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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做人,然后才是诗人

2016-10-25李景冰

诗林 2016年5期
关键词:舒婷林子哈尔滨

李景冰

82岁的女诗人林子日前回到哈尔滨,出席在哈举办的潘洗尘诗歌朗诵会。上世纪八十年代,林子组诗《给他》曾像闪电划过禁忌荒芜的爱情天空。她当时在哈尔滨文艺杂志任编辑,自然成了在哈的黑龙江大学、哈尔滨师范大学等校园诗人们拥戴的核心,潘洗尘和诗人李琦就曾是其中的学生诗人之一。

林子的《给他》与朦胧诗人舒婷崭露头角的《致橡树》齐名,但林子的《给她》却并非写于八十年代,甚至也不是有意为之的,是她早年写给爱人的情书部分,压在箱底也有二十年了。但促这私情文字曝光的,则是1978年秋,艾青来哈尔滨,举行一次诗歌座谈会,有人提问爱情诗可以写吗?艾青幽默地答道,为什么不可以呢,没有爱情,人类还能延续吗?这让林子大着胆子翻出早年的隐私文字。

林子回忆说,五十年代初我和他毕业前夕,参加了来自各中学的数百名应届毕业生的夏令营活动。十八九岁的我们,由于一种莫名的腼腆和纯真的谨慎,并不曾单独在一起表白过什么,但从彼此的眼睛里,却感到了彼此相吸的呼应。他考入了遥远的东北林学院,我留在昆明进入云南大学中文系。不久,果然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四年的大学生活,一南一北,鸿雁不绝。毕业后,我分到天津工作,他留校任教,依然天各一方。每年夏天他都要带学生去林区实习,只有寒假他才能来看我,直到婚后我调到哈尔滨,结束了这长达八年的分离。他也爱诗,1958年初他寄给我一本《白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集》,一下子把我迷住了,也引发了我的诗情,每封信都附上一首十四行,寄给他。

二十年过去了,重读这些文字依然有新鲜的激动。林子直觉到,它们是有生命力的。她把它们集中整理,抄在一个小本子上并命名为《给他》。还没有最后定稿,就被一些常到家里的大学诗社里的年轻人传抄出去。《诗刊》编辑部来信索要,并集中发表了一组。这组诗荣获1979—1980年全国优秀诗作奖,她也赢得了“中国的白朗宁夫人”的称号。

那摇撼一代人青春血脉的诗句,即便今天读来也未完全失去其张力。这是《给他》中的第十首:只要你要,我爱,我就全给,/给你——我的灵魂、我的身体。/常春藤般柔软的手臂,/百合花般纯洁的嘴唇,/都在等待着你。/爱,膨胀了它的主人的心;/温柔的渴望,象海潮寻找着沙滩,/要把你淹没。/再明亮的眼睛又有什么用,/如果里面没有映出你的存在;/就象没有星星的晚上,/幽静的池塘也黯然无光。/深夜,我只能派遣有翅膀的使者,搜索/带去珍重的许诺和苦苦的思念, /它忧伤地回来了——你的窗户已经睡熟。

隐匿的性爱或说私情以诗的编码方式传达出来,且产生强烈的社会反响,这个人的隐匿就不仅仅是个别的难以启齿的,它已经转身为一种有关意识形态的表述。《给他》的升华在于倾诉的对象“他”可以替换或混同为祖国、信仰、人民等神圣的对象体。(那里面,有新中国第一批戴上共青团徽的姑娘的自豪,有对第一个五年计划和社会主义明天的向往,也有悄悄来到少女心中的初恋的萌发。——林子)这压在箱底二十年的暧昧——挣扎着的血丝和脉动,再度面世时,又被时代附着上了另一层的意味,即祖国、信仰、人民等喻体,由于诗中激化的个别倾诉,此时则潜移默化为对正在觉醒中的自由、人性、人权等的昭示。舒婷的《致橡树》所产生的轰动,也可做类似的解读。

性爱中的直觉即诗性,它是最无遮蔽的矛盾体,其中包含生命本真的透视,或潜意识中的那个本我。林子应和了白朗宁夫人十四行诗的轰响,但同时也回避或无感于某些更深层的轰响。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延承古希腊无端命运的悲剧意识,二百年过去,诗句有锈斑中的青铜感。而林子的《给他》的第一首如下:文学的国土里有一片禁地:/关于热烈的爱情、丑恶的死亡,/都不允许高贵的笔光临。/啊,死亡——多么讨厌的字眼,/而爱情的欢乐,在这世界上/却属于我们俩。也许,/我还是不说出口的好——/那和姑娘的身份多不相当;/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日夜萦绕在心上/吸引着我的笔,去寻找它的踪迹。/我还渴望牵着他的手……因为/这神秘的乐园,原只能是我和他/一起去游历。爱教给我大胆,/这赤裸的诗句只是献给他一个人的。

林子的《给他》1985年结集出版,部分是五十年代写在情书里的,部分作于改革开放以后。林子试图延续早年的直觉或说感性的无羁,《给他》包括了她婚后的感情生活。这部诗集发行五万余册,被上海《文学报》列为当年的畅销书。

诗人林子基本就定格在了《给他》。很少人注意到她也写出了可与舒婷相媲美的带有新的感性和形式的诗,如这首写于是1987年的《风》:我爱,迎风站立。/让风裹住挺直的身躯,/衣裙,顺从它的手指,/把我雕成一座岩石。//即使,风会窒息/我的呼吸,也不/背过身去,/寻求那片刻的喘歇。//只为,天地之间/充盈着它/无拘无束的自由意志。//只为,它塑造我,/仅只依据我自己,/不用任何别的模式!

1992年,林子一家移民香港。其时,林子已被“一刀切”退休了,她本可以安于已成就的“盛名”,但她依然抑制不住某种冲动,这或许也是她诗情的根源。林子陷入了生存的困境。她的退体金到了香港可谓杯水车薪,除了要交房屋的租金,还要供孩子在香港读书。她同时兼职了三份工作,给报纸写有关新移民的专栏;在报社做校对;晚上还要到电信局做接线员。林子回忆说,巨大的心理压力,正如一位西哲所说,活得匆忙,来不及感受。在这片土地上,除了你对自己负责,没有谁来保证你的生活。这就要求你要最大限度地充分发挥出你的全部能量,把握每一个生存发展的机会。犹如那每一盏灯,都在倾注全力地放射光芒,才成就了这个璀璨的世界。这就是林子投身新的生存挣扎中的血脉偾张感,正如当年她写出天才的十四行诗时,她是倾情投入的情人,而今她是一个倾情投入的母亲。

林子说,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诗人。在我的头上被戴上“诗人”的桂冠之前,我的诗已孕育和诞生于我作为“千万人中之一个”的生命里了。而有朝一日我不再写诗时,我仍是那“千万人中之一个”。

林子在香港挣扎了三年,1995年相对安定下来,她被一个文化公司聘为经理助理,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

2012年秋天,林子的爱人脑溢血去世。林子又写出了七首《给他》。老人的笔下,曾有的炫目暗下来了,延续的是“千万人中之一个”的老人的朴实。这是其中一首:抹干了撕心裂肺的泪水/为了不想让你为我伤悲/收拾起茫然无绪的心情/我又回到我们的家里/你不在了 你的另一半还在/我要加倍地为我们而活着/拂尽了厚积多日的灰尘/让我们的家依然整洁明亮/朝阳映照着金婚合影的笑容/我知道 你依然在我身旁/让一夜变白了的头发闪耀如虹的光彩/让突然苍老的容颜重又滋润/只为 你如此心爱我的美丽/我要 做你永远美丽的女人。

虽然82岁高龄了,但林子依然应邀出席全国各种诗歌活动,她打算安居于云南。谈到诗歌创作,林子说,归去来兮,如今有闲了,却不一定有诗了。诗人也不是终身制,我想,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天国的门决不会因为你不当诗人而不为你开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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