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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地神居:解读积石冢

2016-10-22穆重怀辽宁大学中俄文化比较研究中心

侨园 2016年6期
关键词:祭坛红山文化

文 穆重怀 (辽宁大学中俄文化比较研究中心)

圣地神居:解读积石冢

文穆重怀(辽宁大学中俄文化比较研究中心)

积石冢与祭坛

无论是东山嘴 还是牛河梁 辽宁和内蒙古境内的红山文化遗址都鲜明地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史前文化特征 那就是充分印证了神权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程中 人对自我和世界的认知不是一蹴而就的 而是经历了漫长的思维过程。出于原始思维 先民们对自然界充满了奇幻瑰丽的想象 并从自身出发去考量自己身边的一切。万物有灵成为原始思维中最重要的思想组成 最终导致了原始宗教的产生。由于传承有序 辽海地域的红山文化遗址忠实地记录了初民们的原始宗教形态的发展历程 它的外在表现就是在各个遗址发现的积石冢 以及与积石冢相融合的祭坛和神庙。三者的结合为我们揭示了原始初民们的思维特点和心理表征 具有世界性的意义。

正如林惠祥先生指出的那样 人类文化的根源在于人类的心灵。而原始初民的心灵体现在他们的宗教信仰上。众所周知 人类原始宗教的发展经历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三个阶段。从东山嘴和牛河梁的红山文化遗址我们可以看到 红山文化积石冢建筑群恰恰验证了这一演进历程 每一个发展阶段都在其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以积石冢为核心的祭祀区和陵墓区体现了红山文化先民对自然、对自身认知的思维历程 具有独特的人类学标本价值 这是我们今天亟待开发和考证的。从环境看 牛河梁遗址所在的地域与以往发现的红山文化居址存在着极大的不同 并不符合史前人类选择居住地的条件。牛河梁山梁纵横 长达10余千米。梁的两侧多是高山 诸多山梁的高差不大 但在梁脊处多有山岗 山岗之间距离不远 高度也相近 往往可以对望 这就为建筑完整的陵墓-祭祀区域提供了便利的自然条件。并且牛河梁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华北平原经燕山到达东北的交通要道。这样的自然环境为红山先民开展自己的宗教活动创造了天然的条件。由此可见 先民们在最初的选址过程中就已经决定了牛河梁遗址群的性质和功能 陵墓-祭祀区的出现是先民们经过考察而有意为之的结果。

在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中数量最多的就是积石冢。在目前已知的16个地点中 积石冢就占了11处。这些积石冢之间既有共性 也有个性 但共性大于个性 存在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建筑时代先后的表现。纵观这11处积石冢和它们的附属建筑就可以发现它们的共同特征都是建筑在牛河梁各山梁梁脊的山岗上 并且这些山岗的海拔高度彼此相差不多 相互距离也相差不大 特别是视野都相对开阔。与主梁梁顶的女神庙的相对距离也是组组相分由内而外 基本相等。从现在掌握的材料看 牛河梁地区曾为红山文化先人居住的生活区 但自开始作为陵墓区以后就鲜有人类生活的迹象了。也就是说 牛河梁地区已经变为集神权与王权于一身的大巫或是部落首领专用的墓地和祭祀场所 被赋予了神圣的地位。

陶制筒形器

此外 积石冢和冢坛组合的位置关系也应该置放于我们考察的视野之内。牛河梁的梁脊走向是南北方向 梁脊从南到北由高到低。由此沿着牛河梁梁脊走向形成了一条南偏西20°的斜向轴线。众多的积石冢和冢坛组合都位于这一轴线上 或是距离轴线两侧不远。而且每个积石冢的朝向也都是符合一定的方位要求的 基本都为正东西或正南北方向。虽然有时上下层积石冢的墓葬方向有所不同 但也都是朝向正方位 非东即南 都是朝阳的方向。这本身就说明了在冢庙坛的建筑过程中就已经进行了整体规划 而且在方位的选择上遵循着一定的规律。

积石冢的修建一般是先筑墓 然后再在墓上建筑冢台 封土置于墓和冢台之上 在封土上再进行积石。在四周用石块砌出冢界 最后堆积出冢体。积石冢冢体的形状多样 有长方形、正方形、圆形以及圆形和方形的多方结合。尽管形状不同 但是建筑过程中还是遵循十分严格的建筑标准的。圆形冢几乎都是正圆形或是十分接近正圆形 方形冢几乎都是标准的长方形和正方形 这不仅表明了红山文化的初民们已经掌握了相当精确的方圆概念 而且也体现了先民们对宇宙构成模型的基本认识。

积石冢往往是一冢多墓 但无论墓的大小均为砌石墓。它包括土圹墓穴和地上筑墓。墓穴多凿入风化基岩层 使用石砌的墓室 在一些文章中将其称为石棺 。墓室四壁用板状石块或是石板平铺 一般为7—8层 最多达12层 叠摞紧密 直到今天还依然整齐。地上筑墓也同样采取石板立置和石块平砌的方法砌出墓室。两者的差别在于陪葬玉器种类和质量的不同 以及数量的多寡 但都用石料做墓室是它们的共同特征。所用石料为灰白色板状灰岩。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提醒我们 在红山文化的葬俗中用石所具有的独特含义。

从红山文化积石冢的所在位置和具体形制看 我们认为牛河梁与东山嘴遗址都是红山文化先人祭天的所在。积石冢建造在高岗之上本身就符合古人祭天的礼制。在《礼记·祭法》中有云“燔柴于泰坛祭天也”。上古时代先人们为了缩短与天的距离 往往试图到与天最近的地方去祭天 因此在原始初民的思维中山就成为沟通天人的重要媒介。这也是后世君主要到泰山去举行封禅大礼的原因之一。这里说的泰坛也就是所谓的圜丘 其本意是取法天圆地方。这与牛河梁与东山嘴的红山文化遗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把去世的兼有神权和王权的部落首领安葬在高山之上本身就是为他 她 们建立了一条通往天国的神秘捷径。

考察东山嘴与牛河梁的红山文化遗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红山文化先民对石的崇拜 熟悉红山文化器物的人常说 红山文化是惟玉为葬。需要指出的是 玉本身也是石的一种 。从积石冢到祭坑的设计无一不突出石在宗教文化中的作用。我们认为 这种石崇拜是与对天的崇拜 也就是太阳神的崇拜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说在山岗上建冢坛庙是与祭天有关 那么冢坛庙的方位也与太阳运行的方位相关。古人祭天的时候一般是东向或南向 牛河梁遗址的整体规划是与太阳的周视运动相一致的 也就是说它的选址和建设是与祭日仪式有着紧密联系的。在其周围的东北-西南走向的山梁上的积石冢同样也具有这样的文化内涵。而且建设冢坛的石料的颜色 白色和红色 也代表着太阳的颜色。但是应该指出的是 在红山文化的东山嘴和牛河梁时期太阳神已经不是自然神 而是具有人格神的特征。从目前掌握的材料看 诸多积石冢中都有中心墓。中心墓的规格和陪葬品都要高于在同一冢群中的其他墓葬 而且陪葬的玉器也都具有典型性。我们推测 这些中心墓的墓主在当时都是掌握一定权力的氏族首领 还极有可能兼有祭司的职能。他她 们是太阳神在人间的代表 在他她 们去世以后还是要回到太阳神那里去。这也就是在后世的商代甲骨中所说的“宾于帝”的先声。但是红山文化的宗教形态远没有商代的成熟 而是处于一种过渡的状态 从女神庙的发现来看就证明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由多神崇拜向一元神过渡的时期 但人格神已经走上了神坛 并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把红山文化的石崇拜和太阳崇拜联系在一起 主要的依据是在中华文化中石与天的关系。《淮南子》中女娲补天的神话就清楚地指出了女娲是炼石补天 “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天是用石建造的。这恐怕与天降陨石留给初民的印象有关 而且女娲时代的大洪水说不定就是小行星撞地球所引发的。因此我们认为 积石冢与祭坛大量使用石料可能与对太阳的崇拜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样积石冢和祭坛选用石料的颜色也可以对此进行佐证。

积石冢冢体的石块堆积似乎没有固定的规律 只是简单的堆砌。冢的四周筑有冢墙 利用加工过的平整石料 采用三七错缝法砌筑 一般为三层 由内向外层层叠加 至上口取平 所使用的石料为灰白色燧石条带状白云质灰岩。白色是太阳的象征 这是为人们所公认的。

在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中与积石冢组合出现的是祭坛。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位于第二地点的圜丘形祭坛。这个祭坛是石砌的三重圆台 由外到内直径分别为22米、15.6米和11米。三重圆台层层高起由外向内以0.3至0.5米的高差形成三层台面 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坛体 开创了中国古代建筑采用三台的先河。冯时先生认为 这个祭坛是中国古老的盖天理论的现实实践 不仅描述了一整套的宇宙理论 同时也准确地表现了分至日的昼夜关系。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祭坛同祭日仪式之间的关系。我们还需要加以注意的是用来修建祭坛的石料。它没有采用通常建筑积石冢所用的白色硅质石灰岩 而是采用了淡红色的安山岩石块。石块为不规则的五棱状柱体 石柱截断而成桩 并排立置 规格从外到内逐渐变小 外围石桩最大 内圈石桩最小 排列规则、整齐。祭坛内圈分布有夹脉石英的花岗岩自然石块 厚度0.2至0.6米。在东北一侧还可以辨认出弧形摆放的石块 这可能是坛体第三层台面的构成部分。由此可以推测 坛顶堆石原来可能是一个圆形台面。此外在台面与内圈石桩之间还应有一圈红色的陶筒形器。这种陶筒形器同积石冢上的一样 同样是上下贯通 没有底部。在祭坛上还发现了陶制塔形器的碎片。根据这些发现 我们可以推定 这个祭坛的功能就是用来祭祀太阳神和它在人间的代表的。因为红色的内外圈和白色的台顶都与太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上下通透的陶制筒形器本身也有通天达地的功能 这些都为太阳神祭祀的认定提供了现实依据。特别是陶制塔形器的发现进一步明确了红山文化中太阳神所具有的丰产之神和生殖之神的神格特征。

在积石冢的石砌台阶内侧还有成排的筒形陶器 数量巨大。这种筒形陶器为泥质红陶 壁厚 多在口下饰玄状纹 外表绘黑彩 花纹多样。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底部 而且底缘一般都经过加工。这种筒形陶器是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独见的陶器。它所在的位置和形状都难以为它的功能和性质找到合理的解释。但无疑应当与积石冢的整体功能相关 应该是整个祭祀仪式的有机组成部分。

在牛河梁遗址中还有为数众多的祭祀坑。这些祭祀坑的坑内都经过火烧 形成硬面。坑内填充白色细沙土 坑口平面呈圆形。其中有代表性的是第五地点2号祭祀坑。这个祭祀坑坑口为圆形 直径1米。坑壁略微向内倾斜 坑深0.6米 坑壁和坑底经过火烧呈现红色。坑底是一层白色灰烬 厚度约为2厘米。其上为厚约13厘米的黑褐色填土层。填土层上是厚约2—5厘米的一层红烧土。红烧土上是厚约7厘米的白色沙土层。沙土色泽纯净 没有杂质。在它的上面是一层厚约5—7厘米的小石粒层 石粒直径多在1.5厘米左右 大小十分均匀 似为人工所制。石粒层上是一层棕红色烧土层 厚度不均匀最厚处达10厘米。烧土层上又是一层厚度达20厘米的白色沙土层。沙质松软、纯净 其间混有少量陶片。白色沙土层上面是坑的表层 也为厚度不均的烧土层。从祭祀坑的排列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中包括红烧土、白沙土和小石粒 把这些东西作为祭祀的用品 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祭祀对象与太阳神的关系。祭祀坑被火烧烤过这本身就使人产生与太阳崇拜的联想 因为火是与太阳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而石粒又与火有着密切的关系。史前时代钻燧取火 火是从石块的撞击中产生的 原始初民自然就会以为火是生长在石头里。由此就出现了石与火 与太阳关系的丰富想象。从这个视角看 在祭祀坑中出现有意制作的小石粒并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 而是将它们作为与太阳神沟通的媒介。

值得注意的是 在第三、第十六地点的积石冢都发现了陶塑人像残件或残片。在第三地点发现的是一件人面残块 质地为泥质红陶 夹有少量的石英岩颗粒。正面经过抹光 并施以比较厚的而且均匀的红陶衣。形状为片状 只残留鼻、嘴和面部的右侧。这个残缺人像具有写实的特征 从整体到细部比例匀称 符合人体解剖学的原理。考古人员认为 “根据其面形近似方圆 颧骨不高 嘴部大小适中唇不厚 唇线圆润 鼻部扁而宽 鼻尖不凸出等特征判断 似属于东亚蒙古人种为女性。”在第十六地点发现的是人上肩胳膊和陶塑人手部残件 其中陶塑人手部残件材质为泥质红陶 施有红陶衣。整体为片状 塑出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三指并联 残存部分为手指端部 指甲形状相当写实 大小与真人相类。同样在东山嘴遗址也发现了陶塑人体残件 大小约为真人的1/3左右 根据分析得出的结论也偏向于是女性塑像。由此可见 在积石冢所在地多有女性人像存在 这些女性陶像应为红山文化先民们祭祀的偶像。从这些人像的性别和带有红色陶衣来看 它们应该具有史前太阳神的神格 具有保佑丰产与生殖的双重功能。在这种情况下 积石冢也就成为具有神庙功能的祭典组合之一。可以想见 在高高的山岗上 白色的积石冢 红色的祭坛 还有那环绕一周的红色陶制筒形器与盘坐于其上的红色女神像再加上独特的红色陶制塔形器 在五千年前的蓝天骄阳之下是何等的庄严肃穆。

作为红山文化重要特征的积石冢已经超出了简单墓制的范围 在红山文化的宗教活动中被赋予了更为神圣的功能。它不仅是巫觋们的灵魂栖息地 而且还是沟通天地的通神之所。这些积石冢是新石器时代人类精神生活和物质生产的真实写照。它们具有的文化价值的复杂性需要进一步的分析和解读 以求为探索中华文明的起源注入新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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