冲。常家船如何?李应五麦与银,今南,作路费耳。冲。」上海图书馆藏。《拟山园选集》诗集五排卷三《欲寓居百泉苏门,柬坦公》。张缙彦字濂源,号坦公。先世自晋洪洞徙新乡,遂为卫之新乡人。一六三一年进士,授知县,累官兵部尚书。后降清。在江南一带滞留到次年夏日,王铎又折回孟津,然此时庐舍尽毁,无法安居,王铎不得已于是年八月又来到新乡,寓居孟庄郭士标、郭士栋兄弟所,藏书数车亦贮之郭氏「玄览堂」。《拟山园选集》五律卷十三《秋始抵里,苦无家,借居辉邑》;五排卷四《南方避乱复归辉州》。《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二十《孟庄寄书洞语》:「癸未秋,予避寇乱于苏门山南十里村曰孟庄,辇覃怀宅书数车贮郭子公隆玄览堂。」又,诗集五律卷十《与公隆》:「谓子能敦宿,茅堂诗酒频。况逢离乱后,转觉故乡亲。」士标字公望,士栋字公隆,皆参政郭湸之子,世居新乡安仁里,从楚黄易羲侯、金沙张公亮两君游,有文名(据《(乾隆)新乡县志》卷三十,孙奇逢《孙征君日谱录存》卷三十六《吏部候选知县南湖郭公墓志铭》)。王铎《辉州》有云:「数年难得意,茅屋借辉州。」(《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六),乃是崇祯末年漂泊生活的实录。在卫辉,王铎颇欲偕布衣朱子俊、郭世元终隐于兹,因名其山曰「遁山」,此时所刻文亦以《遁山》名集。张缙彦《依水园集》后集卷二《王觉斯先生传》:「值河南大寇攻掠城邑,杀守吏,孟津且破……乃走新乡,入孟庄,登耘斗山,欲偕布衣朱五溪、郭漱六终隐焉,名其山曰遁山。」前集卷二《王觉斯先生遁山文集跋》:「先生自吴归,避乱共城,爱北山奥衍,因家焉,题曰『遁山』。携所刻诗已满车矣,又将出文类梓之。」次年(一六四四年)正月,王铎移家浚县,寄寓友人刘尚信之「摄生阁」,并于二月间再次买舟再次南下江浙。《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十三《居浚 甲申闻寇警,降兵复叛,家浚城,多难,仓皇不暇安居,谋国中贻此世变》其三:「暂住摄生阁,犹思吴会游。」《嘉庆浚县志》卷十六:「刘尚信字还朴,荣子。神宗四十四年进士,官徽州知府,迁通政使参议。崇祯末,弟尚志、子文伟、文显殉流寇难。」

崇祯十六年(一六四二年)八月至次年正月,王铎一家小大数十口寓居于卫辉,虽时间不长,却是乱世中相对安闲的时光,《携酒且醉歌》颇能见得他此时的心境:「既不能学终军少年阙下请长缨,又不能学范蠡千金小试陶朱公。半村半市混农父,贪弄诗书不耦耕。」(《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一)寓居期间,他与当地友人张缙彦、贵养性、郭世元、朱子俊以及郭士标、郭士栋兄弟纵游苏门山水,留下大量诗文与书画作品。本文选取数件略作考证,并尝试探讨其意义。

王铎跋米芾《吴江舟中诗卷》

明 王铎 行书苏侍御诞孙颂卷辽宁省博物馆藏

行书《苏侍御诞孙颂》卷

崇祯十六年,王铎好友侍御史苏京(字临皋)任河南巡抚已经一年,时中原讧于戎事,苏受命于危难之际,「鞠旅有奭,擐甲转,视伍不恌,豫人祝之」。而前一年冬天,苏京的故乡安东卫城堕,他的长子苏敦生慷慨率家卒捍御,殉难。到了这一年十一月,孀妻遗腹得雄,王铎应开封知府蔡凤之请,为撰书《苏侍御诞孙颂》卷(辽宁省博物馆藏)。按《光绪日照县志》卷八《人物》:「苏敷生,卫人,友于兄弟,轻财好义,壬午变,兄敦生遇难乏嗣,敷生只一子兰孙,尙在襁褓中,孀嫂童氏誓欲殉,百端劝慰,抚幼子,延其绪。」此说与王铎颂文有异,当以王铎文为是。

这件行书大卷用笔爽利,结字欹侧,是典型的米芾风格。两年前,王铎寓居怀州时曾有机会观赏当地友人所藏《英光堂帖》,并有临本(香港艺术馆藏),而此次他在新乡见到了米芾真迹大字。当年八月四日,郭士标向王铎出示所藏米芾剧迹《吴江舟中诗》卷,在郭氏林秀亭中,王铎与张缝彦、张缙彦兄弟及汪度、郑世宪、郭世元等友人同观,并为作跋:「米芾书本羲献,纵横飘忽,飞仙哉。深得《兰亭》法,不规规摹拟,予为焚香寝卧其下。公望郭四兄善藏,勿轻示不好书者。」(跋文在米芾《吴江舟中诗》卷首隔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此前王铎学米,只是通过刻帖来揣摩其用笔,而这一次他从米芾真迹中,体会到米对于二王操之纵之的方法,这一发现后来也贯彻于王铎个人的临摹活动之中。尤其值得重视的是,在王铎行书巨轴大卷的风格形成中,米芾行书的影响也远在二王之上,或与此次得见真迹有直接的关系。虽然郭士标的收藏今日已无法重构,但除了这件《吴江舟中诗》,其家尚有米芾山水画。本年十二月,王铎曾观摩这件画作,《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八《题公隆所藏米元章山水画》:「墉地郭丈好文雅,收积古画盈书架。抽出尺余之墨色,乃是元章之所画。……良久吁嗟知是笔,米颠古今称第一。至今腊月松阴愁,灵气掩映走寒日。……」在新乡,他有数件应酬友人的行书立轴传世,如为诚之所作文语轴(见于北京翰海一九九七年秋拍),为俨公书《沿沁河西北入紫金坛深山作》轴(村上三岛编《王铎の书法》条幅篇,诗见《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五),书柬郭士标、郭士栋伯仲书《五律诗轴》(上海博物馆藏)等,笔法体势与米芾在离合之间。

明 王铎 草书临晋唐法书卷

王铎跋《千秋馆学古》及题署、印鉴

草书《临晋唐法书卷》

王铎从年轻时开始,就倾心于《兰亭》《圣教》与《淳化阁帖》,以为三帖乃书家潭奥。(《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三十八《跋圣教序》)临习《阁帖》也成为他一生的习惯。在卫辉,他留下了三卷临《阁帖》的作品,《临晋唐法书卷》是其中之一(《王铎临阁帖卷》,潘正炜《听帆楼书画记》卷四著录,今藏日本,清雅堂昭和三十三年版),依次为《淳化阁帖》卷一晋明帝《伏想帖》、晋康帝《陆女郎帖》、齐高帝《吾今至帖》、唐太宗,卷二张芝《冠军帖》《今欲归帖》,卷后长跋云:「崇祯十六年十月晨起书,仿前代,仿者何为,世之书者不师古也。不师古则今而已,作文作诗不古之学,安能迈俗乎?夫子谓好古,浅学安知古哉?威老蔡公大词家印可。孟津王铎。」威老蔡公,即前文提及的开封知府蔡凤,武进人,天启间中举,崇祯间越格抡材得授刑部主事,后出守开封,李自成陷河南,死之。在这段跋文中,王铎纵论学书当以古为宗,否则无法与俗流形成区隔,他对《阁帖》的不断临仿,正是对「不师古者」的不断挞伐。道光间杨振麟曾在潘季彤处获见此卷,以为王铎临摹古法书,较之自运,更见精力缜密,动遵矩镬,一扫平日狂怪习气,无疑是董思翁后一大手笔。

王铎此际的另外两卷临作,起首处分别以《千秋馆学古》《琅华馆信古拟帖》(分别藏上海博物馆及日本)为名,其意义除了标举学古、信古之外,当有为学书者立一模范的考虑。《千秋馆学古》卷乃为友人郭世元所书。郭世元字漱六,长治恩选,好古文辞,擅书画,曾为蓝田令摹王维《辋川图》刻石,书法模拟《圣教》《黄庭》。王铎一六四一至一六四二年寓居怀州时,郭尝从之游,此际则追随王铎来到卫辉,与同居住。(《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二十九《郭漱六文集序》云:「尝从予登耘斗诸山,……昼夜与予居。」)张缙彦尝有诗记郭世元道气淡古,王铎字之曰「郭道」。(张缙彦《菉居诗集》收《漱六山人道气淡古,觉斯先生字之曰郭道,拈此记之》)在卫辉,郭世元除了陪同王铎游耘斗诸山,亦多有画学的交流,本年十二月,郭曾为王铎作水墨床障(《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五《漱六为予写水墨床障》);王铎则画山泉,置郭世元于其中,张缝彦为制为卷,卫辉友人多有诗咏。(《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六《予画山泉,置漱六其中,洙源制为卷,诸君各书诗咏》二首)

《千秋馆学古》卷尾亦有王铎一跋:「崇祯十六年十月寓孟庄,灯下用古体仿于玄览堂,时年五十二,同山阴朱五溪(子俊)。事不师古,终落近代,近代安可尊也。印正于吾乡漱六郭二兄,兄善学古,与予好古之心有合,遂竟此卷,勿示不博古者,恐其笑王子之言迂阔耳。」所谓「事不师古,终落近代,近代安可尊也」,不仅是王铎对人不好古的感慨,也是他对时局的忧叹,在王铎看来,正因为文艺凿空蹈俗,国运遂与之同升降。《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一《睡醒吟柬漱六》:「杜、李、左、马,人间悬名,呼酒与君饮大盌。留侯、平津孰长短,且为起舞醉未辞。」可见王铎与郭世元以古来重要作家的成就自期。《琅华馆信古拟帖》卷则是为张正声所书。张正声字长正,福建惠安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年)进士,时宦游肇庆,本年十一月,张自岭南来访,王铎作拟古长卷,并系长跋勖勉他兢兢国事。(《拟山园初集》五律卷十八《张长正自岭南来》)除了三件长卷,王铎此际亦多临《阁帖》草书为轴(如《临张芝帖立轴》,日本澄怀堂藏;《临帖轴》,见于日本谦慎书道会编《王铎》;《临阁帖轴》,见于广州嘉德一九九六年春拍;《临王羲之帖轴》,南京大学藏)。

隶书《三潭诗卷》

明 王铎 隶书三潭诗卷辽宁省博物馆藏

王铎跋明拓《乙瑛碑》

本年十月,王铎与贵养性及家中西席朱子俊同游三潭,三潭在太行山石门峰内,一鱼潭、二龟潭、三龙潭,以绿色深渊闻名。《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律卷三《三潭,潭在太行山石门峰内一鱼潭二龟潭三龙潭,绿色深渊,暵祷雨叶,倚石木俯视,栗栗甚惧,大石小石皆涌出,不留于中,实有物宅焉。或曰,司三潭皆女神。北入偏梁山,云中行三十里,崆峒有诗。癸未冬履吾、五溪同游》;文集卷四十二《三潭录》:「自苏门山西四十五里……同游者胙城贵子养性,山阴朱子俊。甲申十月初旬,王铎书。」次年正月,王铎为许顺衡用隶书写《三潭诗卷》(辽宁省博物馆藏)。在跋文中,他自称素未书隶,寓居卫辉始学汉体,颇恨年异壮学之晚。多年之后,王铎三子王无回为卷作跋:「先文安弱冠时即弄柔翰,垂四十年。……此仿汉隶书于百泉之右,观水势澎濞澄然,万顷琉璃光,以助笔兴,故远探月窟之奇,散印雪鸿之迹,真足宝重。」以为此作光怪灵奇,乃得百泉水势之助。

晚明以来,随着文人篆刻的发兴以及亲历访碑活动的频繁,隶书渐渐成为书家热衷表现的书体,与元明书家偶一为之相比,明末清初的王铎、傅山、郑簠等留下了较多隶书作品,且他们不向刻帖隶书讨生活,而直接向传世的汉碑学习。较之同时名家,王铎隶书醇厚丰润,最得汉碑古意。

王铎对于小学有浓厚的兴趣,从诸生时代开始,他就着手编纂《字牖》一书(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书库藏),其目的在于正字。因此,对于篆籀、八分碑刻也保持足够的关注,盖其中有古文字的孑遗。这一年的秋冬之际,他在一册剪裱的明拓《乙瑛碑》之后作跋,指出「隶法本篆,根矩宣王《石鼓》,唐惟肥胜,筋骨蕴藉亡矣」。(见于中国嘉德二〇一四年秋拍) 他明确提出篆籀乃八分书的源头,唐隶则是其流波,且因一味肥重,无筋骨蕴藉之意。这一说法为后来的碑派书家所继承。王铎这一时期始学隶书,这册《乙瑛碑》很可能就是他当时的范本。

大约在同一时间,王铎在浚县大伾山摩崖隶书「鹭涛虎岫」四字,字大径丈。(《康熙浚县志》卷二十《杂稽》:「径丈大书四字,八分书,王铎,鹭涛虎岫。」)在二月南下避难的途中,又为一位名叫翼隆的友人作隶书《五律诗册》(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题跋云:「予在都下素不书隶,恐应者不暇也。今避地洁身,□□如蚁,舟中作此为翼隆,知我胡为乎暇耶,热热之濯,可□一莞尔。」虽说王铎学隶不久,但他颇为自信,认为自己若在京师任职时就展示隶书的才能,必然应接不暇。这件诗册后有翁方纲跋文云:「孟津此幅作隶书,却不工,然自有拔俗之气,知其平日未尝染指开元以后八分也。」他认为王铎隶书虽不如乾嘉以来碑学书家的成熟,却取法甚高,无唐人习气。而钱坫一跋则指出王铎笔格有汉人之骨,间以北魏之趣,则是带有碑学眼光的诠释了。根据史料,王铎对于魏碑似无所及,与其说他有北碑之趣,不如说他有篆籀之意,因为他的不少隶书字样,完全是古文与小篆的隶写,而并未遵从汉碑。在本年春日,王铎又于丰沛舟中为朱子俊隶书《自作诗卷》,刻入《拟山园帖》卷四。

楷书《王维五言诗卷》

还是在这一年的十月,王铎与朱子俊、郭世元过贵养性琴言斋,挑灯作大楷二卷,其中一卷书王维五言诗《济州遇赵叟家宴》(原题为《济州过赵叟家宴》)、《春过贺遂员外药园》(故宫博物院藏)。除了此卷,王铎还曾为过养性行书《五律二首卷》,上海博物馆藏,见于《鉴余留真》。书储光羲诗作二,跋云:「崇祯十六年十月,听百泉声,书于清音楼中。履吾贵亲丈一笑。嵩樵王铎书,用李邕《娑罗树》、王廙二帖。」据《(道光)济南府志》卷七十二《补遗》:「贵养性字履吾,河南胙城人,崇祯四年进士,知历城县,以敏捷闻。」本年九十月间,王铎与贵养性、朱俊等经偏梁山、龙溪,至紫团山,作铭刻崖,还因误尝药而中毒。(《拟山园选集》文集卷十六《紫团山铭》、卷四十二《龙溪录》、《偏梁山录》、《仙观西至龙溪山记》)又游抱犊山与三潭。(《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一《游抱犊山偕贵、朱二君至凉风》,五律卷六《上抱犊峰北山》、《入陵川深山》)冬日,与贵养性上紫团山南老君庵峰顶。(《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十四《冬日,攀锁上紫团山南老君庵峰顶,偕履吾》)十一月,王铎游太行西崖石洞,洞即贵养性所居,王有诗云:「曾闻太行西崖洞最奇,天际孤削神斧为。癸未仲冬一跻之,穴窍伸缩不敢窥。……十日之游画莫状,逃世从兹入太无。」(《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一《太行西崖石洞歌 洞乃履吾所居》)

卷末有行书长跋:

书绫卷鲜书楷法者,即华亭玄宰亦未之觏也。癸未十月过履吾老亲翁琴言斋,笔墨砚皆精良,挑灯书二卷,俱楷,时同上党郭漱六、山阴朱五溪。明日秣骡入紫团峰及西厓诸胜。时酒甚酽,苏门泉声沸响,在吾几席。识于后,将来一披览,于书道有进,定嫌此,欲唾于卷上。奈何奈何?王铎。

这件作品书于王铎与贵养性等人游紫团峰前夜,时酒后小憩,苏门百泉沸响于几席。客居他乡,遇到精良的笔墨,王铎无疑勃勃欲书。在这段跋文中,王铎隐约表达了他的自负,因为其时声名最隆的书家董其昌,也不曾在绫卷上写过楷书,王铎的这一措辞很可能暗示了书写的难度。关于这段文字,清人郜焕元有不同的理解。在卷后跋文中,他认为近代书家多推王铎,因訾及董其昌,然是卷末尾王铎的一段话,似隐然以华亭为重。

这件楷书手卷除了少量的渗化之外,整体上干净温润,点画起止清晰肯定,书体在欧、柳、颜之间,既整饬,又饶具开张之势。与隶书一样,他的楷书也多有篆字楷写的情形,如前、年、草、石、走、于等字,都是如此。入清以后,王铎在给友人的信中,曾经抱怨当日流行的俗字:「《六书故》《说文》,字皆有稽,所谓野字、吏书、市巷方言、稗官小说、僧道,稽诸经史,腓痹之疣耳。」(王铎《戴明说》,香港近墨堂基金会藏)可见得王铎稽古的用意,乃在文字的正体。而这一对唐人字样的改动,也使得他的书作给予观众更强烈的陌生感。

明崇祯十六年 王铎 行楷书王维诗卷 纸本 纵二一厘米 横一六五·五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芝兰竹石图卷》

在卫辉,王铎还勤于花卉的创作。本年八月四日,也就是观摩米芾《吴江舟中诗》的同一天,他为张缙彦作《芝兰竹石图卷》(汪士元《麓云楼书画记略》著录,台北后真赏斋藏),另纸记同观画者姓名:「同观画,郭世元(漱六,上党)、郑世宪(公度,歙)、郭士标(公望,新乡)、张缝彦(洙源,即坦公之兄,新乡)、汪度(山图,歙),坦公讳缙彦(张,邑新乡)。」除了名姓,还有字号郡望。如此详细的记载,除了是一种独特的应酬友人的方式,这些友人的名字亦将随着王铎的画作一道传诸后世。卷后何绍基长跋有云:「孟津字多如落叶,而画乃少如晨星,以非精能之至,故不多作也,此卷兰竹草石,虽未尽幽逸之致,而下笔有韵,落落疏爽,气溢纸外,自非凡迹。」(即何绍基《东洲草堂文钞》卷十二《跋王觉斯兰竹草石卷》)评价可谓至高,不过让何绍基觉得遗憾的是,王铎在一六四五年降清,成为一名贰臣,否则王在历史上将与倪、黄并驱,何绍基观看这件作品时也会肃立,而「不徒与筱沤嬉娱赞赏于香炉茗盌间矣」。

王铎在山水画与花卉竹石画上都有不俗的功力,在入清后的一件花卉卷的跋文中,王铎自称学画四十余年,但知己甚稀,每一洒墨,为之浩叹。(王铎《花卉卷》,宣德笺本,《石渠宝笈》卷三十五著录,今为香港艺术馆藏,见于《虚白斋藏中国书画·手卷》)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年的秋天,王铎过访张缙彦依水园,时园初成,垩壁如洗,王铎于壁上作墨竹数十条。张缙彦《依水园记》云:「觉斯先生自共来夜宿,忽狂起呼仆夫,研墨走笔,为写大竹数十条,风雨萧萧。园丁走告余急往视,辄大叫索酒浆自劳。西壁则以郭山人写松鹤配之,翛冷之气,与苍老之气不复辨也。」(《依水园集》前集卷一)这件壁画虽然早已毁坏,却被记载于《乾隆新乡县志》卷二十《名迹中》,方志作者评价说:「笔墨淋漓,若有神助。」在新乡期间,王铎还有《兰竹菊卷》(上海博物馆藏。京都国立博物馆亦藏一卷《兰竹菊卷》)、《枯木竹石扇》(杨岘《迟鸿轩所见书画录》,杨以为「淡致不枯,生辣而秀」)、《风竹图轴》(故宫博物院藏)等花卉作品。

由于河南数邑连续被起义军击破,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一六四四年正月,王铎再次携家百口,开始辗转避难江南的行程。行至汲县,他有诗简新乡诸友:「非因羽檄急,何忍即离群。相去数程路,倏然万顷云。」(《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十一《至汲城,柬坦公、漱六、公望》)在浚县,又有诗寄怀郭世元、贵养性及郭士标、郭世栋兄弟等一众友人:「尚尔牵形役,安能守旧丛。思惟怀老友,笑不到春风。遂性磨沙石,经年谱草虫。致君今已晚,泛泛古浔东。」 (《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六《辉州》《寄怀漱六、履吾、公望、公隆》,五律卷十三《寄怀漱六、履吾、公望、公隆》)这段短暂的寓居生活带给王铎的不仅是暂时的安宁,大量的闲暇也使他得以从容诗文书画,半年时间中他的传世作品竟有数十件之巨,而本地友人的友谊、诗画才能和书画收藏,无疑也刺激了王铎的书画创作。

清拓《拟山园帖》卷四 为朱子俊隶书《自作诗卷》册页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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